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谢昭凌从前问过许多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他的血,为什么要听巫医的话。
为什么非要将他抓回来,别人不行吗?
为什么出身低微的人就要受人欺凌,任打任骂都不能还手。
后来他发现,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没有资格提问。
那之后他便再不问了,他选择摒弃掉所有的思考,随心而为,不去深究其中缘由。
他已经许久没有思考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没想过自己进了悦泉楼后,那些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恶意,明明只是初见。
也没想过为什么悦泉楼的东家,那个叫郑丰南的男人,他会对自己发出邀请。
更没想过乔姝月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今日这一问出口,他便后悔了。
于是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等乔姝月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乔姝月:“……”
她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捂着唇偷偷笑起来。
挺好,他开始思索这些问题,就代表自己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他不再像最初进乔府时那般,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也无所谓别人待他如何。
他开始在意被救的原因,说明他心底对答案开始有所期待。
“真不容易啊。”
乔姝月双手托着腮,心情极佳地哼着曲子。她翻开着桌上的论语,心里想的却是谢昭凌。
“对了刘妈妈,你去和谢护卫说,”乔姝月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契约,“让他得空来我这一趟,得快些把这卖身契签了。”
她没办法凭空变出一张照身贴来,只能先委屈他签这个了。
趁着养病,趁着禁足,赶紧解决他的身份问题。
等待天色全暗下来,紫棉和玉竹各拎着一筐瓜果进门。
玉竹在门口喊了声:“姑娘,少夫人来看你了!”
乔姝月赶忙起身迎接。
她手忙脚乱,刚把鞋子穿好,陆氏便走了进来。
对于这位大嫂,乔姝月敬重有加。
前世父亲与大哥接连入狱后,是大嫂站了出来,如一根坚不可摧的石柱,撑起整个乔家。乔姝月见过阿娘脆弱的时候,却没见过大嫂流露过丝毫的软弱。
可她明明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柔文弱。
“听说阿蓁今日来过?”
陆氏一边说着,一边按住小姑娘的肩膀,笑着示意她不必多礼。
自己人确实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乔姝月坐回去,冲陆氏笑,“嗯,思蓁来和我讲那日进宫的事。”
陆氏笑容淡了下去,不赞同道:“此事我与母亲未与你提,就是怕你劳心伤神。”
陆氏与陆思蓁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同是陆国公府的姑娘,性子却天差地别,一个稳重温柔,一个活泼跳脱。
“你受了欺负,理应由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替你讨回公道,个中详情你不必知晓。”
乔姝月又问:“阿娘最近在忙什么?”
已经有许多日不来看望她了。
陆氏口风很严,只是道:“这几日上门的拜帖很多,还有请母亲赴宴的请帖,她正忙着应付各家夫人。”
乔姝月故作懵懂,问道:“都有谁呀?阿娘何时多了那么多朋友?”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是太子覆起的消息传了出去,乔家那一状告到御前,算是正式与柳家撕破了脸,所以那些摇摆不定丶不知如何战队的大臣们便让自家夫人探探虚实。
乔姝月想知道这些世家的名单。
陆氏却不再提,“那都是大人们的事,你这两月一直病着,再不好起来,就要落下病根了。”
乔姝月抿着唇笑了笑,她知道陆氏是将自己当小孩子对待,怕她惊惧忧心,是一番好意。可惜乔姝月并非十岁的自己,她经历过最后的结局,所以若能提前知道更多的事,便是最好不过。
陆氏的一番话,也证明自己想要从她这里获知消息是行不通的。
乔姝月有些失望,不过并不灰心。
毕竟她还有谢昭凌会帮她。她的陛下,无所不能。
想起心上人,小姑娘流露出好看的笑容,“嫂嫂不必怪思蓁,她也是同我说些趣事,免得我烦闷无聊。”
陆氏有一颗玲珑心,她很早便能从自家夫君那里,仅靠着蛛丝马迹就察觉到朝局动荡,也能从小妹的一颦一笑中,品出些旁人看不出的,不一样的东西来。
陆氏先是笑着颔首,“你们年纪相仿,又要好,自然有什么交心话都愿意和彼此说。”
而后她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状似无意说道:“今日怎么没见到谢护卫?”
