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元玉斋仍然关门歇业,好在四周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去,大部分都围堵在赌石市场里看热闹。阮禾驱车来到大门前,用之前白姐交代过的密码打开了防盗锁顺利走了进去。他径直来到员工更衣室,找到了属於自己的那一扇衣柜。
做了几次深呼吸,阮禾才一把拉开了衣柜。那天的情形他记得非常清楚,从学校来到这儿,跟裴什一起换了衣服后被白姐叫去仓库。如果是这中间出的问题,最大的可能性只有换的那套工作服了。因为自己当天换下外套后只剩贴身的内搭,满身上下连个衣服兜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地方装的下什么窃听的东西?只有工作服,何况换好衣服后,他跟学长还..........
摇摇头把有的没的甩到一边,阮禾小心翼翼拿出了工作服的上衣外套,抖着手翻遍了上下所有的衣兜,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缓了口气,仔细回想,那天两人各自换完衣服后就离开了,当天晚上自己就在八角山出了意外,是学长及时赶到,此后的日子里他也一直陪在医院,并没有再来过店里。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拿回窃听的装备,如果工作服里没有,那就说明录音不是学长干的。
既然不是学长干的,喻明煌那样说肯定有什么别的隐情。
阮禾靠在衣柜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脚终於踩在了实地上,随即拎着外套自嘲地笑了笑。
裴什都已经对自己好成什么样儿了?处处维护关爱着,怎么还能单凭喻明煌几句话怀疑他?真的是蠢到家了。
好像溺水的人终於抢到了一块浮木,阮禾感觉心头压着的石头也轻了不少。他放松地直起身,将手中的工作服外套重新挂在衣架上打算关门。可正巧一缕阳光从窗户外头照了进来,明暗交接处,阮禾看见外套翻领的后颈位置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凸起,就像翻领夹层里有什么东西夹着一样。
阮禾下意识伸出手把衣领翻了过来,等看清那东西的样子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喻明煌拿着手机兴奋地不停拍着视频和照片,恨不能直接把脸都贴在那块流光溢彩的墨色玉石上。他虽然跟着爷爷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但实在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玉。晶莹剔透,里面被光一照仿佛有碧波流转,像是装进了一汪会动的清泉。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美的东西。
“乖乖,怪不得连看一眼阮禾一开始都不让,这也太他妈好看了!值了值了,我做啥都值了!爷爷要是看见估计得立刻把所有家产过给我。”
裴什冷眼旁观,他对於喻家没有任何兴趣,只想知道阮禾去哪儿了还有接下来该怎么办。阮华生必然会上法庭,财产冻结,阮氏倾覆,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阮禾呢?阮禾会不会知道真相,会不会知道以后恨上自己?
“我说哥们儿,你臭着一张脸干嘛呢?”喻明煌是个闲不住的,自己嗨了一会儿立刻想要找个人分享喜悦,“我跟你说啊,这事儿可多亏了你才能达到目的。我肯定不会背叛你把秘密告诉阮禾的,所以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而且等我爷爷高兴了给我什么大奖励,你就等着我承诺过的‘好处费’吧!保证让你数钱数到手脚抽筋!”
裴什嘴角划过一抹冷笑,他还记得早上刀疤脸被押进警车那一幕,树倒猢狲散,压在身上的那千万债务,可能以后再也不用去管了。现如今钱对於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他只想陪在那个人身边,一起笑一起闹,别的什么也无所谓。
正想着,门外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屋内两人齐齐静了音,裴什更是起身向大门口走去。几分钟后,阮禾面色苍白出现在他跟前,一把将手里的车钥匙扔给了喻明煌。
“这么快就回来啦?”喻明煌接过钥匙,兴奋地指着玉宝儿说,“快快快,咱别墨迹,你开个价儿,我现在就去给你转钱。”
裴什心底一跳,他从来没见过阮禾这副表情。
“怎么了?”他上前抓住那孩子的手,冰凉一片,活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吓人。
“出什么事了?”裴什莫名感觉喉咙有些堵,他曾经满腔仇恨,抱着最恶毒的心思去接近眼前这个人,步步为营处处算计,甚至不惜动用一切手段诓骗阮禾的感情,利用阮禾去拿到证据,在同别的人联手亲自将阮华生送上法庭,把阮氏数十年的经营毁於一旦。
他也曾因为成功报仇在夜里真心实意开心过,也曾在梦中向父母诉说此事。可是现在,裴什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没什么。”阮禾苍白的脸扯出一个笑,他不经意地扯开自己的手,慢慢来到玉宝儿前,摸着光滑的表面报了一个数字。
这数字大到就连做好心理准备的喻明煌都怔了一下。
“多少?!”喻家少爷控制不住喊了出来,“阮禾你这是趁火打劫是不是?你怎么不再多说点上个亿!还能凑个整数!”
