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星星在天上，你在我怀里

给卫豫打电话其实是有冲动成分在的， 因为每次有困难的时候宋乐鱼总是第一个想到他。

已经逐渐成为惯性和下意识的行为。

说完这句话后宋乐鱼有点后悔了，因为这件事和卫豫没有关系，只要她渡过这十来分钟就好了。

另一边。

卫豫是被宋乐鱼这通电话吵醒的， 刚才来还狗的时候已经把他吵醒一次，现在又来。

他以为又是某个烦人精的小把戏，本想不接的，但冥冥之中他又神差鬼使地接通了。

接通的那一秒， 他很庆幸， 他接了。

卫豫察觉到对方情绪很不对， 沈默了一段时间， 给她时间调整。

他原以为某个胆小鬼会像往常那样哭完后就是抱怨， 抱怨完就开始骂他，美曰其名发泄不良心情。

只是——

对面抽了抽鼻子，故作坚强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没事，我就是看小说看哭了， 想给你打个电话发泄发泄。”

“我挂——”

话没说完，被卫豫打断，“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没说什么啊。”

“宋乐鱼，现在五点， 我被你吵醒，不是来听你的谎话的。”卫豫的语气很凉， “还有， 你一夜没睡？”

“不是啊，就是睡到一半睡不着了， 起来看小说。”

“你以为我信？”卫豫强调了一下， “别逃避我的第一个问题， 给你点时间，想清楚再说。”

“……”

宋乐鱼低头揪手指，这是她想谎话下意识的小动作。

她编了无数个理由，最后都被她否定了，因为这个谎言还没编完就能被卫豫戳穿。

她无法，“我不想说，挂了。”说完，她利索地关掉手机，往旁边一丢。

短暂的一通电话，奇迹般让宋乐鱼的心情好转，眼泪不流了，就还是闷闷的，有点小难受。

如果……如果爸爸妈妈能亲口告诉她，她就既往不咎！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爸爸妈妈也是刚知道不久，而且他们才回来，说不定过几天就主动告诉她了呢。

宋乐鱼，宋乐鱼，爸爸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想让她一直快快乐乐，没有必要钻牛角尖，凡事往好处想想嘛。

宋乐鱼伸出食指在地毯上画圈圈。

可是……不管怎么想，她还是好难受啊……

她一边让自己接受这个新生命到来的可能，一边那些令她恐惧不安的画面又浮现在脑子里。

奶奶喜欢男孩，她并不是第一天知道。

就在消极情绪快要盖过乐观情绪时——“咚”一声，不重不响，有什么砸在阳台窗户上。

宋乐鱼一顿，呆呆地朝那边看，“咚”又是一声，这回她确定了，是石子和窗户砸在一起的撞击音。

有人在楼下？是谁？

……卫豫吗？

她抱着好奇心赤脚走过去，一把掀开窗帘，只见那张看了十几年的脸就在一两米之外。

“你——”

宋乐鱼只发出一个音就如同哽咽。

你——你疯了吗？

她的阳台和院子是一个朝向，院子里有一棵笔直粗壮的大树，这栋房子有多久这棵树就有多久。

本来树和房子是有一段时间的，但太过繁茂，韩雅琴又不想打理，这么多年过去树桠离她的阳台就剩几厘米。

虽说她家的二楼并没有多高，但……但这人也不要爬树吧？多危险。

宋乐鱼被震惊到，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还在伤心，张了张嘴，“你丶你怎么爬树啊？”

卫豫脚踩枝丫，身躯前倾，“开窗户。”

隔着一扇窗户，卫豫的声音变得很小，宋乐鱼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点，她从震惊中回神，害怕他掉下去，连忙过去开窗。

她嘴上还在说，声音发抖，“你你你，你要不下去吧，我给你开门。”

和她相比，卫豫倒是淡定自如，冲她撇了撇头，“让开点，我进来了。”

