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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24】

在木兰院伺候的众人中,与谢昭凌打交道最多的便是李成。

他没少遵主子的命令去偷窥,啊不,去探查。

“你叫什么名儿啊?”

乔誉看望完妹妹,和二哥乔良并肩走进院中,便听李成好奇地问道。

“谢昭凌。”

哦,原来他叫这个。

乔誉阴沈着脸,快步从两人身旁走过。

李成冲着乔誉的背影行礼,肩膀上忽然挨了一下。

李成楞楞转头,只见乔良手按着他的肩,眼睛却瞄着那少年,“照顾着点,人家现在是母亲跟前的红人了。”

说罢拍拍李成肩膀,带着一股酸气离开。

谢昭凌始终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不知在想什么。

李成一头雾水,茫然地伸出手,要去搀他。结果没等碰到人,少年便后退一步,避开碰触。

少年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泛着冷意,姿态疏离,直言道:“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他一向不喜和人交往,正常的交流都难得有一次,可为着小菩萨的脸面,他不得不去适应那些他最不擅长的事情。

繁冗覆杂的规矩如一套无形的枷锁,紧密而结实地绑缚着他,挣脱不得。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知自己心底没有多少抵触。

或许是因他还欠着小菩萨五十两银子的缘故,欠人钱财,无法理直气壮起来。

对于谢昭凌的排斥,李成只是挠挠头,哦了声,倒没放在心上。

“我叫李成,长你几岁,唤我李哥就行,院里只咱俩是男子,今后我就有伴了!”

李成常年不得已混在姑娘堆里,可把他寂寞坏了。只是眼前这个新来的看似沈默寡言,有点不太好聊。

他算是最早接触谢昭凌的人,虽然是在暗中观察,但也有些了解。

他早早就把这个心思深重丶满身是刺的少年划入“怪人”的范畴,因而对方作出什么都不稀奇。

李成眼睛里闪着光,“对了小谢兄弟,你的腿上功夫师承何处?”

当时虽然只短短一瞬,但也足够叫李成清楚地明白,他技不如人。

他年少时便入了木兰院当差,鲜有机会外出求学,因而拳脚功夫方面只得靠自己钻研苦练,可惜他悟性低,数年来都没什么长进。

眼前的少年看着不大,却比他还要厉害,李成想要和人请教一二。

刘妈妈正巧领着人走了过来,听到他缠着人问话,剜了他一眼,“老实当你的差去,没看着人家还伤着呢?”

刘妈妈一发话,周围的婢女们也纷纷应和:“就是就是,平日里拖姑娘后腿便罢了,还不赶快去弥补,净在这闲聊。”

李成缩了缩脖子,他平日就惹不起这些丫鬟们,此时他心虚,更不敢回嘴。

若无谢昭凌出手相救,姑娘但凡出点什么岔子,别说差事,他的小命都不保。

刘妈妈训完人,便把谢昭凌薅走了。李成对着少年的背影道:“小谢兄弟,这次多亏有你,多谢了!”

“……”

乔姝月一觉睡到转天快正午。

意识回笼,人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

“谢昭凌呢?!”

她的陛下!

正在外间叠衣服的玉竹听到动静,和紫棉对视,纷纷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只见小姑娘披散着头发,只一个脑袋从幔帐中探出,睡意还未完全消散的双眼陡然睁大,透着晨起时的茫然与懵懂。

“他人呢?他在吗?”

昨天不是她的梦吧!

紫棉似乎听到了姝月的心声,给她吃颗定心丸:“不是梦,他到木兰院当差了。”

乔姝月揪着幔帐的手激动得抖了抖,兴奋道:“那人呢?快带他来见我!”

紫棉道:“来不了。”

乔姝月茫然眨眼,“为何?”

“受罚呢。”

乔姝月:“……?”

“受……罚?”她不确定道,“不是救了我吗?”

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罚吃?

玉竹这时走近,一言难尽道:“他险些折断妙荷的手,人家状都告到夫人面前了。”

乔姝月吓得手里捏着的幔帐边都松开,磕磕巴巴:“怎丶怎会呢?!不可能!”

