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喜欢……

怎么可能呢。

柯颜将手机随意扔进沙发，坐了会儿，又拿起桌上杯子，后知后觉水已经喝光了，刚要起身去接水，眼睛一晃，目光停滞在另一只杯子上。

杯沿印着淡淡的口红印，是喻念槿刚刚喝过的。

柯颜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杯子，还有些馀温，柯颜像突然握了块火炭般，忙不叠地抽回手指。

动作间，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立着的水晶香薰摆件，慢慢滚落到柯颜脚边的地毯上，幸好没有碎掉。

柯颜失神几秒。

她刚刚想干什么……

用喻念槿的杯子？

柯颜抿抿唇，稳了稳心神，随手抽出一张纸将口红印仔细擦掉了。

·

初战告捷，设计部几个小姑娘吵着闹着要给柯颜祝贺。

刘佳从背后抱出一盆常春藤，笑嘻嘻道：“铛铛铛铛！这是我刚买的绿植盆栽，净化空气还能吸附尘埃，以后颜颜姐放在桌上角落里就可以了。”

关蕓蕓递给柯颜一本精装书籍，眨着眼睛，“我不知道送什么，觉得送书总不算踩雷，这本送给柯老师，希望你能喜欢。”

柯颜微笑道：“我会好好收藏，谢谢你们。”

“不客气啦。”

“对了。”柯颜将东西收好，坐直，出声询问：“你们觉得送人礼物送什么比较好？”

柯颜虽然温和耐心，但从没和她们提过自己生活上的事情或有什么烦恼，以至於让人觉得很难真正亲近。听柯颜这么问，刘佳立马来了兴致：“这要看对象是谁和送礼物的动机了。”

刘佳拉开椅子，坐到柯颜身边，趴在桌面上，向前凑了凑，“颜颜姐，你是送给男朋友吗？生日礼物还是纪念日礼物？”

柯颜一怔，“算是一位朋友，表达感谢的。”

“柯老师说的朋友，是我那天不小心撞到的人吗？”孟之蕾一直坐对面默默听着几人聊天，听柯颜说到朋友，心狠狠颤了下，脑海里全是那张帅气温柔的脸。

柯颜淡淡道：“不算是。”

刘佳头往后仰，椅子悬空，盯着天花板说：“那就有很多选择了，比如说吃的啊喝的玩的，还有这个——绿植，观赏用的。”

“我送东西除了书就是水杯。”关蕓蕓也坐了过来，摁住刘佳的座椅，皱起眉说：“让你别这么坐，也不怕摔死。”

刘佳朝关蕓蕓做鬼脸：“要泥寡。”

两人又内部争论了好一会儿，关蕓蕓把刘佳的提议全部否决了。

关蕓蕓问：“那位朋友是柯老师喜欢的人吗？”

柯颜顿了顿，眸光微动，“不是。”

“这样啊。”关蕓蕓心里一下子有了判断，她低头认真思索了会儿，提议说：“那送车载香薰吧，我知道有个牌子今年刚推出新品，很不错的。柯老师，你朋友喜欢什么味道呀？”

柯颜想起喻念槿身上的玫瑰香，说：“玫瑰，她的香水是这个味道。”

关蕓蕓和刘佳对视一眼，道：“那就投其所好，再送他一支玫瑰吧，跟着香薰一块儿送，算得上标配了。我记得隔壁商场就有家花店。”

柯颜点点头，说：“好，我想下，谢谢了。”

“不客气，柯老师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们说。”

“嗯。”

已经隔了好几天了，柯颜仍记得唇相贴时的感觉。

几乎是情不自禁的举动，撬开喻念槿的贝齿，卷着她的舌尖，又在两侧来回轻扫……事情过后，柯颜目光没敢停留在喻念槿的唇上，只记得它被自己活生生摧残了很久。

柯颜盯着绿油油的常春藤，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悔意。

她不该控制不住本性，这样失态。

商场人来人往，柯颜按照关蕓蕓给的地图指示，很快找到了香薰实体店，又提着礼物盒走到花店。店员说一朵玫瑰不算有诚意，兀自包了九十九朵，边用精致的丝带包装边挤眉弄眼道：“小姐，您先生收到肯定会很惊喜的。”

柯颜：“哦这样。”

不一会儿，柯颜就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出玻璃门。

店员在后喊：“小姐慢走，下次再来！”

夏季的傍晚依旧闷热。

两旁街道店肆林立，车子和人来来往往，交谈声争吵声，饭勺滚动铁锅丶溅油的滋滋声……柯颜向来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只觉得厌烦，现在听起来倒有一丝人气儿，这在吸血鬼的世界里是看不到的。

街巷逐渐变得狭窄安静，柯颜继续朝里走着。

微风拂过玫瑰花，带来醉人的幽香。

柯颜没有忽略空气中流动着的潮湿腐烂的味道。

附近有吸血鬼，级别不高，应该是末代。

“这里没人了。”柯颜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双眼变得血红，嗓音冰冷：“跟了我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女人捧着花，乌黑的长发束起，鲜艳的玫瑰衬得肌肤雪白。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人看时，淡静得紧，不起一丝波澜。

