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路白薇本想送阿郁回家, 可一看到温良在这，才想起来，洛叔叔和刘阿姨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

她小声问温良, “那房子卖给谁了？”

温良衬衣凌乱，扣子都被扯掉了几颗，全然不覆之前文质彬彬的模样，“……我。”

“你不是说是你租的？”

温良尴尬地沈默。

完全是为了跟她拉近距离, 所以才装出一个贫穷社畜的形象。

“你能找到刘阿姨吗？”

温良“嗯”了一声，“她就在我工作的地方。我带你去？”

顿了顿, 他补充：“带你们。”

他刚才听到路白薇喊那人的名字，就猜到对方是谁了。

洛榆, 她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

最关键的是, 他是一个死人。

温良调查过路白薇的经历, 不然也不会直奔她家, 还住进了洛家的房子。

“走吧。小榆, 我带你去见刘阿姨。”

洛榆对他们的话云里雾里，但他可以放心地跟着薇薇。

路白薇牵着洛榆，跟温良一起走出家门。

临走前, 她吩咐寒星：“你给齐贤抹点药, 别破相了。我还有正事要办, 今天不一定回来，你们别等。”

细皮嫩肉的小娇夫, 最挨不得打。

秦齐贤原本捂着脸上的伤口，失魂落魄。

听见路白薇的话，心底仿佛注入一丝暖流, 瞬间连身体的疼痛都不那么明显了。

刚上车，路白薇有些迟疑, “你带我们随意进出涉密单位，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她确认自己不会泄露什么机密，但不想给温良带来麻烦。

“那里最大的秘密，就是你上次见到的三角形飞碟。”

“你们带来的飞船？”

“嗯。”温良戴上备用眼镜，温声解释道，“这只是分局，表面上研究航天技术，实际上研究的是穿越星际的地外飞船。”

这里是专门为未来舰队建造的研究所，真正的涉密单位不在这里。

这里唯一的秘密是他和他的舰队，而他连家底都透露给路白薇了，还有什么不能给她看的。

“你说你有个权限很高的老师，也是骗我的？”

“……是。”温良扯了扯嘴角，连忙补救，“但我其他问题可没骗你。”

“比如？”

“比如……我的专业。”

他在原来的星际世界，学的的确是飞行器制造。

所以来到这里以后，那些来自未来的先进技术，需要靠他和手下的指导，才能完成研究。

他所说的“权限很高的老师”，其实就是他自己。

洛榆精神不济，靠在后座睡着了。

路白薇小声质问：“你之前不承认你来自未来，又特意带我去看飞船，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行为不是自相矛盾吗？

温良启动车子，看向后视镜，“我想被你亲手拆穿。”

路白薇：……懂了，跟她玩躲猫猫呢。

先假装藏起来，再稍微释放一些线索，等着她抓到。

既不想被她太快找到谜底，又希望她能发现。

这种幼稚骚包的游戏，也只有温良喜欢。

“快走吧。”路白薇催促。

洛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她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

回头再算这笔账。

车子驶入研究所大门。

“刘阿姨在这边担任顾问，最近几个月，她都在这里带团队。”

许多材料不是现有的技术能提取出来的，所以一蹴而就地仿造飞船，并不现实。

他们研究先进的飞船技术，是为了在地球的航天技术基础上，取得一些突破，一步一步来。

温良拨通电话，询问刘文飞总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在校场那边。”温良转动方向盘，往山坳的方向开。

“这里原来是发射基地，现在用来停放飞船。”温良下了车。

路白薇叫醒洛榆，从车上下来。

洛榆醒过来，看到绿意葱茏的山谷间，停着一艘遮天蔽日的巨大飞船。

他眼里不由得流露出惊叹，“这里就是妈妈工作的地方？”

“嗯，我带你去见她。”

路白薇想，如果她把手链拿给刘阿姨，刘阿姨也许就能看得见洛榆了。

洛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飞船连接着一栋白色大楼，不仅设有许多岗哨，还需要身份验证配合虹膜识别才能进入。

