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晚上, 寒星接路白薇下班。

走在一段路灯寥寥的夜路上，寒星忍不住问道：“路姑娘，那个洛榆……”

“他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 八年前，因下河救人丧生。”

“原来是这样。”

路白薇问：“你们今天在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想了想，寒星补充, “秦兄弟怕鬼，一直躲在书房。”

所以今天的午饭和晚饭, 都是寒星做的。

路白薇好笑又无奈，“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让洛榆现身, 不然齐贤容易接受不了。”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最让人恐惧。

若是能面对面看到, 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 都是普通人, 恐惧便会大大减弱。

回到家，小狼终於苏醒，炼制出了一条白色的手链法器。

他耗费元神太多,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站起来时身形微晃。

路白薇赶紧扶住他。

小狼耳朵无力地耷拉着, 气息虚弱，声音很轻, “姐姐，这是我用灵石和阴晶炼制而成的固魂阵，让他把这条手链带在身上, 便能借助灵力来显形。只是，最多持续三个七日。”

“你没事吧？”路白薇紧张问道。

“我没事, ”阿郁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我休息几日便会好。”

说完，眼前白光一闪。

阿郁变成一只小狼，趴在多多的猫窝里睡着了。

路白薇将手链的功效告诉洛榆，洛榆把它戴在左手手腕，顿时身体里被充盈的力量填满。

他现出自己的身形。

寒星和秦齐贤终於能看到他了。

秦齐贤小声嘀咕，“原来他长这样。”

长得还挺俊俏，眉目疏朗，唇红齿白，看年纪不会超过弱冠。

洛榆惊诧，“薇薇，你的朋友真厉害，这次多亏了他。”

只是他毕竟与活人不同，走路依旧轻飘飘的，能触碰到的东西很少，并且依然不能吃不能喝。

路白薇尝试了一下，距离超过几米，就看不到洛榆了。

不过，这些距离在这个家完全够用。

想起小狼所说的，至多持续三个七日，路白薇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三个七日之后，洛榆会再度隐形，还是……彻底消失？

等小狼养好元气，路白薇私底下找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小狼回答：“三个七日后，洛榆就会彻底消失。”

路白薇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他亡故的时间太久，魂体虚弱。就算有固魂阵法的加持，也支撑不了太久。”

路白薇的心情再度陷入沈重。

三个七日，便是二十一天。

这将是洛榆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

路白薇擦了擦眼角，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她跟领导提了申请，最近一个月家里有人生病，想每天下班后去陪陪家人，不留在公司加班。

正好kpi考核的关键时期已经度过，领导批准了她的申请。

路白薇每天都腾出时间，陪着洛榆说说话，去附近散步。

她会跟他说科技的发展，社会的变化，说她在大学的经历，说起共同好友的现状。

白天路白薇上班，家里还有秦齐贤，寒星，和小狼。

他们都知道洛榆没剩多少时间，於是代替路白薇陪在他身边，尽可能让他在最后这段时间，过得轻松愉快。

周末，由温良开车，路白薇和洛榆回到他们一起读过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

还回了他家一趟。

处处都是回忆，有温馨的，快乐的，也有偶尔的小别扭，年少的烦恼。

来到洛榆丧生的那条小河，路白薇忍不住回想起八年前的一切，痛苦和悲伤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

忽而手指一凉，是洛榆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薇薇，不要难过。”

路白薇心尖仿佛被掐了一下，涌上无尽的酸涩。

洛榆回想起了当时的片段。

他想起来，那天高考完，他约路白薇在这条河边见面。

他有话想对她说。

只是……最后却没有机会说出口。

“我是不是快要走了？”洛榆问。

虽然戴上那条手链之后，他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疲惫感，怎么睡都无法缓解。

每一天，身上都好像扛着一座大山，并且这座山日愈沈重，快到了他扛不动的地步。

路白薇不忍心告诉他，但洛榆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条河里，睡着我的一部分灵魂。”洛榆眼中含泪，笑容却灿烂，“所以以后你想我了，就往这条河里丢一块石头，我听得见。”

路白薇别过脸，快速拭去眼角的湿润，“洛榆，你还有什么愿望？”

“我想去北城大学看看，可以吗？”