成年末代被柯颜眼底的冷漠逼退几步，她鼓足勇气上前表明身份：“我和妹妹都来自f区，您的阶级比我们高很多吧，可不可以帮帮我们，求求你了……”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二十上下，披着栗色的长发，明明是夏季，脖子上却围着厚厚的围巾，她怀里躺着一个小人儿，正昏迷着。

上千年过去，吸血鬼与人类交往愈来愈密切，不少血族已经完全融入进人类世界里了，市区被划分为a至f区，由审判者同盟监管。

f区的吸血鬼突然跑这里做什么？

阮寻看出柯颜的疑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惨白的脸铺满了无助，低声呜咽着：“我妹妹快压制不住自己了，求你救救她。”她下跪的幅度很大，好像站不住似的。围巾散开，露一截血迹斑斑的脖子，两颊滑下淡红色的眼泪。

“我们需要抑制剂，求求你……”

柯颜望着那块没有好肉的肌肤，眉毛微微蹙起。末代不同於高阶吸血鬼，伤口愈合能力和忍受力比高阶弱了许多倍。

柯颜蹲下身，说：“把你妹妹放下来。”

阮寻：“好。”

羸弱少女被平放在地面，柯颜拉开女孩戴着的帽子，女孩一楞，随即剧烈挣扎，柯颜箍住她的肩膀，淡淡宽慰说：“别动。”

阮寻跪坐在地，轻声安抚着：“粒粒别怕别怕，她是好人，不会害我们的。”

柯颜伸出手一层层扒开阮粒脸上缠绕的纱布，掰开她的嘴，朝里塞进去几颗药粒，又示意阮寻张开手，倒出几粒抑制剂，阮寻接过，急忙吞了进去，嘴里含糊不清的不停道谢。

柯颜指着她的脖子，说：“伤口给我看看。”

阮寻看向柯颜，楞了下，乖乖地应了声，脱下外衣和围巾。她轻轻捂住脖子，鲜血顺着指缝流到手肘，滴落到地面散落的玫瑰花瓣上。

柯颜扫了眼玫瑰花束。上面凝结着许多细密的水珠，沾了尘土就很难弄干净了，翠绿的枝条还残留着尖刺，都被包装纸包住了。

柯颜解开一支玫瑰，食指轻轻在尖刺上滑了一下。

阮寻身体跟着颤了颤，没敢动。

柯颜垂眸望向被割破的指尖，很快，鲜红的血液顺着指腹淌了下来。

血滴落进伤口，奇迹般的都被吸收了。清清凉凉，压制住阮寻胸腔强烈的欲.望。阮寻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柯颜的动作，奇怪道：“伤口都愈合了，为什么。”

柯颜没回答，只沈声问：“同盟送来的抑制剂f区没收到？”

阮寻点点头，又摇摇头：“送来的抑制剂全都被偷走了。我们不敢吸食人血，怕被同盟处死。有的同伴就丧失了理智，相互吸食……我弟弟死了，还有几个朋友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森林里，只有我和妹妹逃了出来。”

柯颜的眼眸慢慢被黑暗笼罩。

“先起来，这里不能长时间停留。”

柯颜清理好血迹，拿出手机告知桑温文这件事。处理完后，柯颜抱着阮粒，犹豫了会儿，又弯腰捡起花束。

·

城市另一边，群星璀璨。

宴会厅内，大提琴手演奏着舒缓轻盈的音乐。

下周的双人时尚杂志主题封面，原定的模特是辛瞳和一位男模。不知怎的，拍摄前一周，主办方却忽然要求换人，新定的模特是对家颜宜公司。喻念槿原本不想争执，偏偏对家故意挑衅，处处模仿d&r的拍摄和妆造风格，可给喻念槿气坏了。

喻念槿不是吃瘪就往肚子里咽的人，当即让法务部告主办方违约，再告「颜宜」抄袭作秀，笼笼统统大长篇，第一时间追回了公司损失和声誉。

解决完此事后，喻念槿约了辛瞳和几位帮助过她的朋友小聚，没想朋友的朋友……多远的关系今晚也都一同拉了来。宴会厅内数十人，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饭桌上，喻念槿向几个熟知的朋友介绍了辛瞳，碰完杯，喻念槿抿了口酒便放下，用纸巾擦拭了下细白的手指，丢进垃圾桶里。

辛瞳的目光追随着喻念槿。

喻念槿穿着一袭深蓝色鱼尾裙，脖颈系着镶嵌着蓝宝石的丝巾，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像条高贵慵懒的美人鱼。见喻念槿一脸恹恹的样子，辛瞳探过身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喻念槿说，“有点吵。”

身旁人听了，笑笑：“喻老板今晚兴致不高啊，是想哪位情人呢？”

喻念槿没看他，低声骂了句：“滚蛋。”

