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爱别离04
——“李姑娘, 我现在觉得,我也没有那么不幸了。”
她怎么忘了,上苍对她从来没有怜悯之心。上苍是最恶劣的顽童, 扔给她一颗饱满香甜的黄橙, 在她满怀欣喜地接住时,黄橙内里的腐烂糜肉不堪重负地爆开来,一半涂满她的手心, 一半像人被切断了滑落的五脏六腑一般啪嗒啪嗒地摔下去。
她捧着一坨干瘪的发着腥臭味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瞳孔震颤。
李姑娘双手被红绸捆缚住, 伸长, 两端绑在床柱上, 满头珠翠仍牢牢地固定在盘起来的青丝上,像一重叠着一重的峦嶂, 将她的脖颈压弯,使她无力地垂着头, 仿佛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
而在李姑娘的心口, 插着一支簪子。
簪子的头部是一朵雪夜白梅, 花蕊部分透着一点黄色, 而尾部则深深地刺入李姑娘的胸脯, 殷红的血涌了出来, 吞没了簪子的尾部, 也浸湿了她的衣襟,红色深重到近乎成了棕褐色。
红色, 漫天都是红色。
红色的“囍”字, 红色的蜡烛,红色的罗纱, 红色的香袋,红色的簪子,以及红色的李姑娘。
她的眼睛几乎被红色灼伤了。
有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滚落下来,她眨了下眼,仍抱有一丝希冀,可李姑娘还是静静地坐在床沿,而她的视线被血色填满,快要看不清李姑娘的模样了。
“李……”
她咬着牙,狠狠地打了一颤,仿佛被剥去衣裳,丢在寒冬腊月里,冷风直挺挺地拍在身上,那是连灵魂都觳觫不止的寒意。
她的大脑对她发号施令,冷静,冷静,先念咒止血,再把那束缚李姑娘的红绸斩断,她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一定能救回李姑娘。
可她的灵魂在上空俯视着她,眼神悲怆,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李姑娘已经没有声息了。
她来晚了。
她来晚了!
她来晚了!!!!
刹那间,源源不断的黑雾从春宴的身体里涌出,好似冲毁了堤坝的海水,裹挟着雷霆之势汹涌奔腾——春宴却一无所知,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眸光支离破碎。
就快要走到她跟前了,就快要触碰到她了。
周身的黑雾感知到春宴剧烈的情绪波动,也随之沸腾起来,不消多时全都化作浓厚的泥浆,飞速地自下而上蔓延开来,一寸寸将她吞噬。
而她的眼里只有那个人。
终于来到李姑娘的面前。
她颤颤巍巍地俯下.身,伸出被黑色枝条缠绕的双手,像是想要抱住李姑娘,却看见本该失了声息的人猛地擡起头来。
“春宴,你也有今天。”
那不是李姑娘的脸,那是萄红。
下一刻,萄红扯断红绸,在春宴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之前,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晶石,狠狠地按在了春宴的心口。
黑色晶石一接触到她心口处的黑雾,瞬间发出耀眼的紫色光芒,所有的黑雾都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吸进了晶石中,它就像一个不断吸收水分的海绵,越来越膨胀,逐渐从黑色转为紫色。
萄红也感受到了那股“吞噬”的可怖力量,咬着牙再往春宴的心口按了按,甚至生出一种要穿破她的血肉,按进她的灵魂里的错觉。
一开始,萄红向李姑娘提议,在春宴最幸福的时候,用簪子刺向她,以春宴的实力,小小簪子自然对她构不成威胁,但是她会因李姑娘背叛的举动而心神不稳,从而逼出黑雾。
但是李姑娘说,“我不会伤害她的,只这一条,我不会退让。”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那杯酒里施下幻术。
只是一个很初级的幻术。
但那杯酒是李姑娘先开口的。
而春宴,永远不会怀疑李姑娘。
正是这小小的初级的幻术,让春宴以为被簪子刺中心脏的是李姑娘,给了她可乘之机——幻术并不高明,可春宴在涉及到李姑娘的事情上向来不够冷静。
“是……你啊……”
萄红悚然一惊,擡眸望去,春宴半张脸都被泥浆裹住,露出来的那只眼睛还在流着血泪,衬得那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更显阴鸷。
萄红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春宴竟还能恢覆一丝清醒神智,不由得脑中警铃大作,按着紫黑色晶石的手青筋凸起,指尖发白。
“李……姑娘……呢……”
萄红眼神透着深刻的恨意,说道:“她早就离开了。她从来不想嫁给你,你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春宴,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啊,原来是这样吗。
难怪李姑娘的手怎么都捂不暖。
难怪她没有抗拒她的亲吻,还认真地告诉她,她确实在乎她。
她的李姑娘啊,为了能离开她,不知提前练了多少遍“我在乎你”,以至于说出口时如此情真意切,骗过了她。
她是真的信了啊。
春宴眨了下眼,又涌出一道血泪,她突然觉得荒唐至极,仰起头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沙哑,像是濒死之人用尽全力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哈哈哈哈哈哈——”
萄红被这突兀的笑声笑得头皮发麻,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她刚想再说几句锥心之言,让春宴彻底精神崩溃,下一刻却震惊到不能言语。
春宴反按住她的手,借着她的力,将那紫黑色晶石硬生生地按进了胸口。
“轰——”
萄红在冥冥之中仿佛听到一阵巨物轰然倒塌的声响,山崩地裂,尖锐的耳鸣声刺激着她的大脑,眼前阵阵黑光闪过,痛得她想割下自己的双耳。
春宴,反过来吞噬了紫黑色晶石。
这怎么可能呢!
