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嫁接

不出意外， 宋乐鱼感冒了，不过只是个小感冒，流几天鼻涕就好了。

她一大早就捂着堵得水泄不通的鼻子找卫豫抱怨：【都怪你， 非要和我抓娃娃，我都感冒了】

卫豫回了十串省略号，他对这个不讲道理的女子真的很无语。

偏生宋乐鱼还继续不依不饶：【你要是早点把外套给我穿我也就不会感冒了】

【。】

……

十分钟的聊天，卫豫一个字没说， 全程用标点符号交流。

现在是早上十点， 宋乐鱼还躺在床上， 她撇了一眼搭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昨晚把它穿回家了。

她又想到开学前给某人洗外套那茬， 幅度很小地抿了一下唇。

再也不想自己的房间出现他的东西！

等会就还过去！一秒钟都忍不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决吃饭这个问题。

宋乐鱼从床上爬起来， 在冰箱里找到了两个鸡蛋丶一个番茄和一沓面条。

要不做番茄鸡蛋面？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虽然自己没做过，但看韩雅琴做的次数不亚於一百次。

宋乐鱼心知汤面的味道会很淡，所以她决定先把面条煮熟，拌着吃。

——和番茄鸡蛋盖浇面差不多。

卫豫说她蠢还真不假。

她力气不大， 却非要在水龙头下接好水再把锅端到竈台上，等水开始冒泡泡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其实可以先放在上面， 用碗接水……

不过她还是有点脑子的，有意识地把锅柄顶在胸口和肚子之间的那块区域， 会省力很多。

她也没法再重开一局了， 就这样吧。

宋乐鱼在手机上搜索快速剥番茄皮的方法，她不常进厨房， 手法生疏， 总觉得下一秒番茄要从她手里掉下去。

卫豫见她聊着聊着突然消失， 发了个问号过来。

宋乐鱼睨了一眼。

她现在在忙正事，没空理他。

两分钟后，一个视频电话弹过来。

宋乐鱼的手机就架在窗台上，窗户下面就是水池，这一震动差点没让手机掉进去。

宋乐鱼手下一用力，番茄被砍成两半，刀差点陷进砧板里。

好像再借此机会把某人砍得稀巴烂。

她继续不理，专心对付手中的番茄。

对付挂了一秒后又弹了一个过来。

宋乐鱼：“……”

她草草在围裙上抹了两下手，神情不耐地接起，屏幕里她眉头紧皱，“干嘛？”

“看看你有没有活着。”

“我还能死了不成？”

“说不准。”

“……”

宋乐鱼的家对卫豫来说算是第二个家。

他对里面的设施陈设了如指掌，虽然视频里宋乐鱼的脸占据了大半个屏幕，但他还是从角角落落里辨认出这是哪里。

“你在厨房？”

“不然呢。”

“做什么？”

“……”宋乐鱼突然凑近屏幕，拿鼻孔看人，“当然是吃饭啊，卫大学霸，这都看不出来？”

“哦，单纯是因为觉得，现在吃早饭已经晚了，吃午饭又太早，不知道你吃第几顿。”

“我两餐并一顿，不行？”

“那你做吧，我看着。”

“干嘛要你看？”

“怕某只猪把厨房烧了。”

“我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又怕某只猪把手指头割了，哭着让我帮你长出来。”

“……喂，翻黑历史就不厚道了啊。”

关於这件事，宋乐鱼是实在不想提。

起因就是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布置了一个家庭作业，在三八妇女节的时候给妈妈做一顿爱心餐。

她为了显得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非要做一桌满汉全席，好让韩雅琴知道她的孝心。

最后饭没做成，厨房倒是被她糟蹋得乱七八糟丶乌漆麻黑，韩雅琴弄了两个多小时才弄干净。

不过她没有告诉韩雅琴手指被割破了的事情，而是趁韩雅琴不注意悄悄跑出去找卫豫喊救命。

那会他们班主任会在没课的时候给他们看科普科学短视频。

有一个视频宋乐鱼记得贼清楚——植物嫁接，一种植物和另一种植物契合在一起就能独立生长。

她做了一个很搞笑的事，在卫豫手上也切了个小口，他不服从她就骑在他身上，然后把两个人的手指用胶带绑在一起。

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手指快长出来，手指快长出来。”

“你也知道你丢人？”手机传出的声音把宋乐鱼拉回现实。

“……你闭嘴。”

“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怎么想的，居然跟你干了这么多蠢事。”

“大概也许是，你也蠢吧，不是有个词叫什么——”宋乐鱼顿了顿，“同类相吸。”

“……”

宋乐鱼正在为自己扳回一局而沾沾自喜，卫豫的下一句让她大惊失色，“宋乐鱼，面要化了。”

“靠，你不早点讲。”她急急忙忙关火，筷子在里面一搅，一截面条瞬间断成两截，“这面条没牙齿的老太太都能吃。”

卫豫听见她的声音，“挺好，提前体验老年生活。”

“你来，这碗面送你吃。”

“不吃。”

“你来啊，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卫豫啪一下把视频挂了。

宋乐鱼也不管他到底来不来，如果来的话——“哥们，记得把狗狗和作业带上。”