乔姝月下意识觉得谢昭凌不是那样的人,替他反驳的本能是前世时就练出来的。

那时总有老臣污蔑陛下手段强硬,说他独断专行,还以前朝暴君之名恐吓陛下,让他莫要重蹈覆辙。

乔姝月最是知道那群老臣的德行,陛下同她诉苦时,她坚定不移地相信陛下被人冤枉,是老臣无中生有丶夸大其词。

陛下那么温柔,怎会无缘无故折人手?

可这话是她的婢女说的,不是那些迂腐古板的老头子。

刘妈妈推门进屋,听到她们在讨论此事,带着一股风快步走了进来。

刘妈妈冷哼了声,“还说呢,咱院里进了个好护卫。”

跟一疯狗似得,碰一下就乱咬人。

敌我不分,还真是一条看门护院的好狗。

妙荷是褚氏的心腹婢女,又是刘妈妈的亲生女儿,刘妈妈自然对谢昭凌没个好脸。

“夫人瞧不上他那身衣裳,特意让妙荷为他量体,亲自去置办几套像样的衣裳和鞋,账也从夫人那边出,结果呢,才碰着他手臂,就被他反手钳住,那力道大得只差捏碎手骨了!”

乔姝月怔楞半晌,慢慢坐直身子。

她低声对刘妈妈道了声“抱歉”,而后沈默下来。

久久不吭声,屋中三人逐渐有些慌。

“姑娘这么说可折煞老奴了,再说都是那小奴的错,与姑娘何干?”刘妈妈哎哟了声,赶忙坐到床沿,将人搂在怀里,“嗐,没事没事,也没真如何,姑娘莫要自责,坏了身子。”

乔姝月不全是因为愧疚,更多的是茫然。

她忽然想起自己初遇谢昭凌时,他反手拍开了她的手。

想起这段时日俞升不知抱怨多少回,说谢昭凌出手无情,心眼也小,不小心碰他一下都要回击。

他这似乎不是主动袭击人,而是本能的反应……不知他曾经历过什么,致使他这般敏锐警惕。

“妙荷如何?”

刘妈妈轻描淡写:“只手腕青一圈,不妨事,寻常做事也总有个磕磕碰碰的。”

乔姝月知道刘妈妈怕她内疚才这样说。

妙荷是阿娘院里的一等侍婢,地位很高,平日里并没有会磕碰的差事给她做。

“阿娘什么反应?很生气吗?”

刘妈妈回忆道:“夫人正忙着,没功夫管,本想罚他去洒扫,可顾忌他那身子骨,便将他禁足,罚他抄书。”

刘妈妈说到这儿没忍住乐了,“吴大夫正巧也在那,按着他给他看腿,看完伤处之后怒不可遏,指着那小奴的鼻子骂他,说这下好了,禁足在屋,终于能好好养伤,还让夫人加大了罚抄的量,让他写都写不完,好歇了心思再到处乱跑。”

“吴大夫骂起人来姑娘你是知道的,一旦开了头,没一个时辰停不了,那小子被训得一声不敢坑,妙荷心里有气也散了。”

说到少年那一身伤,刘妈妈欲言又止,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罢了,他舍命相救咱们姑娘,便是把这房子顶挑破,咱们也得待人宽容些。”

虽说少年是怎么从那龙潭虎穴里出来的,她们几个都一清二楚,此举算是还了乔姝月的赎身之恩。

但乔姝月的命对乔家人来说太重要,谢昭凌冒死相救,乔家人不会不感恩。

刘妈妈忽又想起一事,叮嘱道:“姑娘,关于他的来历,还得死死瞒住为好,毕竟悦泉楼那地方……”

乔姝月点头,“我不说,哥哥们应当也不会提,这事就忘了吧。”

哪怕现在谢昭凌“有功在身”,也不是免死金牌,毕竟乔父眼里揉不得沙子,性子刚直,若叫他知道,还不知要发生什么。

所幸知情人不多,各个都是可信赖的。

乔姝月又一次落水,在生死关头再走一遭,本就没将养好的身子愈发虚弱。

这回不必让人盯,她自己就知道乖乖听话,就在屋中养病哪儿都不去。

玉竹久违地见到自家姑娘捧着碗,安安稳稳地小口喝药,打趣道:“姑娘这下终于肯安心养病了。”

刘妈妈冷笑着拆穿:“若西厢那位还没进咱们院子,你看她还老实吗。”

乔姝月被人说中心事,脸颊微红,她将脑袋埋进药碗中。

玉竹恍然,“姑娘竟这般在意他吗?”