宋乐鱼见劝不动他，急急忙忙躲开，人挪到房间里。

卫豫单手抓住离阳台嘴角的树干，只是那根树干较细，他得在弹跳间的那瞬间翻进阳台，不然就有掉下去的可能。

这个动作很考验他的臂力。

宋乐鱼已经做好见血的准备，吓得不敢睁眼。

卫豫心中嘁了声胆小鬼，然后他纵身一跃，借助树干往上弹的力眼疾手快抓住阳台的边缘，脚稳当当地抵在外檐上，之后双手撑在阳台面上，轻松跨到里面。

全程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某个胆小鬼还没睁眼他就已经走到人面前去了。

卫豫拍了拍宋乐鱼的脑门，语气里带着点嘲，“被吓死了？”

宋乐鱼后知后觉地睁眼，刚才还在树干上的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劲和勇气，也在那人脑门上拍了一下，力道还不轻，“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你这不是还没被吓死。”那人语气轻飘飘。

“……”宋乐鱼仍惊魂未定，“你怎么爬树啊？”

“给你发消息不回，就爬了呗。”

“……”嗯，刚才挂电话后她开了静音。

“那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关。”

宋乐鱼想了想，估计是宋海军刚才进来得匆忙，忘记关铁门了。

两个问题问完，房间开始变得安静。

一安静，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和莫名。

“什么事，交代吧。”卫豫堵在宋乐鱼面前，一副要问个究竟的模样。

“你是不是有病，不睡觉来翻人家阳台。”宋乐鱼扯开话题，稍稍拔高音量，掩盖语气中的心虚。

卫豫忽然伸出手捧住宋乐鱼的脸，很用力，牢固，根本不能动弹。

“宋乐鱼，我再说一遍，我过来不是听你废话的。”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给我好好想清楚再张嘴。”

宋乐鱼下意识低头逃避他的眼神，脸却被他擡得更高，好像她不说实话他就不会罢休。

“真的没什么……”她依旧嘴硬。

眼前的人不说话了，就在她以为他要骂人的时候，却很意外地擡起手碰了碰她的脸，然后用力抹了抹。

“胆小鬼，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在擦她的泪痕。

泪痕早就干在脸上了，硬擦起来生疼，脸皮被抹得很用力。

宋乐鱼忽然间就泄气了，就真的那只是那一秒，她脑中有道清晰的声音——没有必要逞强什么，伪装什么。

最了解你的人就在面前，掩饰不了什么的。

她似乎还很难面对这个问题，说起来的时候眼睫颤得厉害，语调不稳，“我妈……我妈怀孕了。”

“我把小狗带回家，我想找她道歉的，然后……然后……”

“然后我就听见她和爸爸说怀孕的事，其实，其实我一直知道他们想要个男孩……”

说到这，宋乐鱼绷不住了，忍下去没多久的情绪又涌上来。

尽管宋海军和韩雅琴从没在她面前说过这方面的话，但她不是傻子，她可以感觉到的。

就像奶奶说的，没有人会嫌自己有儿子的，但女孩就不一样了……她很庆幸，她的爸爸妈妈是宋海军和韩雅琴，他们给了她满满的爱，从不少她什么。

在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时，是奶奶照顾她，虽然她知道这些话是不对的，但从小的潜移默化让她不得不在意这些话。

有个时候她会想，爸爸妈妈真的不想生一个男孩子吗？

每当这时，她骨子里的不甘不服输了，为什么女孩子一定就比男孩子差了？

所以她努力靠高分，努力超过那些同龄男孩。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们，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的，女孩子同样可以很优秀，她们也是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星。

十几年过去，她已经很少去想这个问题。

她相信，爸爸妈妈是真的不在乎男孩子，而她，也很好地证明了自己。

可是，刚才偷听到的，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她打回原形。

十几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让她开始怀疑，爸爸妈妈真的不想要男孩吗？她真的证明自己了吗？

“我以为他们不会生孩子了，我真的是这么以为的，是真的……”宋乐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真的决定生下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如果家里有个男孩子所有人都会很开心的，我丶我就是过不了我心里这关。”