“我从今天就开始写作业，我就不信我到时候还疯狂补补补！”

六七分钟后，宋乐鱼刚把番茄鸡蛋炒好，门铃响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她不着急去开门，慢悠悠把菜盖在面上，简单冲洗筷子，然后一起拿到餐桌上。

同时。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宋乐鱼最先听见的是一声小狗的“汪”，然后某人紧跟其后踏进来。

宋乐鱼眼露茫然，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卫豫扯了一下嘴角，“我不是有你们家钥匙？”

哦，对哦。

他们互相有对方家的钥匙。

卫豫很少用钥匙进来，把这事给忘了。

朝宋乐鱼奔去的小狗间接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宋乐鱼顺势蹲下身揉它的头，挠它的下巴。

她想当卫豫是空气，但馀光不小心瞥到的东西让她本能地丢下小狗朝卫豫那边走，“你带什么来了？”

“薯片丶上好佳丶好多鱼丶可乐……”

宋乐鱼来不及等他说完就上手接，被他轻飘飘躲开，“干嘛？”

“不是给我的吗？”宋乐鱼不理解。

“谁说给你的，我带来自己吃。”

“那我和你做个交换。”

“？”

“那碗面你吃，我吃零食。”

“你想得倒挺美。”

半小时后，大半碗面落入卫豫的肚子，宋乐鱼在吃卫豫下的水饺。

“为什么你下的水饺比我妈下的好吃。”宋乐鱼的腮帮子一鼓一鼓，沾卫豫调的调料，吃得特别欢。

“可能我比较厉害吧。”

“如果你把爱装逼的性格改一改现在肯定不是单身。”

“呵。”卫豫冷笑，“我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坐怀不乱。”

“感觉你装得逼又上了一个高度。”

“……”

吃饱喝足，洗碗的事情自然是交给卫豫，宋乐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好写作业的，现在作业摊在茶几上，笔帽都没打开。

良久，厨房里的人出来，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声线冷淡。

“鱼鱼。”

宋乐鱼一机灵，下意识朝那边看，连带着——蹲在她脚边的狗。

“哇呜，哇哇呜——”狗还回应了几声。

宋乐鱼脑子是反应过来了，身体绷得僵僵的。

他妈的？我改名行不行？

她幅度很小地一点一点把头挪回去，不停祈祷希望卫豫没看见，不然她多丢人？起码能被卫豫拎出来笑她个一年半载。

卫豫扯了扯嘴角，笑了，“宋乐鱼，你怎么比狗反应都快？”

“……因为我也叫鱼鱼呗，打今个起我改名了，不叫宋乐鱼了。”

“那叫什么，宋乐狗？宋乐猪？”

“滚啊。”

……

卫豫在宋乐鱼家呆了一整天，解决了宋乐鱼的晚饭才被允许回去。

他现在都能想起宋乐鱼怎么抓他裤腿让他做一顿晚饭。

走前，一人一狗在铁门口目送他。

这几天韩雅琴不在家，宋乐鱼想养几天，在韩雅琴回来前再还到卫豫家。

宋乐鱼开始作妖，她蹲下身，对狗喊，“喂鱼，喂鱼，小喂鱼。”

鱼鱼：“……”

“卫豫，你为什么让狗叫你的名字啊？”

“喂鱼——”宋乐鱼说，“卫豫。”

她叫哪个名字就看哪边，头转得像拨浪鼓，直到看不见卫豫人影她才消停。

“走吧喂鱼，和姐姐回家睡觉觉。”宋乐鱼抱起小狗，把铁门锁好，进屋了。

-

平淡无奇的假期被一声充斥着惊慌的尖叫打破——

“狗！哪来的狗啊！宋海军你快点把它弄开！”

宋乐鱼彼时还在床上熟睡，被楼下的声音吵醒，她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这声音有点像韩雅琴。

反应过来后，她像鲤鱼跳龙门般猛地弹起来。

我靠！她妈回来了？！

怎么提前回来了？！

宋乐鱼顾不上还没睡醒，两脚利索地伸进拖鞋里，飞快冲下楼。

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们回来了——

此时韩雅琴捂住口鼻躲在铁门外，而宋海军正捏着小狗的后颈准备把它弄走。

韩雅琴因为对狗毛过敏，对小狗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处於无感的状态。

宋海军对小狗的情感也差不多这样，不过宋乐鱼看出他抓小狗的时候没有很用力，不然她能立马冲上去。

“爸！”宋乐鱼喊了声。

“小囡来了啊，这哪来的狗啊？怎么在我们院子里，是不是偷跑进来的？”

顶着俩大人的眼神，宋乐鱼硬着头皮说实话，只不过声音很小，“不是……是我丶是我抱回来的。”

宋海军一听，有点气了，罕见地对她板起脸，“你不知道你妈妈对狗毛过敏吗？”

“知道……”

“知道你还！”宋海军很少骂女儿，就连重话都很少说，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教训。

