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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京师信

第84章 京师信

一回去, 晴秋便带着鸿哥儿看起火的地方。

后墙厨房窗下,原本洁净铮亮的黄泥墙面,现如今已经焦土一般,窗下堆得柴薪和废旧家具也全都烧得七七八八, 窗棂也被燎着, 如今吊在窗框上晃荡。

敏鸿一把将窗棂拽下, 探头往后厨房看了一眼, 还好, 屋里倒没烧着, 只是落了一层厚黑灰。

“火是外头起的,可如何起的呢难道是老爷儿晒着的”晴秋从旁道。

因为救火, 这里早已行迹乱入麻, 鸿哥儿在地上仔细逡巡,忽然走到丈远外一处草窠旁, 指着道:“这一行脚印,有人走到这里来嚒”

晴秋摇摇头, “今儿来的人多,我不记得了。不过,今天来的人都为的是救火, 全带着锹来的, 所以每走几步,比会有铁锹铲沙土的痕迹。”

敏鸿颔首, 沿着脚印走着,“唯独这一行脚印, 走出这么远都没有铲土。”

晴秋若有所思, 又有些后怕起来,道:“刚出门的时候, 我就恍惚听见后头有动静,只怪我当时没上心,没去看。”

敏鸿却道:“亏得没去看,若是撞上了,你该怎么应对。”

晴秋嗐了一声,也是。

……

回到屋里,收拾整顿,晴秋不时瞧着鸿哥儿脸色,说是阴晴不定罢,也瞧着不像,但就是阴沈着一张脸,耷拉着眼睛。

晴秋解了一本水,哐当一声磕在桌子上,一边绞手巾,一边道:“您也别嫌我唠叨,纵然气不顺,也不能横冲直闯就找人家去,头一则没证据,后一则,即便就是他干的,您这么白眉赤眼地杀将上去,是逞一时之快了,回头怎么着呢”

鸿哥儿抿了抿唇,没说话。

晴秋又道:“而且今儿这一遭从根上说,本就是你设计让他吃了一大亏,还跌了面子,人家也算以牙还牙了。”

鸿哥儿听到这里,却跳了起来,争道:“那他狮子大开口要我一百贯四邻问贴签押钱,你怎么不说”

“我说呀,他为富不仁,可石山县都数得着的,我知道!可乡下里住着就是这般,和气生财,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鸿哥儿哼了哼,“菩萨心肠。”

晴秋一笑置之,“你要说我胶粘也好,说我假圣心也罢,总之我就是这样想的,多容人一些。正所谓‘敬我一尺,还你一丈’,‘投之木桃,报之琼瑶’……”

“非也,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要怎样‘犯人’我们是外乡人,初来乍到此地,本就应以和为贵,少起事端。”

“哈,他今天点后墙,你软了,明儿他就敢点你卧房,你信不信当初他威胁谢春夏不就是这一套嚒他是料想错了,我可不是谢春夏!”

这怎么越说和反倒越犯拧了,晴秋忙道,“我省得,您一身本事,想让他明天倒台,他撑不到后天去,可是犯不上啊……若我说,请两个村中耆老来,和他说和说和,再不济,咱们报官!”

敏鸿嗤一声笑了,我还请人说和正要呲哒,却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听见蒋兴昌在外头道:“谁要报官,本官不报自来了唷!”

……

蒋兴昌迈进屋里,瞧着有些急赤白脸的俩人,扎手立在那儿,“吵架了”

晴秋忙道,“哪里,大人您快进来坐,我去泡茶。”说着,以眼示意鸿哥儿,让他拿出主人的款儿来招待蒋兴昌。

敏鸿歪了歪头,蒋兴昌便摇摇头,道:“先不坐,带我去看看起火的地儿。”

……

晴秋在后厨整治饭菜,隔着空空如也的窗口,一瞥就能看见鸿哥儿带着蒋大人猫在墙根底下钻研失火痕迹,只听他们嗡嗡半晌,不知计议什么。

忽然,鸿哥儿从窗口冒出头来,敲了敲橱柜木板。

晴秋回头,心里想着的却是,窗户没了,倒是方便不少。

“怎么了”

“你不用多准备饭菜,红缨褡裢上有我买回来的吃食,烧水泡茶就好。”

“欸!”

