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波又起(2)
274
刘长水被水卷走。
颇具讽刺感的,这个名字里带水的人,竟然逃不过水。
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但我不能忘了他,不能抛弃他。我焦急的看着夏望秋。
“去吧!我照顾我姐姐!”我听到夏望秋的话,心里瞬间有了准。我把李想扔出的绳子,在自己的腰间胡乱缠了几圈,高高跳起,轻轻入水,把自己扔进水中。
水深大概在1.5米左右,还不到一人高。但我趟着水前进许久,竟然找不到刘长水的身影。
水位线在迅速上涨,水深这阵子已经没顶了。我一边踩着水,一边呼喊这刘长水的名字。
“哪去了?冒个头!别跟我装蒜!”我朝水面大声喊着,但磅礴的水声,瞬间就盖住了我的声音,甚至,我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大清。
“绳子不长,夏记者您别走远!”李想站在土台上,高声的朝我喊着,我只是迷迷蒙蒙的听到了一句,然后就感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绳子已经被拉的绷直。
刘长水的身影却仍旧无处寻找。
我做了个让自己后怕的决定。为了能让自己游到更远,我要把绳子松开。
激烈的水势,瞬间就把水中的我,冲的一个踉跄。
我努力踩水,让自己适应水流的方向,让自己能在水中保持平衡。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我突然间发现,或许不然。
我必须放任自己被这激流冲走。——刘长水他不会水,断然是会同样被冲走的。
想到这里,我努力憋足一口气,让自己随波逐流。
可是,不对啊,刘长水应该会游泳啊!我突然想到,刘长水这小子也曾经是个兵,哪有兵不会游泳的!更何况,我还曾经和他游过泳。尽管这小子水里的能耐不如我,但他会啊!
但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身子,竟然就在不经意间,被水流冲到石屋的墙边屋角处。水流在这里打转转,形成了一个个的漩涡。
生死攸关之际,我一个猛子扎到水面下。
水里布满了沙子和各种腐殖质,颜色发暗,味道也不甚好闻,我在水中的视线距离,甚至只能看到半米处。
无奈,我只能一边尝试着视觉辨物,一边用手胡乱摸索。
一只被我们打死的罴,尸体正在随波逐流,它的身躯重重的撞到我的腿上,它脖颈处坚硬的鬃毛,扎的我腿肚子直发疼。
“夏老三,别管他了,上来吧!”我听见吴飞,在土台上,高声朝我喊着,他向我招手,示意我赶紧回来。
我看见,此刻的水位,应该至少已经超过2米了,夏恬扎在夏望秋的怀里,浑身瑟瑟发抖。厘欢在夏望秋的身边,人类对水的与生俱来的恐惧,让她不自觉的朝夏望秋的身边凑了一凑。
但我就是不能放弃刘长水。
我把他带出来,他陪我走了这么远。他帮我解决了这么多后顾之忧。现在,该轮到我帮他一会了。
况且,在遥远的家里,刘长水还有媳妇、孩子在等待。我怎能让妻子丧夫、孩子丧父的悲剧,在他身上上演。
更何况,如果我的估计没错,他应该就在我的附近。
想到这里,我又遁入水中,推开靠在我腿上的罴的尸体,继续摸索寻找。
我突然心里一惊,感觉一双冰冷的胳膊,死死的抱住了我正在踩水的脚。
我在水中猫腰、躯身、用力挣扎,想方设法,试图把这正拖我向深渊的双臂分开,却几次未得。一着急,我喝了几大口水。
人在游泳时,最害怕的就是呛水。
好在,我在年少时,多年的海军陆战生涯中,练就了足够的水性和应变能力。即便呛水,也如同条件反射般闭住气,压制自己呼吸的欲望。
我几乎用尽全身的所有力量,这才把这抱紧我的双臂掰开,然后,我看了一眼,只看到了花白的头发,和那一双惊恐的凤眼。
这是刘长水!
我拉着他的手,带着他游到水面,让他能重新大口呼吸。
“我去!”心里着急,但我终究还是没骂街。因为,实在是万幸,我发现,此刻的刘长水,虽然已经吁吁带喘、有气无力,但他还能自主呼吸。
“你个孙子,你不是会游泳么!”我向刘长水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游泳,还见过你游泳,怎么这阵子怂成这个样子?”
“我他妈当年是陆军!”刘长水嘴里不住的向外吐水,看意思是被呛的够意思,他一边往外漾水,一边说道,“脚够不着地,我马上就怂!”
刘长水的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双脚钩在我的肚皮上,像个树懒一样,紧抱着我不放。此刻,他把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被他抱紧,我感觉自己的身子正在变得沉重,这样下去,不会有多长时间,我就得跟他一块儿再次沉入水中。
“你要这样,咱俩都得淹死,对不住了,兄弟!”我的话刚一说出,刘长水便向我投来个惊讶质疑的表情。
“别松手!”刘长水声音颤抖的朝我喊着,“别扔下我不管!”
“哪儿能啊!”我腾出一只手,伸出水面,说了句,“不好意思啦!”