他想看看他期待了那么久的学校，想看看他曾经幻想和薇薇一起读的大学是什么样子。

他们去了北城大学。

这时候是暑假期间，校园里来往的师生并不多。

不过校园的花草树木正是最繁茂的时候，遮天蔽日的梧桐大道，绿树成荫的小树林，还有碧波清澈的湖泊，和上面游来游去的鸭子鸳鸯。

走过一栋栋教学楼，路白薇告诉洛榆，她以前在哪栋楼上课，在哪个食堂吃饭，在哪个操场跑步。

洛榆从没经历过这些，但随着路白薇的讲述，他眼前浮现出生动的一幕幕，就好像他曾经参与过她这段生活和成长。

操场上传来咚咚的声音，原来是篮球队在这里训练。

洛榆站在绿色铁丝网外面，看到年轻学子们在烈阳下激烈角逐，笑得张扬肆意，眼底快速划过一抹失落。

最后一天。

路白薇请了一天假，陪着洛榆坐在窗边晒太阳。

傍晚，她忽然拉着洛榆出门。

“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

不仅是他们两个出门，秦齐贤三人也跟着一起出去。

楼下停着一辆车，上官竹叶开来的。

洛榆一头雾水地上了车。

在路上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车子停在北城大学的校门外。

路白薇凭借校友卡，带着他们四个走进大学。

夜幕笼罩，路灯昏黄，校园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路白薇拉着洛榆，直奔操场。

温良提前在操场门口等候，他今天没穿衬衣西服，而是穿了一套休闲运动装。

“咚咚——”“咚咚——”

他手里的篮球砸向地面，再很快弹起，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洛榆这时候才注意到，包括路白薇在内，其他人也都是一身运动装打扮。

他意识到什么，“你们这是……”

路白薇笑了笑，“走吧，正好六个人，打场篮球。”

私底下，她跟秦齐贤三人说了自己的计划，让他们自己学习一下篮球规则。

温良带他们去附近的篮球场练过几次，入门是完全没问题的。

上次路过操场，路白薇就注意到了洛榆对篮球场的向往。

他一向喜欢篮球。

虽然洛榆没有说出口，但路白薇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幻想过，他成功考入大学，在这里的操场和夥伴们肆意挥洒汗水的场景。

六个人，刚好分成两支三人小队。

寂静的校园，操场的照明灯照亮了整座篮球场。

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仿佛少年永不停歇的心跳。

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赛后。

路白薇和洛榆坐在昏暗的看台上吹风。

两个人聊了很多。

洛榆知道，路白薇面临着很重的工作压力，同时还有来自家庭的压力。

她几乎每周都能接到家里的催婚电话。

“我没想到，长大后居然要面临这么多。”

洛榆从前一直以为，高考就是他这辈子要翻越的，最艰难险峻的一座山。

却没想到，高考过后，还有一道又一道的难关。

“关关难过关关过。”路白薇释怀地说道，“再难过的坎，最后也还是迈过去了。”

人的韧性，远比想象中要强。

洛榆看向她，目光温柔，“我庆幸自己还能再苏醒一次，见到了你长大后的样子。”

“很久以前我就想过，我们的未来是怎样的，你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子。跟我想象中，有很大的差别。”

路白薇低头了一瞬，又擡起头，“我的变化很大吗？”

“很大。你变得比以前更坚强，更成熟了。”洛榆眼眸灿亮，带着笑意，“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

洛榆说：“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长大后的我。”

路白薇沈默两秒，低声道：“我也是。”

洛榆的出现，既让她看到了深深思念的故人，也让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薇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过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就像他妈妈那样，不受任何禁锢，走向自己最期待的人生。

“还有一件事……”

“什么？”路白薇怔然。

洛榆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像是化作了云，想要升到最高处。

“高考结束那天，我有些话没来得及和你说。”

路白薇有所预感，定定望着他，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我想和你一起读大学。未来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一起度过。”

“我喜欢你……”

伴着最后一句话语落下，洛榆的身体逐渐消失，变得透明。

他倾身过来，在她耳边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像是年少时候的一阵夏风，时隔多年，终於从她耳畔吹过。

“小榆……”路白薇喃喃出声。

少年早已不在原地。

只是他张扬笑着的模样，永远鲜活地印在她心底。

洛榆彻底消失之前，还是去见了妈妈一面。

他想跟妈妈说一声对不起，是他耽误了她的人生。

也想跟妈妈好好道别。

路白薇孤零零地坐在看台上，手搭在膝上，把头埋了进去。

温良他们从暗处走出来，来到她身边，默默陪伴。

夜风越来越冷。

路白薇站起来，叹了一声，“他走了，我们回家吧。”

从此以后，过去的时光便与她匆匆告别，彻底长眠在记忆深处。

正如洛榆所说，路白薇比从前更成熟，更坚强。

不管经受了多少，她都能咬紧牙关，继续向前。

温良去她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他依旧改不掉嘴欠的毛病，但几个人起码没有像之前那样大打出手。