除了大楼附近的岗哨，山谷中也设有隐藏的监测点，整座山谷上空和地面全在掌握之中。

看来这里才是研究所的核心区域。

温良带着路白薇顺利进入。

楼里的一切都是纯白，没有多馀的装饰。

他们来到五楼，左数第二间研究室，里面空间很大，摆着一只巨大的银白色舱体，前面是十几台精密的计算机，正飞速运作，蓝色光幕上快速闪烁着各种数据。

透过墙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刘文飞带着她手底下的几名博士在里面工作。

路白薇打算在外面等一会儿，等他们结束工作，再带洛榆进去。

洛榆的手轻轻贴在玻璃上，望向研究室内部。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就是她的妈妈。

妈妈头发白了，脸上也添了许多皱纹，但她的神情是自信而坦然的，整个人都散发着属於学者的智慧光辉。

记忆里，妈妈总是很严肃，宁愿整天抱着枯燥的外文书本学习，也不愿意和爸爸多说一句话。

他从大人那里，听说过妈妈从前的事。

妈妈原本在航天局工作，无意成家，后来被姥姥姥爷以死相逼，逼着嫁给了爸爸，逼着生下了他。

从此，她的世界从广袤无垠的星空银河，变成了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四方小院。

原本她可以接触到最前沿的知识，最顶尖的科技，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所有人类最前面。

后来，她的世界只剩下鸡毛蒜皮的婆媳关系，和繁琐劳累的家务育儿。

那样的生活，对於妈妈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座牢笼……

里面这批工作刚结束，路白薇正要带洛榆进去，他却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为什么？”路白薇问道。

洛榆认真地说道：“我觉得，这才是妈妈想要的生活。”

“我记得，妈妈以前过得并不快乐。我不想让她见到我，不想让她回想起从前的不愉快。”

“现在这样就很好，妈妈终於自由了。”

路白薇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

的确，洛榆走后，刘阿姨才终於挣脱家庭的束缚，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工作岗位，取得了如今的成就。

“刘阿姨应该也很想见你。”

洛榆摇了摇头，“可是我没脸见她。”

他看到妈妈脸上的笑容，就会想起他学天体物理时，把不会做的题拿去问妈妈。

妈妈不仅轻松解答他的问题，还和他讲了许多航天的事情。

讲那些故事的时候，妈妈的眼睛很亮，就像是盛了很多星星。

妈妈不想当他的妈妈，她只想做她自己。

洛榆也希望，妈妈能做回自己。

“我们走吧。”洛榆最后看了一眼玻璃窗，将妈妈的样子深深记在心底。

他们走后，刘文飞似有所感地看向玻璃窗，眼神有着茫然。

“小榆……”

“老师？”身边的学生喊她。

刘文飞从恍惚中回过神，“没什么。”

她继续指导学生。

坐回车里，洛榆问路白薇：“我妈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嗯，她现在做到了航天总师，带出了很多有名的教授。”

路白薇在手机里搜索刘文飞阿姨的名字，弹出的页面写满了辉煌履历和头衔，每一样拿出来都足以让众人仰望。

洛榆看着这一行行的成就，骄傲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他的妈妈。

妈妈不应该被困在竈台和家庭，她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

看到妈妈现在的年龄，他立刻反应过来，“现在是八年后？”

路白薇轻轻“嗯”了一声。

“我爸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路白薇摇头，“洛叔叔把房子卖了，和另一个阿姨再婚，有了个女儿。”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薇薇没有带他回家。

他已经没有家了。

“薇薇，我是不是出事了？”

路白薇眼里漫上悲伤的情绪，难以开口。

洛榆扬起笑脸，“没关系，你就跟我直说吧，我受得住。”

他佯装乐观，其实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小榆，八年前，我们高考结束那一天，你下河救人出了意外……去世了。”

洛榆惊愕地楞在原地。

脑海中快速掠过几个朦胧的片段，可他还来不及抓住，便已经破碎消失。

他没有自己死去的记忆，这也算是命运对他的仁慈吧。

洛榆问：“我把人救上来了吗？”

“救上来了，他现在过得很好，应该在读大学。”

洛榆低头，笑容既有难过遗憾，也有释怀庆幸，“幸好。”

幸好他真的把人救上来了，没有白死。

“洛榆……”路白薇想要安慰他，可这么沈重的事，有很多话想说也无从说起。

洛榆握紧拳头，努力逼退眼中的酸涩，扬唇笑，“没事的薇薇，我早就猜到了，有心理准备。”

“所以现在，我是鬼吗？”洛榆看向窗外，他的手可以轻易穿透车窗，“怪不得我不会觉得饿，也不会觉得累。”

顶多就是能量不够了，需要沈睡一会儿。

“当了十几年的人，我一次鬼都没见过呢，没想到我自己先变成鬼了。”洛榆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雀跃，“薇薇，你不会害怕我吧？”