乔姝月眨了下眼睛,谨慎道:“他不是在禁足吗?见不到才对吧。”
陆氏笑了笑,“瞧我都忙忘了,他前几日违抗母亲的命令,竟然还跑到你四哥的院里去。难不成木兰院还不如四公子那儿吗?”
乔姝月并紧双腿,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用力点头,“是啊是啊,他跑出去我都不知,胆子太大了。”
陆氏盯着她不语,只是笑。
乔姝月皱了皱眉,又道:“不过他胆子若不大,也不会在明知有伤的情况下,拼死去救我了。”
陆氏笑意微凝。
“阿娘或许就是看在他同旁人不一样的份上,才特许他来我身边保护我吧。”
陆氏久久沈默,再开口时,没了笑容,喃喃道:“他和旁人不同……”
乔姝月歪了下头,无辜地笑着,“是啊,他当然不同,他是我院里唯一会水的护卫。若他腿伤养好,就是咱们家轻功最厉害的护卫。他没读过书,但靠着被阿娘罚抄,已然能将弟子规背下来了,字也认得差不多,足以证明他聪慧过人,他的天赋甚至比大哥三哥都要强。”
一通大夸特夸后,乔姝月收敛了神色,一双水灵的黑瞳中尽是认真。
“即便他不太喜欢被规矩压着,人也的确不是很规矩,但那都无关紧要。”
“因为我会是他认定的第一个丶也是唯一一个主人,他会听我的。”
就算是被人知道他进了她的房,那也是她默许的,因为他强,因为他足够有安全感,他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所以都别想再针对他,也别想从她身边把人夺走。有事也冲着她来,莫要再欺负他。
她能听出大嫂的试探,或许大嫂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她对谢昭凌特别照顾,所以前来打听。
旁敲侧击也好,警告暗示也罢,乔姝月亮明自己的态度。
谢昭凌是她的人,她会对他负责到底。
就算是父亲母亲来问责,乔姝月也会挡在他的前面。是她非要将人带回来的,那么一切责罚也该她来承担。
陆氏道:“你如何能保证,他就会只认你这一个主子?”
乔姝月半开玩笑道:“那自然靠手段啦,若连一个家仆都收不成,出嫁以后又如何管理一大家子呢?”
陆氏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似是在怀疑,她一个闺阁小丫头能有什么手段。
那少年周身布满伤痕,瞧着便野性难驯,不是个好惹的主。
那日在乔母院里,他看向人的视线始终充满戒备与警惕,仿佛一旦察觉到危机,便要扑上来撕扯掉人的血肉。
他那样的人,如何肯在小妹手里老实安分?
“就算你想重用他,也不该如此护着,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初来乍到,若太亲厚,底下的人恐会不甘。”
“我待他好,那他自然也会做出旁人做不到的事来,若他的本领无人能及,嫂嫂认为,旁人还会心生嫉妒吗?”
若他的本事能大到将天捅破,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危机都将不再是危机。
陆氏思忖良久,直到茶凉,她才起身,叹了声:“瞧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小妹变了,大病以后,变得令人陌生。
她以前也护短,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流露出一点苗头,她便扑腾地张开翅膀,拼命护在人身前。
陆氏有些恍惚,隐约看到自己面前的小姑娘长大后的模样。
她深思熟虑良久,最终认同了她的说辞。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这是老四请求我去办的东西,你拿去给谢护卫吧。”
又说了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嫂嫂不会多事。”
便离开了。
人走后,玉竹和紫棉都凑了过来。
乔姝月将信封打开。
玉竹惊呼出声:“是照身贴!!”
照身贴相当于一件身份证明,证明此人背景干净,有了它,就不再算来路不明。
紫棉思忖片刻,道出关键:“谢护卫现在算自由身。”
玉竹激动道:“对!是照身贴,不是身契!”
抛开乔家家规不谈,按照本朝律法,收留没有身份证明的人本就有罪。
谢昭凌没有照身贴,更没有卖身契,一旦被发现,必会被扭送官府,乔家也会被牵连。
乔姝月已经写好了一份卖身契,只等签字画押。
没想到乔誉一声不响地,把这事办了。
“可是四公子不是很讨厌谢护卫吗?”