我没有顾及他的感受,立掌如刀,朝着他的后脖颈,重重的劈了一下。刘长水瞬间四肢瘫软、浑身无力,他晕了过去。
我感觉,他的胳膊、腿渐渐的从我的身上松开,不再抗拒我的救援,整个人慢慢的随着水势向水下沉去。
腾出一只手,我把他的脸扶正,让他的鼻子和嘴在水面上,能够继续呼吸,这才抓住他的头发,一步步向土台的方向游。
可实际上,土台已经看不到了。
伴随着水面的不断上涨,现在夏望秋他们站在土台上,水深也已经齐膝,这实在是惊险的很。如果水势再不减小,他们过不了十分钟,也将会和我、和刘长水一样,面临这脏水的没顶之灾。
“爸!您快回来!”我听到,夏恬正在朝我高声的喊着,即便她的恐惧感已经抵达了临界点,但仍然对我心心念念。
“行,抓紧你弟弟,我来了!”我一边朝夏恬喊着,一边双脚用力的登水。
刚刚被罴尸撞了一下,被罴的鬃毛扎了一下,一定在我腿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我感觉得到,这痛感强烈,但时不我待,我只能继续坚持,使劲浑身解数在这激浪中坚持,不被涛涛水势冲走,不至于随波逐流。
距离夏恬、夏望秋不足4米时,他俩心急的向我走来,向我伸出手。
“别过来!你们看不清土台的边缘在哪,小心掉下来!”我大声的警告着他们,自己的小腿,却又被重重一撞。我知道,这次把我腿撞疼的,是“剑冢”!
李想把绳子扔到我身边。
我拽着绳子,把自己带回到土台上,把仍在昏死状态的刘长水,紧紧的揽在怀里。
“快把他弄醒吧!”吴飞看了一眼刘长水,发现他仍然在双眼紧闭,于是提醒我。
我此刻已经精疲力竭了。说实话,现在让我抬起一只手,都堪堪其难。
吴飞淡定的看了我几眼,知道事态紧急,等不得,于是他主动的按压、掐起了刘长水的人中穴。
刘长水仍然在昏迷中,毫无反馈。
“不成,看来他暂时醒不了,一定是肺里的水太多了,影响了呼吸!赶快给他做人工呼吸!”权斌在一旁,高声的提醒着我们。
他的意见最权威,让我们豁然开朗。
尤其是吴飞,他听了这话,瞬间就把嘴凑到了刘长水的面前。他张开嘴,露出了布满烟渍和茶渍的牙齿。这场景,让我看了都有些咂舌。
好在,就在吴飞捏住刘长水的鼻子,准备给他嘴对嘴做人工呼吸的那一刹那,刘长水醒来了。
“你干什么!”刘长水突然在我的怀里剧烈挣扎,他扑腾着水,剧烈的咳嗽,喷出的水飞溅了吴飞一脸,飞溅了我一脸,他有些厌恶的推开了吴飞的脸。
“看你还在昏迷,我们准备给你做人工呼吸啦!”吴飞见刘长水醒来,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总不能看你这么昏死!我们现在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若昏死,帮不上忙,更是迟累!”
“我活过来啦!谢谢!”刘长水伸出胳膊拍了拍我,示意自己无碍,他在水中站起身。
“吴飞、三哥,你俩快拿个主意吧!”郑勇始终在焦急的看着四周。
只有片刻之功,刚才我在水里带着刘长水扑腾,土台上的水还只及膝盖,如今,我也站在土台上,可水深竟然已经齐腰了。
郑勇忧心忡忡的说,“这水势固然现在把罴都冲走了,但我们如果再这么耗下去,我们自己马上就也要被冲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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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勇的话,把我从刚刚救回刘长水的喜悦中,拉回了现实。
确实,水位还在上涨。我总要有个办法,让自己、让大家能够脱险。
自私一点说,这队伍里有我人生的全部。我的女儿,和我的儿子。
我紧张的四下张望。试图想出个办法。
但险境如此,我的心里,我的脑子乱的很。
“水是从那里来的!”夏望秋指了指远方,带着我的目光向前看。
如果夏望秋不说,我可能压根也发现不了,我的意思是,谁会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头,再去寻找水源呢。
水源就在石屋门口正对着的墙壁上。
此刻,石屋的门口已经被水湮没,但我们都看到,水流是从我们所处的石屋里向外涌。这些水流在石屋门口处汇聚,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浪花,翻滚着向外。
“快想想办法!找找水源!如果有截门,让我们把截门关住、堵死!”吴飞大声的喊着。
“做梦!控制着水源的,就是3把镶嵌白色宝石的剑。白色代表着大水!”夏望秋抹了抹眼睛,他在水中一边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姿态,一边说道,“刚刚,事态紧急,光靠开枪已经拦不住罴了,我这才拔剑、触发机关,让这洪水把罴冲走。在这石屋的旁边,一定有个巨大的隔层,储存着大量水,这些水原本是要应对盗墓者,避免‘剑冢’里的宝剑被人偷走的!”