宋乐鱼努力让自己把这段话好好说出来，可是现实总是不如心意，她越想平静地说完，就哭得越厉害，甚至有些哭喘。

她现在是这个家得到疼爱最多的人，如果多了一个弟弟，会不会所有的会不一样了。

一份东西变成两份，爸爸妈妈的爱也分成两份。

可是人的情感并不是冰冷的事物，它是不可控的，她很怕，很怕爸爸妈妈会不爱她了。

看着卫豫认真的眼神，宋乐鱼把心中最想说的话很大声地说了出来，“我承认，我不仅是胆小鬼，我还是小气鬼。”

“我自私，很自私很自私！”她歇斯底里地把所有话吐露，完完全全把自己解剖在卫豫面前，一点不留。

卫豫突然张开手臂抱住她，把她抱得死死的。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他有个很大的秘密一直没说过。

默了两秒，到嘴边的话变了，“害怕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宋乐鱼只能听出里面满满的温柔。

“没有害怕。”她又开始嘴硬。

就像一只才收起尖刺没多久的刺猬，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又摆出防御姿态了。

“你害怕自己被丢下……”

听到丢下两个字，怀里的人突然紧绷，卫豫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继续说下去。

“你害怕自己被丢下，害怕自己的地位被弟弟抢掉，害怕爸爸妈妈的爱被分走……”

“你干嘛都说出来，我还要不要面子了。”宋乐鱼埋在卫豫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含糊不清，“丢死人了。”

“不丢人，很可爱。”

“……你神经病？”

“就是很可爱。”卫豫说，“你勇敢地把心里话说出来，承认自己的优秀也承认自己的不优秀。”

“如果，你主动把心里话告诉宋叔叔和韩阿姨，你会更可爱。”

“……为什么要我主动说，他们主动找我说不好吗？”宋乐鱼有点小倔强，掐了一下卫豫的腰。

“你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找你说吗？”

“不知道……”

“你现在难过吗？”

“难过。”

“想把话说开吗？”

“想。”

“那就去做这个更可爱的人吧，宋乐鱼。”

说清楚后，你就不会难过了胆小鬼，他们还是更在意你的。

“……好吧，我说就我说。”宋乐鱼面上不情不愿，但卫豫知道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

在音落的下一秒，她感觉到头顶压下一股温热又充满力量的力道。

是卫豫的手。

卫豫揉了揉她的脑袋。

“如果哪天大家都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呗。”

“找你干嘛？”

“看你可怜，收留你呗。”

“我才不要，我一顿要吃一百斤肉，你可养不起我。”

“有句话我还给你。”

“什么？”

“我允许你胆小，我就是喜欢当你的英雄，我就是喜欢保护你。”

“……”

宋乐鱼眨了眨眼，很没眼力见地破坏气氛，“什么呀，你说得不对，明明是我允许你不行。”

“那我允许你胆小，不行？”

“行行行，我让让你，谁叫我是大哥呢。”

对话结束，房间又陷入一片安静中。

两人一直站在这里，并且相拥。

宋乐鱼昂起头，眼前的光景变得明亮，她被人抱着，头转动的范围很小，只能看见某人的下巴，“喂。”

“？”

“你要不要放开我了？你是不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你身上有几两肉？”

“？！”宋乐鱼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妈的，还变相说她胸小？

她长一长，肯定！肯定能长到b！不对，是c！

卫豫忽然伸出手又把她摁在怀里。

宋乐鱼的额头和他肩膀处的骨骼磕在一起，她刚想骂人，话被另一个人接过——

“你知道星星和你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星星在天上，你在我怀里。”

每一颗星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有独一无二的光彩与耀闪。

所以，胆小鬼不要胆小，宋乐鱼不要不快乐。

两个身躯紧贴在一起，两个灵魂碰撞在一起，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服交织缠绕在一起，炽热丶颤抖丶震撼。

宋乐鱼的心漏了一拍，脑子里炸开一道白光。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清晨五点，一个衣服没来得及换丶五分钟的路程一分钟跑过来丶徒手爬树翻阳台的男孩。

她仅存的难过正在被他一点点拾起，拾得越来越高，最后啪一下，像泡泡一样在空中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