乔姝月的心砰砰乱跳,把照身贴放在胸口,“紫棉,研磨。”
**
乔誉傍晚归来,俞升小跑着迎上来,手里举着一张纸。
“公子,刚刚月姑娘派人送了封信来。”
乔誉:?
两个院子没多远,有事派下人递个话就行。需要写信?
乔誉满脸狐疑,如临大敌,盯着那雪白的纸。
他实在被这小丫头给弄怕了。
自从她遇到那个姓谢的小子,就没有一日消停。
半晌,他才慢慢接过,走进屋中。
俞升关上门,掌上灯,凑了过来,“公子,写的什么啊?”
乔誉心里做足准备,打开了信。
内容没有很长,只有信纸的一半。
小姑娘的字十分好看秀气,开头第一句话是——
“四哥哥,你真好。”
俞升浑身打了个哆嗦,“四……哥哥?”
从乔姝月记事以来,她就没有叠字叫过几位兄长。
因为她小时候说话不利索,喊哥哥咬破舌头,流了血。
后来几个哥哥花了许多功夫,才将她爱喊叠字的毛病给改了过来。所以她至少有八九年,没有喊过他“哥哥”。
“公子,你看这——”
俞升话说到一半,扭头看向自家公子。
只见乔誉面无表情,盯着那一行字反覆地瞧。
眼睛从上移到下,又回到上边,再次看了一遍。
他没什么表情,俞升看不出他心情如何。
看得时间过长,俞升以为后面以为有何玄机,又往下看去。
结果后面全是赞美之词,洋洋洒洒,诉说了倾慕与感谢之意。辞藻华丽,有好多字俞升都不认识。
俞升看得两眼转圈,脑壳生疼,甩了甩头,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乔誉动了。他回头,只见乔誉小心翼翼地将信叠成方形,妥善地夹进了他最喜欢的一本书里。
他如石像一般,又静默伫立半晌,叹了口气。
他擡手捂住额头,无奈地低声笑了起来。
**
陆氏那日的试探,到底叫乔姝月上了心。
现在阿娘忙着,没工夫理她,所以她的种种出格行为没能被阿娘注意。大嫂那番问话,多少给她提了醒。当前时候,还是低调一些为好。即便谢昭凌如今有了身份,也并不保险。
所以在转日清晨,没有见到谢昭凌出现时,乔姝月也没有差人去寻。
她想着少见一天也没什么,结果等到第二日,谢昭凌还是没来。
乔姝月憋不住了,叫住刘妈妈:“他两日没出门吗?”
刘妈妈笑道:“是啊,姑娘放心,饭食都由李护卫送进房里了,没饿着他。”
乔姝月:“……”
她担心的哪是这个啊。
乔姝月哦了声,慢吞吞爬上床,缩回被子里。
她瞪着两只眼睛,怔怔望着房顶。
——“你究竟为何要带我回来?”
脑海中回响起最后一面的最后一句话。
总不至于是因为这个问题,他才躲着她吧?
难不成问完以后害羞到不敢见人吗?可那是他自己问的啊。
那日之后又过去两日,到了解禁的日子。
罚期已过,谢昭凌该去主院拜见褚氏。一早,刘妈妈便将人叫了出来。
四日不见天日,对他而言也是习惯了的事,并不觉得难熬。
他拿着抄默的书册与纸张,慢慢走出房门。才刚踏出门槛,脚步便是一顿。
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梳着可爱的少女发髻,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等他。
谢昭凌下意识把脚缩了回去,有些局促,“……月姑娘。”
院里有旁人在看,小姑娘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谢护卫,我也要去向母亲请安,正巧顺路,你便护送我过去吧。”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望着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冲他挤眉弄眼。
谢昭凌:“……是。”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到了主院,乔姝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凝重。
院子被清了场,正房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她脚步停下,从远处叫来一个洒扫的丫鬟,“有客来吗?”