韩雅琴对狗毛过敏反应很严重，不知道刚才她有没有接触到，当务之急是先去医院看看，宋海军很担心她。

“我回来再教训你！”他对宋乐鱼丢下这么一句。

宋乐鱼知道自己有错，但不知道宋海军会把小狗带去哪里，双手紧揪衣摆，鼓起勇气，“爸爸，我想把小狗带去卫豫家，你别把它丢掉……”

宋海军盯着她看了一会，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女儿喜欢狗，因为某些因素家里一直没养。

他把狗还给她了。

小狗可能感知到了什么，一声不叫，只有面对宋乐鱼的时候才会低低哀叫几声。

“妈妈……对不起……”宋乐鱼看向韩雅琴，“我会把家里清理干净的。”

韩雅琴摆了摆手，一句话没说，跟宋海军一起去医院了。

宋乐鱼心中也是万分后悔，早知道她就不把小狗抱回来了，想看它的时候去卫豫家就好了。

她犯了原则性错误。

她在心里琢磨等会怎么和韩雅琴道歉。

宋乐鱼先把小狗抱到卫豫家，然后把他们放在院子里的行李拖到家里，再把每个角落扫一遍，用吸尘器吸一遍。

等她把家打扫完，韩雅琴和宋海军也回来了。

不过韩雅琴戴着口罩进屋，一言不发，径直往自己的卧室走。

宋乐鱼想喊住她的话咽回肚子里，欲言又止，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宋海军先安置好韩雅琴，再走到宋乐鱼面前，拉着她坐下。

“妈妈怎么样了？”宋乐鱼先开口问。

“还好，不严重。”

“嗯……”

宋海军顺着宋乐鱼后脑勺那的头发，动作温柔，他最了解女儿的性格，她自己想通比什么都有用。

“爸爸，是我做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妈妈对狗毛过敏……我还把小狗带回家。”

“还记不记得爸爸以前跟你说的话？”

宋乐鱼仔细想了想，“你说过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和错。”

“对。”宋海军继续顺她的头发，“你不是故意想让妈妈过敏，而且爸爸知道我们小鱼是个很爱小动物的人。”

“让爸爸猜一猜，你是不是想在我们回来之前把小狗还过去的？”

“嗯。”宋乐鱼点点头。

“有个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些事情不能我们能够控制的。”宋海军刮一下宋乐鱼的鼻子，“别不开心了？等会和妈妈去道个歉就好了。”

宋海军似乎看出宋乐鱼的犹豫和害怕，继续说，“不用怕，你知道的，爸爸妈妈永远最爱你，这一点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在我们家——”两人异口同声，“包容和原谅是本能。”

“好了，爸爸去看看妈妈，不然爸爸等会要跪榴莲了。”

宋乐鱼破涕为笑，手背蹭了蹭眼角，“谁叫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宋乐鱼单独在客厅呆了一会，想好该怎么和韩雅琴说后，她小心翼翼上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卧室门留了一条缝，估计是刚才宋海军进去的时候没关严实。

她刚准备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交谈声——

两人背对着门坐在床上，韩雅琴靠在宋海军怀里。

“身体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宋海军柔声问。

“没事。”

“你就别怪女儿了，女儿也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怪她，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一直想养狗，但是因为我——”

听到这里，宋乐鱼想破门直入，她想把心里的话大声告诉妈妈。

但是接下来的交谈让她僵在原处。

“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女儿懂事听话，现在一家三口很幸福，还有什么不好的？”

“我知道，但是……”

“不说这个了。”宋海军转移话题，“刚才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有一个月了。”韩雅琴低头摸了摸肚子，“你要吗？”

“决定权在你手里，你不想生我们就不要，我刚才说了，我们现在一家三口很幸福。”

“……”韩雅琴沈默了，最后叹了一口气，“我先睡一觉吧。”

“行，那我先出去，等会醒了叫我，我给你弄点吃的。”

“嗯。”

之后的话宋乐鱼没心情听了，断断续续的话语从门缝传出来，却都没听进耳。

她垂下眼，沈默地走了，回到自己房间，一个人缩在墙角的地毯上。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坐上一会，她以为这次还能像平常一样，调整个十来分钟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她的心情越来越沈重低落，像有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很闷很闷。

宋乐鱼转了一下放在旁边的八音盒，是去年韩雅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清亮的音乐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缭绕耳际。

曲子结束，她继续拨动。

来来回回数次。

怎么办，有点想哭。

宋乐鱼把膝盖弯曲起来，脑袋枕在手臂里。

她很清楚妈妈怀孕和她带小狗回家没有关系，但两件事发生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她就是忍不住联想在一起——

妈妈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觉得她不听话，然后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而且奶奶一直想要个孙子，如果妈妈真的生一个弟弟呢？那她该怎么办？爸爸妈妈可不可以只有她一个孩子……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好，但对於十几年都是独生女的她，一时真的很难接受一个和她留着同样血液的人分走爸爸妈妈对她的爱。

对妈妈的愧疚和对妈妈怀孕的不安恐惧如同潮水般涨上来，直接占据了宋乐鱼的大脑。

让她手脚冰冷，浑身发抖。

在最无助的时候，宋乐鱼总是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拨了个电话过去，在电话接通的那刻，盘旋在眼眶中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卫豫。”

“我好像……好像不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