……

晴秋取了褡裢,拿出鸿哥儿买回的四色吃食,搁锅里熥了熥,覆又端至桌上,有一道豆腐皮包的鱼肉馅兜子,一道焖鸭子,一道叫不出名但吃出来是羊肉的菜肴,还有一道素菜蒸豆蒦。

蒋兴昌到底是个官儿,鸿哥儿把他让至上首,又让晴秋在旁坐下,自己在他下首坐了,一桌吃饭,都是闭口不言,不表。

只是蒋兴昌见桌上四道菜,这表兄妹两个都只搛了那羊肉一筷子后便在没入口,不禁疑道:“这是我们本地有名的羊头签,你们怎么不吃,吃不惯嚒”

鸿哥儿因着昨儿晴秋买的炙羊肉太腥膻,所以今天上街撞见羊肉摊子,自己又买了些,只是吃了一口,还是不对味。

晴秋见鸿哥儿不吱声,便开口道:“怪腥的,不好吃。”

蒋兴昌后知后觉道,“喔,忘记你们是连州生人,吃惯了好嫩羊肉,只是青州百姓多半贫苦,一年也吃不了两回羊肉,烹饪也不得法,自然难以下箸。”

晴秋又搛了一筷子羊头签,细细品尝,道:“也不一定是烹饪不得法,这里已吃出葱姜小蒜胡椒大料紫苏几味,算是用料很舍得了,之所以不好吃,是肉的缘故,不知道青州的羊是哪里所得”

“自然是本州百姓所圈养。”

“青州多荒地,想来放羊也是易事……奇也怪哉,为什么连州的羊肉加盐煮一煮就好吃,外州放了许多香料仍然腥膻不得入口呢”晴秋也犯起嘀咕。

鸿哥儿道:“是吃的草籽不一样,连州草场多种苜蓿。”

晴秋恍然大悟,她倒是没想到这个!

蒋兴昌也笑道,“连州也比青州冷,羊儿为了保命熬过冬天,自然是要把自己吃得肥嘟嘟的,可不好吃正所谓人强马壮嚒!”

晴秋瞧着蒋兴昌这位县太爷并没多少架子,便大着胆子问一句:“若是我们将连州的羊贩来,大人您觉得本州百姓买账的多嚒”

蒋兴昌闻言,吃了一惊,扭脸看向穆敏鸿,“你们要往青州贩羊我就说穆公子非池中之辈!”又犯愁道:“好却是好,只是不知道价格如何定,青州羊肉太贵了,百姓动辄也吃不起几顿,许多羊贩子都折戟了。”

那是他们太贪了,六十文一斤的羊肉,可大靖也找不到比这里更贵的,那些羊肉贩子不肯压价,自然是蚀本——穆敏鸿心里冷哼,却下巴颌点了点晴秋,道:“你问她,是她要贩羊。”

蒋兴昌越发吃惊,不由高看晴秋一眼,笑道:“恕某眼拙,竟不知是姑娘当家!”又拐了拐穆敏鸿,嗤笑道:“平常你还不谦让着人家点儿,还跟她呛声,我瞧着你是想不过了。”

晴秋眨了眨眼,看鸿哥儿只顾着扒菜吃饭,便笑道:“现在还当不得,回头我若当了家,我自个儿当掌柜,就雇他做夥计,容不得他犯拧。”

“就是这个话!”蒋兴昌笑着道。

这蒋兴昌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既然开了话匣子,便捡出许多石山县有趣新闻逸事说来听,加之他大小也是个官,又见天儿扎在乡里坊间,因此他说的故事别说晴秋,连敏鸿听得都忘了下箸。

刚说完范世芳如何横行乡里,蒋兴昌忽然话锋一转,道:“说起来,我这两天买邸抄,瞧见一则告示,说原连州安抚使霍存山,他老人家在京中病殁了!”