萄红瞳孔骤缩,以往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锻炼出了她的本能反应。
在千钧一发之刻,她飞速与春宴拉开距离,同时手中幻化出祭春刀,横在胸前,左手在刀刃上唰地一抹,刻在刀身上的咒文立刻亮起浅浅的光芒。
而春宴还在原地,保持着先前俯身拥抱的姿势,只是笑声渐渐地停了。
而后,磅礴的,没有尽头的黑雾从她的心口中喷放出来。
不再是化作黑得发亮的泥浆包裹住她,而是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以她为中心,向四周高高扬起,再重重拍下。
所有被黑色潮水覆盖的东西,顷刻间碾成齑粉。
红色被黑色取代。
成亲的喜悦被暴戾绝望取代。
漫过门槛,漫过花草,漫过妖奴们的脚踝,挟着彻骨的杀意朝着宾客们的方向漫过去。
一旦被黑色潮水沾上,只有无止境的杀戮。
春宴成为了* 名副其实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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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参抚上胸口,那里隐隐作痛,并没有随着远离春府而变得平静。
萄红昨晚一再向她保证,她的法子虽有点凶险,但只要春宴意志坚定,她就能确保逼出黑雾并封进晶石里。
李月参从不怀疑春宴的意志,若非足够坚韧,又怎么会从一个小婢女坐到如今的位置呢?
只是……
她虽信任春宴与萄红,但她并不信任白溪延。
如今,心口的那丝仿徨不安好像在印证着她的怀疑,这件事并不会像萄红所说的那般有惊无险。
“月参,已经离开混沌城就不要再想了。”前方操纵着飞舟的李月泓回头关切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时又扫到了末尾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白松。
……把白松带上确实是个意外。
谁叫这小妖奴正巧撞上他带月参离开,本想打晕了事,谁知妹妹沈吟片刻,提出将白松一起带走。
白松原本就是跟着她的,当初春宴让他做选择时,他也选择了继续留在她身边。
如今她不告而别,萄红身为金刀还好,白松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妖奴,她怕春宴迁怒于他,平白让他遭受无妄之灾。
“放心吧,春宴她会没事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李月参垂眸,敛住眼底那点黯淡的光。
到底哪里不对呢……
四周的树影连成绿色的片状飞速朝后退去,她凝神细思,突然一线白光在她脑海乍现,又在消失之前被她抓住。
很久,很久之前。
白溪延将萄红掳走想威胁她,而后萄红被她带回去那件事,萄红陷入梦魇,喊的是“我不是春宴!我不是她!”。
那时她惊异于萄红如此明显的痛苦,有心想问,但又被即将到来的白家死斗占据了大半心神,见萄红安神后没什么异样,便也忘记了这个小细节。
如果……
如果萄红隐约感知到了什么呢?
她都能死而覆生,回到过去,又焉知萄红不会受到刺激梦到了前世之事呢?
“春宴影子”这件事是萄红的心魔,如果她想起了前世之死,怎么可能对春宴心无芥蒂?
她真的希望春宴性命无忧吗?
李月参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擂鼓般一下一下捶着她的胸口。
她不再有任何迟疑,对李月泓沈声道:“兄长,我得回去!”
李月泓怔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妹妹的神色如此凝重,皱眉说:“你现在不走,以后就更走不了了。你在大婚之日离开,想都不必想春宴是怎样暴怒,在这种情况下你再回去,就不只是被关在房中这么简单了。”
就像春宴说的,也许她真的会用银链将她锁起来,永永远远都只能看见她一人。
李月参何尝不明白,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兄长,我必须回去。”
“理由呢?”李月泓不赞同地摇了下头。
“春宴可能会死。”
不止。
“会有很多人死去。”
李月泓眉头一拧,脸色跟着沈下来,一字一句道:“那我更不能让你回去了。月参,比起那些人,我更在乎你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