自打端午那场病后遇到了谢昭凌,那之后每一日她都心事重重的,倒是这场意外发生后,她反而精神焕发了不少。

也算因祸得福,只要人进了她的院子,她便能踏实下来。

玉竹回忆思索着,感慨了声,“不过也是,长得是不赖,还真和姑娘画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强撑了数日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乔姝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迷迷糊糊,靠上床头,与婢女闲聊:

“你也肯承认他长得好了?”

玉竹眼睛睁大了些,不住点头,“岂止是我,现在咱们院里所有见过他的婢女,都如此认为。”

乔姝月眨巴下眼睛,反应慢了半晌,“……啊?”

怎么她就睡了一觉的功夫,他就这么受欢迎了吗?

“早上要给他量体,他不给碰。他那身衣裳太破太寒酸,又不能不穿。”

“没办法只能找了两个与他身形相似的老爷身边的近侍来,找他们要了几身还没穿过的衣裳给他。”

“又经嬷嬷们一通修理,这才将他完整的本来面目全显露出来。”

从前谢昭凌那头乱发不好好打理,总像个江湖剑客似得,他又常低着头,不与人对视或交流,没几个人记住他的真实长相。

这回好好捯饬了一番后,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眼前一亮。

尤其是昨日守在门口,站在乔誉身边的那几名婢女,她们眼睁睁看着少年从门口走进来的,与他打过照面,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今日谢昭凌从主院出来,被管家亲自押送回屋子时,那几名婢女看到正脸,全都激动坏了。

乔姝月听了转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道:“她们都怎么说他的?”

玉竹张嘴要回,却见紫棉不声不响地走到窗边,而后轻轻给窗子启了个缝。

房中一时安静,游廊下的声音顿时传了进来,是压抑的兴奋声。

“啊啊,他怎的这么好看?我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少年,今日可算大饱眼福。相较来看,李护卫都老了,还寡淡,平平无奇,再没什么看头。”

“剑眉星眸,玉树临风,冷寂苍郁,身形萧萧。”

“酸,真酸,少看些话本吧。”

“哎对,就像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小郎君!还是江湖浪客,翩翩少年侠客!”

“不如我们去西厢看看?”

“我看成,西厢的耳房是库房,正好也该打扫打扫了。”

“……”

两个婢女从窗下走过,紫棉又悄无声息将窗子合上,而后她回头,望向床榻。

小姑娘气得鼓着腮,呼哧呼哧的,眼神含着点委屈,好像宝物被人发现被人抢走了一般。

她都还没见过他的样子,就先叫人瞧了去。一眼没看够,竟然还要再去?!她都没见过呢!

紫棉抿唇偷笑,摇摇头走了。

玉竹不敢触霉头,低下头装作很忙。

安静半晌。

乔姝月咬着牙:“传话下去,叫谢昭凌过来!”

她养病不能外出,还不能叫他来吗?

刘妈妈燃了一炉安神香,扇着小扇子,笑着回道:“他来不了,夫人让他禁足。”

乔姝月眼睛一瞪,闹道:“禁足怎么了?!禁足也没提是禁在卧房,他不出院子不就成了?腿动不了就让人擡过来,总之我要见他!”

越想越气,她前世都没受过这委屈,哪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觊觎她的陛下?

都是谢昭凌的错,谁叫他那么招人。该罚,狠狠罚!

乔姝月心烦得很,蹬了蹬被子,“快去,不是罚他抄书?带着东西上这儿来抄!顺便把吴大夫也请来。”

玉竹噗嗤笑开,领命去了。

片刻功夫,人带来了。只是人停在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肯进门。

玉竹无奈,只得请示主子。

乔姝月这下彻底恼了,她擡手将枕头扔到地上,扯着嗓子扬声喊道:“谢昭凌!”