晴秋吃了一惊,几乎握不住筷子,擡眼瞧鸿哥儿,却见他脸上倏地僵住,手指微微发抖,眼圈也红了,忙问道:“消息可真”

“姑娘说笑,邸抄上的信儿,哪有不真的”

“怎么民间没有传言呢”

“嗐,这等封疆大吏,无缘无故横死在京中,老百姓又不是傻子,难保没有闲话出来,所以暂且先秘不发丧了呗……只是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必定街头巷尾都传遍。”

蒋兴昌忽见他们二人脸色都难过起来,忙道:“是我失言,你们是连州人了,霍帅司在朝野官声甚好,想来在连州,你们也都敬爱他罢。”

晴秋呐呐的,转脸又去瞧鸿哥儿,见他怔怔的失了魂一样,不由心酸不已。

穆敏鸿回过神来,不由问道:“霍帅司一向勤於健体,怎会无端病殁是不是朝堂上有人与他政见不合,从中作梗他力主讨伐塌它,朝廷却有人主张议和”

他这话里处处都是饵,蒋兴昌不免上钩,道:“甚么朝廷主张议和,还不是殿前司姬太尉想着议和,从中捞钱嚒!”

晴秋和鸿哥儿对脸一看,都想不到蒋兴昌这人声口这么大,一介下官胆敢妄议朝中肱骨,想到他老爹原也是太尉,便不由都摇头失笑。

“我们远道而来,闭目塞听,朝野消息竟一概不知,还请蒋大人赐教!”

蒋兴昌不负他二人之望,便将天下大势侃侃而谈起来,说道当今朝政昏暗,不由扼腕叹息:

“如今大靖虽海内皆安,可四方强敌仍然虎视眈眈,紧盯着咱们这块肥肉不放!京中文臣武将早没了士气和志气,耽於享乐,一味唱太平景象!纵然有那等心有抱负之人,也频频陷於诬良为盗,蝇营狗苟的泥淖,从而举步不前。只恨那些奸臣贼子,蒙蔽陛下,若有志之士,都挺身而出,何愁重现不了万国来朝的旧景”

说道最后,唏嘘不已。

晴秋也跟着喟叹,她是经过连州战乱的,知道战火之下老百姓是多么的孱弱不堪,不管你是堡垒高筑,还是家有万金,仆从百千,也抵不过铁蹄与刀枪的践踏□□,不禁心有戚戚。

“嗐,瞧我,好好一顿小聚,倒扫了兴。”蒋兴昌忽儿笑笑,举起茶杯,道:“以茶代酒,谢罪了。”

……

吃过了饭,蒋兴昌与穆敏鸿道:“你家里走水的事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查个水落石出,回头再打发两个皂吏,三五不时往你家周边逛荡逛荡,也算给那纵火的一个警示了。”

穆敏鸿颔首,他已经思量清楚,回头就把院墙垒起来,大门装上,再养一条狗,把井打上……想到此处,恍然发现已经跟他来此避世索居的初衷大相径庭了起来。

嗐,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哪里都不是清净地呀……他心里还在长吁短叹,哪里听蒋兴昌又在说什么,便察觉袖子被扥住,蒋县太爷脸上又挂着恭维笑意,“穆公子,你看我对你是关怀备至想得周到罢,那你这片荒地打算什么时候开垦”

穆敏鸿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躲避蒋兴昌如同避如蛇蝎,不由剖白道:“我来此地是避世,不是发财来了!我要是图发财,我——”

晴秋从中一拦,“蒋大人,天色不早了,您看您——”她伸了伸手。

蒋兴昌闻弦音知雅意,口内“嗐”了一声,告辞离去,晴秋送他出门,才歉然笑道:“哥儿今天窝了一肚子火,您别恼他。”

“我恼什么呢,我这个县老爷当得,姑娘你打听打听去,那是谁都能呲哒我两句……主要是这个地荒着。”蒋兴昌犯愁道。

晴秋纳罕,道:“可这片地从前都没有主人,一直荒着至今。”也没见您着急啊,她心里又添了一句。

“话是如此,当初我本想开垦它来着,那不是有范世芳阻拦嚒!姑娘你不知道,如今石山县能垦的田也就山脚下这一片,再有就是河滩边,那条河唷,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龙王化身而成,三年一涝,五年一旱,周边倒都是淤地良田,可是没人敢种呐!剩下的地,老百姓手中每户不过一二亩,还要交春秋两季赋税,几乎所剩无几。”

“可我见路上大片农田,都有农人在耕作。”

“那是县里富绅的田,那些人也是佃农,欸,眼下就是想当佃农,都没得田啊!”