丫鬟摇头,只道:“老爷在。”
不敢多说,福了福身就走了。
提起乔父,乔姝月心中忐忑不已。
“说起来,你还未见过我父亲?”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少年。
谢昭凌微微颔首。
“这个给你。”
乔姝月从怀里取出照身贴,原本还打算以此为借口,把他骗来自己房里,现在怕是不能再等了。
谢昭凌没看清是什么,那东西便被她掖进怀里。
他仍旧不太习惯与人这般亲近,只是因为是乔姝月,所以才没做出过激的反应。
好在乔姝月很快便退回去,他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走到门口,便听到房中的交谈声——
“京兆府推脱不管,把烫手山芋扔给刑部,刑部又借口说年初因雪灾封路,致使多地需送往京城的案子延后,都堆在这个月到了刑部等待覆核,刑部繁忙,京兆府胆小,眼下三司中便只剩了个大理寺。”
“父亲放心,大理寺必竭尽全力。”
“慎之,不是为父忧心大理寺的办事能力,而是……唉。”
慎之是大哥乔叙的字。
“大理寺卿位空悬已久,李少卿又出身寒门,大理寺身为三法司之一,说的好听,实则它在朝堂之上究竟有无发声的能力,那声音又能传多远,你我皆知。”
“……”
“仅一个月便生三起命案。”乔父顿了顿,痛心疾首,“背后之人视法度为无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乔姝月神情凝重,尤其后面在听到父兄二人提到“悦泉楼”这一地方时,面色微微发白,眼睫不安地颤抖,贝齿紧咬住下唇。
谢昭凌不由得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每一个表情变化。
里头的谈话还在继续——
大哥道:“……这案子现在落在大理寺手中,会着手从悦泉楼查起,父亲放心,必将凶犯绳之以法。”
话题告一段落,乔姝月轻轻敲门。
妙荷打开房门,见到乔姝月时,面露出微笑,“姑娘来啦,里面请。”
又见到她身后的少年,笑容顿时消散,转身时悄悄翻了个白眼。
屋中乔父乔母和大哥大嫂都在,人人脸上的神色都不算轻松。见到姝月来,气氛这才松快不少。
乔父端坐在主位上,他为御史,平日在朝堂上靠着一张嘴同百官吵架,气势上不怒自威。面对唯一的女儿,他也不见有多温和。
“听说你院里进了新人,”乔父打量起少年,带着显而易见的挑剔,“可走得是正规流程?可签身契了?”
乔姝月支支吾吾,似是惧怕与父亲交谈,低下了头。
“查过照身贴的。”儿媳陆氏笑着替她解围,“他是老四从吴大夫医馆里带回来的,这少年身上的病症太多,父亲您知道的,吴大夫是医痴。”
提及此,褚氏冷哼了声,“那日还连累我挨训。”
“老四从外面带回来的?他没有说过。”乔父皱眉,又道:“怎么又到你院里了?”
果然有乔誉掺和进来,乔父也和褚氏一样,不再过多计较,显然对乔誉的品行十分信任。
褚氏这才将来龙去脉同乔父讲。
乔父吃惊地看过去,挑剔之色淡去,多了两分感谢,“我还以为是李护卫救了你。”
“老爷忙于朝政,这些琐事便没同你说。”褚氏叹道,“他不太听话,这几日被我禁足罚抄,今日应当是过了解禁期,来交差的。”
“他很听话的。”
乔姝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小声嘀咕。只有谢昭凌听到,他没忍住弯了下唇。
妙荷从少年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纸,背对着众人,又悄悄瞪了少年一眼,她手腕上的淤青现在还没消,难看得很,想想就来气。
抄写的内容交到乔父手中,乔父只看了一眼便嫌弃地扔到大儿子手里,这写得什么玩意。
乔姝月替心上人不平:“父亲,他没读过书,是不认字的。”
这下众人皆诧异地看向少年。
原本看少年出色的长相,褚氏以为他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乡野,自小混迹于三教九流的落魄小少爷。
尤其是打扮完以后,这个认知愈发深刻。
却没想到他不识字,压根不是在富户中养过的。
有了照身贴,褚氏倒不疑心他出身贱籍,只是也会好奇他家中情况。
“你原先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乔姝月蓦地扭头,紧张地攥紧帕子。
谢昭凌垂着头,面色如常,语气平淡:“寻常农户,只是他们早早过世,我是一个人长大的。”
孤儿,那难怪了。
褚氏暗叹了声。
大哥乔叙看过以后,目露赞赏,“不曾进学堂,那写得尚可。字虽不算好看,但练字一事本就需要经年累日地练习才行,这真是你第一次写吗?”