前世他总将她惹恼,她最初忍耐着不搭理,他便愈发过火,终有一日她没忍住喊了他的名字,宫女颤颤巍巍跪了一地,他却瞧着开心极了,也老实了。

前世养成了喊他名字的习惯,因而现在心里对他有什么不满,也自然而然直呼其名。

约莫太久没人这样喊过他,少年微微晃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他不动,屋中的女孩便愈发恼火。

怎么,他肯给旁人看,却不愿来见她,这是什么道理?他还知道是谁将他买回来的吗?!

乔姝月气得要掀了被子下床,玉竹大惊失色,按着她,慌张喊道:“姑娘不可啊!小心受凉!”

“谢昭凌,你若不进门,那我便出去!这院里还没人能拦得下我!”

重活一世,乔姝月自诩沈稳不少,她几乎不会这般蛮不讲理任性而为,实在是醋得狠了,又思念得紧,如今也算一起经历过生死,他怎么还不肯亲近她?

有些事不得深思,愈思量愈惆怅,直叫人内火中烧,半分理智都不剩。

谢昭凌眉头微蹙,他听着小姑娘沙哑的嗓音,以及婢女的惶恐,心知这小菩萨骨子里很是倔强,他若不踏进这门,她便当真能出来。

眼下再顾不得男女有别,身份不合,他低声回:“就来。”

擡起手扶住门框,而后擡起那只伤脚,第二次踏进了这道门槛。

玉竹见他一瘸一拐的,想扶也不敢扶,生怕自己的胳膊也被人折了。

一个没留神,被子里的人就溜下了床。

玉竹:!!

擡手一抓,捞空。

昨日还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此刻见着人,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似得,两步便蹿了出去。

谢昭凌只感觉眼前一个圆滚滚的朝自己撞了过来。

他瞳孔微缩,下意识张开手臂去接。

小菩萨在他面前急急停住,小脸红扑扑地,满眼哀怨望了过来。

“还得三催四请才行,不知道先来向主子谢恩吗?”

谢昭凌张了张嘴,见她说了一句便背过身子,又闭上了。

只听她道:“玉竹,找人给他做一副拐杖。”

谢昭凌拒绝:“我不——”

“怎么,”小姑娘回过头,目光幽幽,“害怕影响你英明神武的形象?”

谢昭凌听不懂,茫然地垂眸看她。

玉竹:“好好好,我这就去,姑娘你快回榻上好不好?”

乔姝月不答,看向少年,“你先坐那,我才回去。”

玉竹目光哀求也望向少年:“快请坐吧,谢护卫。”

也不知谁是主子。

谢昭凌:“……”

他顺着望去,这才看到屏风旁边摆着一把椅子。昨日好像是没有的,是她新加的。

进了女子闺房,他手足无措,低着头,耳根微红,几步便走过去坐下,微垂着眼眸,不敢乱看。

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寝房中好闻的味道,他不知燃的是什么香料,闻着叫人半边身子僵硬,喉咙发干,脑子也转动得更加艰难。

乔姝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头开始痛,她头重脚轻地爬到榻上,将自己裹回被中。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不妥,刘妈妈和紫棉像两大门神,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没一会功夫,有婢女将笔墨与那本弟子规取了来。

一同抵达的,还有吴大夫。

谢昭凌看到吴大夫那张脸,头皮瞬间发麻。当着他“主人”的面,老头又指着他鼻子骂了半个时辰。

给他开了不少汤药还有药膏,乔姝月每一样都问得仔细,比他自己都上心。何时用,如何用,平日需要注意什么,修养多久能痊愈。

“这是旧伤,不仅不好好调理,还整日作妖,”吴大夫幽幽看了少年一眼,故意往严重了说,“长此以往,就只能当个跛子喽。”

乔姝月两只眼睛登时睁得老大,“那可不行,不行!他还得——”

她想说还得习武,还得杀敌,还得上战场,还得做皇帝。

忽然情绪低落下来。

谢昭凌是天生的将才,他即便幼时落魄,后来靠着自己的努力,也一点一点爬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天生注定受人瞩目,该被万人敬仰。

她将他带回来,已经走上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路,但她爱的是那个强大温柔丶无所不能的谢昭凌,她怎么舍得将他一辈子困在自己身边,不去施展他的才华与抱负呢?