怪道这位县太爷一直巴巴的让鸿哥儿恳田呢,晴秋看着蒋兴昌,年纪轻轻的,倒愁得有几分老相。

“大人,我们哥儿——就是穆公子,他实际原本是我主子,我是他的侍女,后来解了契出来,和他揍伴来到此间,他真是避世来的,您也不要责怨他。”

“我瞧着他身上的确是有股子有今朝没明日的意思,是碰上战乱了”连州来的,蒋兴昌难免做此猜想。

晴秋摇摇头,没接这个话茬,道:“这片地,来年我必然开垦出来,还请大人放心。”

“有魄力,有胆识,沈姑娘今儿真叫蒋某刮目相看!”

*

这么忙乱一遭,回到家里,瞧着天色,已经差不多到了申时牌,晴秋预备着后晌去街上一趟,这下也不能了。

收拾停当,穆敏鸿从院子里翻出一块木头,削平了,蘸磨写了一个供给霍存山的神主牌位,又拿了一只茶碗,倒了一点香灰,点上三支香,拜了拜。

晴秋见状,也点了三支香,恭敬拜了拜。

“哥儿……”她看着鸿哥儿,欲言又止。

敏鸿摆摆手,叹道:“自打霍叔一去京师,大家心里都做了准备,只是一代枭雄,竟然落到这般下场,究竟是谁的错”

晴秋眼圈也红红的,霍帅司治下的那些年,逢灾必赈,逢敌必攻,老百姓从没吃过北蛮铁蹄的苦。

欸!

她这厢兀自惆怅,穆敏鸿却想得深远,难道是老虎滩霍帅旧部没有用钱买通姬新亭嚒,若是花了钱,姬新亭怎么没有食言

还得发信问一问。

想到信,敏鸿从怀里掏出一沓信封,取出其中一份,递给晴秋。

晴秋狠吃了一惊,见信封上笔迹是熟悉的容姐儿的字迹,忙不叠惊呼:“是姐儿的信!”

敏鸿点点头,又道:“是写给你的。”

晴秋背过身去,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拿出一沓厚纸,靠墙细读,不肯放过一个字。

……

读了即便,爱不释手,晴秋这才将信妥帖收好,笑看鸿哥儿道:“姐儿说在京师很好,还有女学堂念,认识了一帮姊妹挚友。”

只不过,到底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就难说了——晴秋心又沈了下去。

鸿哥儿自然也有此番想头,他收到了太太丶红玉姨姨丶容姐儿丶还有杜管家和杜喜莲的来信,他们都像约好了似的,将京师的一切都说得繁花似锦,安稳祥和。

“你是不是要劝我去京师”敏鸿忽然说道。

晴秋擡头,见他怔在那里,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喟叹,口中道:“我不会劝你,你说要回,咱们马上收拾行囊,即刻可以走;你不说,便安心在这住着,谁也管不着!至於我,此身安处是吾乡。”

“我倒是没你洒脱了。”鸿哥儿失笑。

晴秋也笑笑,没言语。

她知道,鸿哥儿当初在和刘丰年打擂台前,就已经将半数家财都托付给了太太与容姐儿,她们的生活虽不能同旧日相比,但也过得下去。倒是他自己,弄得苦行僧一般,愤恨丶痛苦丶自责,重重都萦绕着他,让他几次都险些入了妄境。

却听鸿哥儿道:“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倒别因为我,反拘束了你,至於本钱,从家里带过来的,除了神牌,尽可拿去当了,东西都是旧物件……”

眼前人才是真故人,鸿哥儿心里道。

晴秋连连点头,“我也不打算多做什么,冬天来之前,把地里的草烧荒了,土地在开春前垦过一遍,种上一些……就种草药怎么样我瞧着野地里金银花丶黄连丶桔梗都长得很好,我不信精心细作起来,没有收成”

“草药大多三五年才成材,你难道要在这里耽搁这么久”

“怕什么呢,我又年轻,况且咱们这里的地都种好了,到时候把太太姐儿接过来呢当初老太爷不就是种地放羊起家的”

敏鸿一怔,真被她的话惊醒,勾起畅想来。

晴秋又道:“青州积贫积弱,可是土地便宜呀,这里民风你也瞧见了,很淳朴厚道,若是再买些地,挖水渠,找水井,难保你不富甲一方喔。”

敏鸿嗔道:“是你富甲一方,我瞧着你是被蒋兴昌两句好话哄了去,张口闭口都是垦荒种地。”

晴秋一笑,可能她是农民的女儿,见着大片土地在那里荒着,就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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