“不会。”

洛榆收回手，视线也落到车里，“说不定，做鬼比做人更有意思呢。”

“你想去看看洛叔叔吗？”

洛榆摇了摇头，“不去了。”

过去八年，爸爸妈妈已经接受了他死去的事实，开启了新的生活。

他这时候回去，只会唤起他们悲伤的记忆，徒增伤感。

想到这里，洛榆稍微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来打扰薇薇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飘荡，飘着飘着，兴许哪天就不留一丝痕迹地，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我带你回去吧。”

“嗯。”

温良开车送路白薇回家，带着洛榆一起。

下车的时候，天刚擦黑，路灯一盏盏亮起。

温良开了一天的车，都这么晚了，路白薇总不能直接赶他走。

可家里，也实在没有多馀的房间。

温良神情带着淡淡的疲惫，捏了捏眉心，善解人意道：“你们先上去吧，我去附近开个房。”

路白薇和洛榆回到家。

小狼还在炼制法器，估计要明天才能完成。

秦齐贤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贴上漂亮的创可贴，寒星做好了晚饭。

路白薇坐下吃饭，洛榆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

“他是秦齐贤，古代乱世穿过来的。他是寒星，武侠世界穿来的。”

路白薇指了指空气，“他是洛榆，我死去的发小。”

秦齐贤和寒星根本看不见洛榆，更没办法跟他打招呼，只能示意地点了点头。

洛榆本来以为，看到一个狼人就已经够超出认知的。

没想到这一桌子除了路白薇，全是来历奇怪的人。

他想起了温良，“晚上送我们回来的那个人，不会也是其他世界穿来的吧？”

“他来自星际世界。”

洛榆震惊不已。

但转念一想，他都能变成鬼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能世界本来就是这么奇妙，只是他以前过惯了中规中矩的日子，所以才会觉得惊讶。

洛榆能拿起筷子，但没办法把食物送进嘴巴。

他只能假装吃东西。

晚上临睡前，寒星主动让出自己的房间，“我睡在沙发上就好，正好守着小狼。”

路白薇同意了这样的分配。

周一早上，路白薇刚起床，便忍不住走到次卧门口。

洛榆他……不会已经消失了吧？

路白薇惴惴不安，犹豫着要不要敲响门的时候，洛榆从门里钻了出来。

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昨晚睡得好吗？”

“嗯，我睡得很好。”洛榆笑得阳光。

谁也不知道，他昨晚翻来覆去，一夜都没合眼。

幸好鬼翻身没有声音。

“待会儿我得去上班，你留在家里看电视吧。”

“嗯。”

路白薇坐在餐桌前，吃了秦齐贤做的早饭，之后就出门上班去了。

刚到楼下，便发现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车。

温良给她发来消息：【我送你上班。】

路白薇关掉手机，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一看到温良，她就想起昨天狼狈的他，“你昨天住酒店，没被当成可疑人员赶出来？”

毕竟昨天温良脸上带伤，衬衣凌乱，神情阴郁，怎么看怎么可疑。

今天他看上去就正常多了，衣服也换了新的，恢覆往日的清冷矜贵。

“我有这个。”温良长指拉开储物箱，里面放着一副墨镜。

路白薇一想到，他为了不被人怀疑，特意戴着墨镜走进酒店的样子，就有些忍俊不禁。

“你特地来送我上班，不会影响你自己的工作吗？”

温良解释道：“有事他们会联系我。”

“你之前立人设骗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正好遇到红灯。

温良转头看她，琥珀色眼眸清透干净，好整以暇问：“去哪个酒店？”

“嗯？”路白薇楞了一下，“我要上班，去什么酒店？”

“不去酒店怎么算？”

路白薇：“……”

这人脑子里全是黄色是吧。

路白薇嗤笑，“不去，我怕奖励你。”

两个人也不是头一次出去住了，温良那点变态的小癖好，路白薇多多少少还是有所察觉的。

她的惩罚，往往会被他当成奖励。

路白薇和温良就这么一路斗嘴，斗到了公司楼下。

她正准备下车，温良终於问出憋了一路的问题，“路小姐，你不愿意跟我结婚，不会和洛榆有关系吧？”

路白薇关上车门，面无表情，“没有，你想多了。”

她完全是出於对现实的考虑。

路白薇挥手，“走了，再见。”

温良弯唇，“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