喻念槿骂完，凌厉的目光扫了眼大厅，不紧不慢地说：“徐子艺，是你说查到了东西，我才想着请你吃顿饭的，现在什么情况？整大型相亲见面会啊？”

“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想多邀请几个朋友，借这次聚会，让你带新人多拓宽拓宽路子！”男人三十上下，留着大背头，穿着绿白相间的休闲棒球服，一脸讪笑道。

喻念槿睨了他一眼，冷笑：“李申恩也算朋友？你不知道我跟他有仇？”

徐子艺缩缩脖子，边说边痛恨捶桌：“我是真不知道他也来了，如果事先知道，我早把他一脚踹飞了。”

又说：“我家老婆大人不让我喝酒，这样，我以茶代酒灌几杯当做给你赔罪怎么样？”

喻念槿白了眼徐子艺，没理会他。

徐子艺是东南律师事务所的所长。喻念槿和他在国外认识，十年的损友了，知道他不会做出这种事，只能是别人有意而为。自从喻念槿发布澄清后，李申恩就慢慢淡出视野，像水洼里的鱼似的时不时在喻念槿眼前蹦跶两下，光惹人烦。

喻念槿早就注意到了李申恩投来的目光，头撇向一侧，一个眼神都不屑赏给他。

酒杯渐渐空了。

灯光下，女人微醺的脸颊像颗未熟透的樱桃。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摇摇晃晃，潋滟着色彩，喻念槿喝完最后一口，心里全装着那个人了。

想回家见她。

徐子艺见喻念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深知家里有佳人等候，忙站起身向众人说：“现在挺晚了，我送喻老板回去。单我已经买了，你们随意啊，失陪失陪！”

又朝辛瞳挤挤眼，“辛小姐，你们继续聊着哈。”

辛瞳脸冷跨下来：“徐所长，你个大男人送她回去不合适吧，媒体要是拍到了什么有的没的，你承担责任？”

徐子艺摊手：“那你来咯？”

“不用。”喻念槿揉揉太阳穴，冲徐子艺皱起眉：“我还有事情问你，别想着糊弄过去。走，开我的车。”

徐子艺只能哎哎应了两声，动作麻利地拿起钥匙开车去了。

夜幕落下，密匝匝的云遮住了月亮，马路两旁的灯都亮了。从远处望去，好像是两条无限延伸的光带。

徐子艺把车开往一处寂静的停车场，停好车，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用手臂支撑着，又从裤兜里掏出u盘插进去。

夜晚压的徐子艺声音也有些沈：“小鱼，我之前说的线索就在这里，你快看看这个。”

徐子艺点开一则视频，四分钟的视频，角度从上至下，画面中心的男人正在爬雪山，咕哝说着爬山需要注意的事项，末尾，男人转过身，朝摄像头笑嘻嘻地做鬼脸，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喻念槿看完，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

“我在十几年前的贴子上找到了这个视频，拍摄主人是一名登山探险者，发帖时间12月27号早上八点。与你父母去世的那天刚好对得上。你再仔细看一遍右下角，这里。”徐子艺摁了超慢倍速播放，反覆播放后摁了暂停。

第五秒，右下角山坡的环形路口，闪过一辆白车，与身后的雪山几乎要融为一体了。徐子艺将车身放大，车牌号很模糊，但依稀分辨得出其中几位数字。

喻念槿身体一瞬间僵住，瞪大眼睛，紧攥着拳头。

“这是我爸的车。”

徐子艺嗯了声，又把视频往后调，“还有这里，第3分46秒，你爸的车又出现了一次。约摸三十分钟后，你父母才在这条公路大转弯上出车祸，发生爆炸。”

喻念槿盯着画面内容，颤抖着声音：“这段路是山地环形路，没有摄像头，所以我查不到我爸在这段路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视频，同样的路，我爸为什么要走两遍？”

“这则视频时间很短，不一定只有两遍。”徐子艺面色凝重道：“我猜测，要么他是为了看风景无意而为，要么——”

他顿了顿，不忍心说下去，“要么就是喻先生故意的，或许是被人胁迫，先在这里一直兜圈，然后赶在特定的时间经过没有摄像头的大转弯，伪装成车祸身亡。这也印证了你之前的怀疑，小鱼，你父母……很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死。”

喻念槿眼底迸射着恨意：“爸妈安分守己一辈子，谁会和他们有仇！”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喻念槿却如坠冰窖，四肢都被窗外灌进的冷风冻僵。

徐子艺：“张文强怎么样了，恢覆正常了吗？”

喻念槿摇头：“依旧老样子，疯疯癫癫的什么也记不起来。”

“你可得看住张文强，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我担心打草惊蛇。万一当年害你父母的凶手知道你还在查此事，顺藤摸瓜找到了张文强，可能会对他下手。”

“嗯，我已经派了保镖二十四小时监护，没事的。”

“小鱼你，唉。”

徐子艺叹息了声，“别太伤心了。视频和文件我待会都传给你，我先送你回家。”

“好。”

喻念槿往后一靠，似乎失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