可他若要去做那些事,就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必须离开她。

谢昭凌看着她认真在意又失落难过的模样,忽然很后悔。

或许他该在柳家小少爷第一次欺负她后,便找个机会偷溜出去,将人宰了。此时此刻,她想必身上都难受极了。

谢昭凌微阖眼睛,长长的睫羽半垂,掩下浓烈的杀意。

搭在膝上的手指蜷起,握成拳头,手背青筋凸起,心中某个念头愈发强烈。

送走了骂得浑身舒畅的吴大夫,屋中一时寂静无声。

玉竹从外头回来,门口守着几名小厮。

“姑娘,您吩咐的事办妥了,四公子已派人将东西都送了回来。”

先前担心谢昭凌过不好,往四哥院子里送过不少东西,后来知道了东西被四哥扣下,乔姝月便一直都想夺回来。

眼下东西和人都进了她的院子,从此往后,都只有她说了才算。

乔姝月提不起精神,恹恹地道:“都放回库房里吧,对了,那盒化瘀膏在吗?”

玉竹跑出去检查,站在门口扬声回道:“在!”

“刘妈妈,那药膏你分出来一半,给妙荷送去,算我跟她赔不是。”

刘妈妈一惊,忙推脱,“她哪能用那么好的东——”

乔姝月却没了多说的心思,裹着被子,闭上眼睛,“去吧。”

等她昏昏沈沈,睡醒一觉,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幔帐落着,隐约有光亮透过缝隙照进来。

乔姝月躺着缓了缓,仍觉得头晕,额头滚烫。

这次落水令她元气大伤,也不知要养上多久才能恢覆。

眼下谢昭凌被她带到了身边,接下来该轮到解决二哥的麻烦。

可惜她撑着这具病弱的身子,实在有心无力。不能出门,就得想点别的法子让二哥躲过祸事。

乔姝月轻叹了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嗯?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她茫然擡手,将窗幔撩起一边,侧过头看去。

在她的床榻对面,窄小的方几旁,少年还坐在她睡前便在的位置,一手执笔,对着手边的烛灯,安静抄书。

注意到她的动作,少年擡眸望来,那一眼情绪极淡,好似漠不关心,手上却失了准度,在不该落笔之处晕染开一片墨迹。

“……醒了?”

乔姝月懵懵坐起身,顶着一头乱发,一眼不错地直勾勾盯他,半晌,才舍得眨了下眼,“我以为你回去了。”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中带了点委屈。

谢昭凌疑惑:“不是你让我在此抄书?”

她不发话,这院里也没人会赶他。

乔姝月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茫然道:“可是你想走不就会走吗?”

就像那会把他托付给吴大夫,他不想留,半夜翻窗也要逃走。

后来回来,也是他顾及着那五十两银子,内心愧疚才又回来的。

他本身不喜束缚,不喜欢规矩多的地方,她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她靠着“恩情”,强迫他驻足于此。

他懒得应付,她不是没看出来。

在四哥院里时,他独来独往,从不看人脸色。

来到她这儿,他也不愿意靠她太近,连让他进门都要靠威胁。

所以她以为,在她睡过去后,在无人能压制他丶强迫他时,他就会离去,回到自己的屋子,独自进行他要做的事。

可是他竟然留下了,一直到她醒来。

谢昭凌蓦得起身,“你……”

他看着小姑娘瞬间泪汪汪的眼,有些无措,怎么又把她弄哭了。

“我走。”他低声道,“你别哭。”

谢昭凌以为她是不满意醒后看到他才生气。

他抓起书,正欲逃,忽听小姑娘拔高音调叫了声:“站住!不许走!”