多多的猫窝彻底让给了小狼，因为温良留宿在客厅，小狼不想跟他同处一个空间，就搬着猫窝到了寒星的房间。

温良看似夜夜睡客厅，实则经常在半夜，偷偷推开主卧的房门。

日子还算平静地过着。

这天，路白薇突然接到陈舒悦的电话。

她和陈舒悦虽然经常微信联系，但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对方突然打来电话，路白薇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接通电话，陈舒悦努力克制着，却还是让路白薇听出了哭腔，“薇薇，你能出来陪我一下吗？我丶我没地方去了……”

“你在哪儿？我这就来。”

路白薇迅速赶到陈舒悦说的地址，刚过去，就看到她推着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

陈舒悦眼睛肿得像核桃，妆都哭花了。

“什么情况？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路白薇赶紧跑过去。

“我跟他分手了。”陈舒悦刚说完，眼泪又夺眶而出，“他骗我年龄就算了，我没想到，他还骗了我别的。”

路白薇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帮她擦泪，“我先帮你找个落脚的地方，待会儿再细说。”

天都快黑了，她带着这么多行李，总得找个住的地方。

路白薇帮她推着行李，找到附近一个酒店，暂时住了进去。

把东西放下，她问：“你吃饭没？”

陈舒悦摇了摇头，“没，我没胃口。”

“那也得吃东西，血糖低更容易情绪差。”路白薇掏出手机点了外卖。

等外卖这段时间，她问陈舒悦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直不让我看手机，昨天晚上趁他睡觉，我偷偷用指纹解锁了他的手机，结果点进去发现，他有两个微信。”

“我之前不跟你说，他每周都要回家一次吗？我以为他跟家人关系好，没想到他每周都回家，是因为他家里有个孩子。”

路白薇眼睛微微睁大，“他有孩子？他结婚了？”

“没结婚，是他前女友未婚生的儿子，他妈替他养着。”陈舒悦刚看到他另一个微信朋友圈里，跟孩子的合照，当时就崩溃了，叫醒男朋友跟他大吵一架，今天连班都没去上。

她收拾了一天东西，直接搬出了出租屋。

陈舒悦的手机一直在响，是男朋友给她打来的电话。

“他跟我吵完，直接就躺下睡觉，今天正常去上班。估计刚下班回来，发现我不在家，才给我打电话。”

相比较陈舒悦的崩溃，对方就平静多了，仿佛料定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跟他分手。

可陈舒悦虽然急着结婚成家，但她不傻，她没想给别人当后妈。

路白薇听完她的讲述，第一反应居然是意料之中。

连年龄都能欺骗，还有什么是不能骗的？

“你打算跟他分手吗？”

陈舒悦哭着点点头，“分。我宁愿找凤凰男，也不要带孩子的。我一个好好的名校大学生，干嘛上赶着给人当后妈啊？”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件事摊开在她面前，她情绪崩溃到极点的时候，对方居然能安心躺下睡觉。

那一刻，她忽然就觉得很可怕。

“吵完架，我坐在床头哭，他无动於衷地躺着睡觉。我一下就想起来我爸妈了。”

陈舒悦小的时候，爸妈吵架也是这样。

爸爸无关痛痒，鼾声如雷，妈妈泪流满面，彻夜难眠。

所以一向不是很果断的陈舒悦，会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应激，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分开。

路白薇劝道：“分就分了吧，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再也不要联系了。”

陈舒悦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你不舍得就让我来。”

“我自己来吧。”陈舒悦抹了把脸上的泪，把对方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这事都属於骗婚了，死死地踩着底线。你要是被他哄哄就回头，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陈舒悦破涕为笑，“我要是大学生，还有可能黏黏糊糊，分分合合。现在都多大了，哪有那闲心跟人闹分手，说分开就是真的分开了。”

她谈过的恋爱次数不少，虽然每次都运气差，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但她唯一的优点是，从不吃回头草。

不然路白薇也不会跟她做这么长时间的朋友。

外卖到了，路白薇出门去取，回来看着陈舒悦一边哭一边吃。

路白薇看了眼手机，温良发来了两张演唱会门票。

来得正好。

她擡起头，跟闺蜜说：“我有个朋友抢到了演唱会门票，我们一块去吧。”

陈舒悦感动不已，眼泪又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往外涌，“谢谢你薇薇，你真好。”

男人没了还有下一个，真心的朋友要是弄丢，后半辈子悔都能把人悔死。

路白薇回覆温良：【票给我，你就不用去了。】

温良：【？】

他又发来一条，【你要跟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