“也就是说,那我们就只能干等着,等着隔层里的水都放光,等着我们被淹死?”吴飞问道。
“不!”夏望秋说,“我们现在必须得同时做两方面准备,一方面要确保罴全部被水冲走,一方面,我来想办法,准备把水放掉!要知道,这罴仍然是我们最大的威胁!始终将成为我们最大的威胁。现在把水排掉估计不是什么难事儿,但如果水排泄干净后,罴又卷土重来,那就全完啦!你们现在谁的枪还在手边?”
听了夏望秋的话,我们都顿住了,张张口,谁也没说出话,枪都被刚刚的洪水冲走了。
“我去看!”听了夏望秋的话,我深深的做了几次深呼吸,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均匀,准备一个猛子,再次扎到水里。
“等等!爸爸!”夏望秋一把抓住了我,“您要注意,现在甬道里的水已经全满了,没有一丝空气,如果您游过去,游到甬道里,没有法子换气,甚至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您可能有去无回的!”
“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我见夏望秋有些瞻前顾后、婆婆妈妈,于是指了指孙仗岩、李想、吴飞、权斌、郑勇和刘长水,“你觉得,他们谁能代替我去?他们谁的水性比我更好?”
“时不我待,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听我说,儿子!”我一把拽住夏望秋的衣领,“时隔26年,你总算开口说话,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愿。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们能活下去,活的比我长。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夏恬一个新的机会,让你们能重新体验这世间、体验自己的人生。如果我回不来,你和刘长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带大家走出去。”
从军多年,秘密的地区冲突,我大大小小也参加了一些,早就听腻了生离死别前的煽情。说罢这些,我不等夏望秋和夏恬再说什么,一个猛子扎到水中,向石屋的门口游去。
水流激荡。
门口的位置,水流是向外涌的,但水面上的水,却打了个卷,向回冲。我卯足一口气,让自己的每个肺泡都充盈了足够的氧,然后在水里翻了个身,向水下游去。
原本被巨罴尸体堵住的门口,此刻已经空空如也,估计在刚刚在水流最汹涌时,它们和仍然活着的罴,都被水冲到了甬道的不知处,想来,至少在此刻,不会再成为我的羁绊。
我这口气郁在胸口,定着我一个劲儿的向前游,划水只不足20下,便游进了我们顺着一路而来的甬道。
在我的体质巅峰时期,我憋足一口气,能在极端恶劣的气象条件下,在10米深的海水中,划水300下左右,逆着洋流游进至少200米,但如今早已不复当年,我必须要给自己留下充裕的时间,留下返回石屋的气力。
我睁大眼,强忍着污浊水质对眼球的刺激,向远处望去。
甬道里确实如同夏望秋所料,灌满了水,没有一丝空气。好在,这里也是,连一只罴的身影也看不到,无论是被我们打死的罴的尸体,还是曾对我们跃跃欲试、发动一波又一波进攻、把我们当成猎物的罴。
我暗自忖度,大概在甬道里游了不下50米,仍然没有遇到危险。
这是我能憋着气,游到的极限距离了。这个范围内没有罴的影子,我至少可以判定,即便水被排空,我们也同样是安全的。
我庆幸,至少我们接下来需要担心的事情中,不再包括罴。
想到这里,我欣慰的转过身,开始向回游。
我想马上就游到夏望秋和夏恬的身边,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让他们一直悬着的心,放在肚子里;我想现在就游回到它们的身边,想办法把现在古墓里充盈的水排空,让他们能重新呼吸到自在的空气;我想现在就告诉他们,刚刚还在威胁我们、时刻能要我们名的罴患,终于化解了。
我想和他们继续走下去,无论这接下来的路,是探险、还是猎奇。
但就在此时,我的右脚抽筋了。
在我肺里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在我最需要蹬腿踩水快速游动的时候,我的脚抽筋了,脚部的抽筋,带动了我的右小腿抽筋,继而整条腿都无法再动。
我的浑身开始发麻、我的双手无法张开……
我知道,这是身体血氧量迅速下降的表现。
留给我的能够闭住气的时间,只有不到40秒,40秒一过,我就将在人类本能的驱使下,在水中呼吸喘气。到时候,我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水。我的肺部将充满污水,到时候,我的人生将就此做结。
想到这里,我拖着抽筋的腿,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把身子放低,不断下沉,让没有抽筋的左腿,能够在充满水的甬道里触底。
踩到地面的同时,我用力向前一蹬。双手借力,向前划去。
迷迷蒙蒙中,我大概看到了,我心里大概算出了,石屋的门口,与我不过20米的距离。我双手、一脚,只需要再划动6次,借着惯性就能钻进屋门。只要进了屋,我就能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
我强烈抑制着自己呼吸道想要呼吸的条件反射,这反射开始还是星星点点的沉闷感,如今已经变成了胸部肌肉的强烈抽搐。
我知道我现在的面容一定很狰狞、我的相貌一定很可怖。
我甚至已经将将摸到了石屋的门了。
一团黑雾突然间降临,挡在了我和石屋门的中间。
这黑雾是什么,我分不清,但随即,我分明看到了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这眼睛的光芒,穿透了浑浊的水,如同在我的头上重重一击——此刻,这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正径直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