阮禾把玉宝儿重新装回盒子里,缓缓开口说道,“你可以不买,或者明抢也行。”
“抢......”喻明煌卡了壳儿,干干巴巴憋了好半晌才气的一跺脚,吼道,“成成成!反正让你家脱口卖它真是不容易。你给我等着,钱数太大,我必须得回家跟爷爷商量。等商量好了立马通知你,你给我等好了啊!不许再卖给别人了!”
话音还未落地,人就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喻明煌一走,别墅内外全都静了下来。
阮禾小心翼翼把玉宝儿收好,然后在沙发上慢慢坐了下来,看着那通体漆黑的盒子发呆。
裴什立在门边,直直地盯着他。
两个人像有什么默契一样,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裴什心里越来越笃定一件事,阮禾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那孩子细细摸着方盒,用极慢的语调问了一句话,“为什么?”
虽然心里有数,但听见这话裴什还是心底一凉。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学长?”没听见人回答,阮禾手中的力道重了些,他哑着嗓子轻声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为什么呢?学长,为什么我会在只穿过一次的工作服里发现微型录音器?”
“你.....知道了。”裴什眼睫轻颤,连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是,我知道了。”阮禾自嘲一笑,缓缓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指甲盖一样大小的东西扔在桌上,正是从衣领下找到的微型录音器,还在一闪一闪亮着红光。
他声音里混着不易察觉的哭腔,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委屈一样,一字一顿地说,“学长,还记得那天发生什么事吗?你记不记得没关系,我都记得。我记得你趁着没人抱我,宽慰我陪着我,像做展示一样表露你的真心和情爱。我感动的一塌糊涂,每分每秒都在感激上天能让我遇见你爱上你甚至能跟你在一起。可是呢......”
他捂住胸口,那里仿佛撕裂一般的疼。
知道学长的爷爷生了重病,他不惜踏足两年未归的家,答应父亲的要求,去做自己这辈子都唾弃的事儿。知道学长家里欠了巨额债务,他用自己的钱去填补窟窿,事后一个字儿也不多向学长问。他把裴什放在心尖儿上,想着念着爱着,一心只为了裴什好,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行。
可是呢?
“可是你在抱我的时候,往我衣服里放窃听器,监听我的话,为什么?学长?”阮禾在进屋后第一次看向裴什,他眼底布满血丝,整个眼眶都是红红的,可面色确是一片冷白。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裴什,走一步说一句话,字字落在地上就像落在心底,砸出了一个个坑。
“为什么呢学长?你想要我家的钱吗?你想要可以直说,我可以给你。无论是多少数字,你只要开口,只要说出来,我肯定会拼了命的去赚了给你。因为我只想让你开心,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冰着一张脸,我喜欢你的一切。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连你也算计我?为什么?”
阮禾以为一辈子里最伤心的,莫过於亲生父亲的不爱待,阮华生只想有人能继承他的理念和生意,算计着阮禾的一切只希望他能任凭自己摆布。可现在,连最爱的学长也算计自己,却同样是为了钱!
钱,利益,这些东西真有这么好吗?人人都向着它,为了得到它,可以随意践踏自己。
“我没有为了钱。”裴什有些急,他想去抓那孩子的手,可被他一个眼神重新钉在原地。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骇人的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