俩人动静闹得大,刘妈妈急匆匆从外头赶过来。

见他们二人一坐一站,面面相觑,两张一模一样茫然呆滞的脸,顿时笑了起来。

“你们可真是热闹。”

刘妈妈端了碗药来,谢昭凌就这么看着乔姝月喝。

他以为她会因为嫌苦而哭闹,结果没有。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十分豪迈痛快地一口气饮完。

刘妈妈看出少年的诧异,得意又自豪:“咱们姑娘最是懂事坚强,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强上不知多少。”

刘妈妈端着空碗离开。

谢昭凌想的却是,她该喝过多少药,才会这般习以为常。

他想起自己幼时被骗下喝过许多药,也不如她这般神色轻松。

“那药……没问题吗?”他犹豫开口,“有没有检查过?”

乔姝月楞了下,很快弯起眼睛,“吴大夫开的药方,刘妈妈亲自煎药,绝不会出问题。”

原来陛下从小的性子就这般谨慎啊。

前世她重病那段时日,陛下总是格外紧张,担心有人会往她的药里动手脚,每一次都按着太医院的那些太医,非得他们每个人都来上一口,半个时辰后人没死,再给她服下。

一时间两人又无话。

谢昭凌默默看她一会,拿着笔坐了回去。

他提笔写字,一笔未落,忽然又听到小姑娘哈哈大笑的声音。

她才刚溺过水,嗓子哑着,本来说话就不畅快,她还笑得无比大声,喉咙与胸腔都带着异响。

笑着笑着喘不上气,又止不住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他。

谢昭凌:“……”

“你为何这么拿笔啊?”

乔姝月笑得浑身抖抖抖。

她学着他的执笔姿势,手握成拳伸出去,“哪能攥着笔写。”

谢昭凌沈默了会,“我没学过。”

他没有念过书,不会写字,抄书都是照着笔划画出来的。

说是罚他抄书,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什么。

乔姝月笑声不停,裹着被子,冲他招手,“你来,拿着笔过来。”

谢昭凌不动。

“来啊,难道让我下床不成?”

谢昭凌无奈起身。

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把笔给我。”

谢昭凌将毛笔递了过去。

乔姝月披着被子,跪直身体,与他差不多高,接过笔,示范给他看。

“最常见的握法呢,便是悬腕执笔,这三根手指轻轻捏住笔杆,这根在下面抵住,指按实,内掌虚,外掌竖,手腕平。”

她说起每个手指的位置,就翘起那根手指点了点笔杆,三言两语便能叫人听明白。

谢昭凌听得认真,将她每个姿势都刻在心里。

乔姝月把笔还给他,扬着下巴,“来试试。”

少年天资聪颖,一下便学会,且动作十分标准。

乔姝月目露欣赏的光,心知他只是没有资格与条件去学习,并非蠢笨之人,若给他机会,假以时日,他定前途不可限量。

她要将最好的老师都送到他面前,让他此生的路更加平坦顺遂。

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遗憾与怅惘。他这般厉害,若没有她,也会活得很精彩。

她失神一瞬,再垂眸,忽然察觉他一个错处。

嗯?刚刚他是这么握笔的吗?怎么印象里不是。难不成是不熟悉姿势,所以没拿稳,手滑了?

“嘿!被我逮到了!”小姑娘心底那点惆怅顿时烟消云散,“还得靠我纠正你!”

没她不行。

美滋滋的,擡手要去挪他那根没摆对位置的手指,即将碰到时,她忽然僵住。

想起初见时被他反手拍开的那巴掌。

想起拉他衣角时他隐忍勉强的神情。

想到妙荷那只差点折断的手腕。

“嗯……”

乔姝月硬着头皮,试探地,手指一点点靠近,每靠近一寸,便偷偷瞄他一眼,靠近一点,再瞄一眼。

等到手指尖尖真的碰到他的皮肤时,她屏起呼吸,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瞧。见他面色无异,于是又胆大了些,两根手指轻轻将他捏住。

这下他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谢昭凌也将目光落了过来,淡淡瞥了一眼两人手指相碰的地方,没有嫌弃与厌恶,也没有被逼迫的勉强,他面无表情地,又将目光挪走。

乔姝月抿着唇,努力藏起笑意,将他的手指摆到正确的位置,小声:“小拇指要贴着这里哦。”

少年偏过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粉,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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