乔姝月嘴快,答道:“大哥,他原本连握笔都不会呢!”
褚氏与乔父对视一眼,“是个好苗子。”
乔父来了兴致,从少年所抄之句中挑了几句问,没想到少年对答如流,甚至连一些释义都解释得很标准。
这下连乔姝月都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只是在他抄写时随口说着每句的释义,他抄书,不仅记下字怎么写,背下来每句话,怎么还连她的话也都记到脑子里了?
而且她只随口说过一遍,他怎么就全记住了?!
她的陛下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这样好使。
乔父连说了几声好,“只数日便有如此成绩,若是好好学,还不知能登到哪一步。”
乔父尚有公务,没多留,他给褚氏一个眼神,褚氏了然。
人都走了,只剩乔姝月和谢昭凌。
“从前我没给月儿安排近身护卫,是考虑她胆子小,既然她不害怕你,那你便专心跟着她吧。”褚氏严苛道,“出门要寸步不离,她掉一根头发,拿你是问。”
“阿娘,您太凶啦……”父亲走了,小姑娘再不拘束,亲昵地靠了上去,挽着母亲的手臂轻摇,“再说他现在身子没养好,如何能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当然好,但她可不能得意忘形,得谦虚一下。
“你身子也未好,更要少动弹。”褚氏掀了眼皮,打量着少年的腿,嘟囔,“瞧着也好了不少,应当不影响……”
“嗯?影响什么?”
“从木兰院到乔氏学堂的路,他应当能自己走吧。”
乔姝月楞了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
她激动地原地起跳,喜出望外,尖叫声几乎冲破房顶:“阿娘!你是想让他和我一起读书吗?!”
褚氏无奈地捂了下耳朵,看着极度兴奋的女儿,也不知她在高兴什么。
也许是又多了一个夥伴和她一起读书,所以才开心吧。
“嗯,既是读书的好苗子,那就该好好培养。”
乔家父母都是惜才之人,更何况眼前少年是他们女儿的救命恩人。是孤儿不要紧,只是出身低些,不是罪犯,一切都好说。
读个书而已,乔家有自己的夫子,自己的学堂,多加一个学生,不算大事。
“这段时日你们还在自己院里读书,等你痊愈,便带着他一起去见夫子吧。”
乔姝月美滋滋地领人出门,没想到陆氏等在外头。
陆氏屏退众人,将乔姝月拉到一边,她一双美目望向少年,目光很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很冷静沈稳。
“他在父亲那里过了明路,暂且不会再有什么事。倘若日后他出了什么差错,我与你四哥都不会再帮你兜着。且记住,你自己的人,要好好管教,莫要辜负了哥哥们对你的信任。”
乔姝月很感激陆氏,重重点头,同她立了保证。
等回到木兰院,乔姝月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她不顾谢昭凌的反抗,硬拖着人回了房。
谢昭凌不敢弄疼她,于是强忍着心底的不适,由着她摆弄自己。
“谢护卫!你能读书啦!”
她抓着他后三根手指,开心地蹦蹦跳跳。
谢昭凌绷着脸,冷眼看她。
“阿凌哥哥!!”
“……”
谢昭凌瞳仁微颤,喉结轻轻滚了滚。
“能读书,往后或许还能考个功名,不考也不要紧,反正学问都是自己的。”
“我好开心,父亲很欣赏你,往后你还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小姑娘的笑容犹如晨曦的微光,澄澈的眸中倒映着星星,倒映着他的影子。
她拉着他的手,仰着头,轻声问道:“阿凌哥哥,你开心吗?”
谢昭凌挪不开目光。
他其实无所谓读书做官,他没想过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看着她全心全意仰望他的模样,心底竟也燃起对未来的渴望。
前路不再是满眼的灰败,她为他添了许多色彩。
面上的冷色不知何时褪去,他目光柔软,低下了声,温柔地回:
“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