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kanshudi.com”这是叶知鸢第二日,看着金桂轩院子里满院残桂的第一想法。
雨还未停,只是小了些。
回到廊下,叶知鸢翻望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凭着前世管理东宫的经验,叶知鸢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红袖坊的账簿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没有一丝差错。凝翠楼中的女子根本就和记载的数量对不上,可采买的女子又都去了哪里?那晚,那个女孩说的话又在叶知鸢脑海中浮现。
"姑娘!国公爷和大公子到朱雀大街了!"灵溪提着裙角从雨幕中跑来,发间银蝶沾了水珠振翅欲飞。
叶知鸢指尖掐进掌心,直到疼痛钻心才确信不是幻梦。前世父兄的惨死,直到今日还是她午夜梦回的梦魇。
"备伞,要那柄兄长特地给我做的青竹伞。"
马蹄声破开雨帘时,叶知鸢看见父亲玄色披风下露出的明光铠。兄长叶驰彦策马立在一旁,腰间悬着的鎏金错银剑正是他加冠时自己赠的礼物。
"爹爹!"她提着裙摆奔下台阶,金丝绣鞋踏碎水洼,裙边染上泥水也浑然不觉。
叶轩翻身下马的动作顿了顿。与儿时一样,顺势抱住女儿。
“爹爹,鸢儿好想你。”这声爹爹包含了叶知鸢两世的情愫,饶是叶轩一个铁血男儿也不禁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爹爹这不是回来了么。都多大的人了还哭,也不怕你哥哥笑话。”
“父亲莫要取笑我了,我哪里敢笑话小妹。从来只有小妹“欺负”我的份。”
"鸢儿怎么瘦了?"叶轩带着厚茧的手掌抚过她发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漠北的奶酥,你兄长路上偷吃了三块。"
叶驰彦笑着解下佩剑:"分明是父亲每过驿站就要查验,倒像我会贪了妹妹的一样。"剑穗上坠着的白玉珠子叮咚作响。
"鸢儿这丫头哭得像小花猫似的,倒没叫我白备了帕子。"苍老的嗓音穿透雨帘,只见祖母在秦氏的搀扶下一步步走来,满头银丝也挡不住她想早点见到儿子的殷切。
叶知鸢喉咙哽咽,疾步上前扶住拄着沉香木杖的祖母。
"儿子不孝,劳烦母亲挂念。"叶轩单膝跪在老人身前,握住了老人颤巍巍地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便有眼泪要滑落。
纵然是秦氏见此也不禁红了眼眶。开口道:“今日是大哥归家的日子,对咱们家来说,是喜事。”
祖母也附和道“老二媳妇说的不错,是喜事,应该高兴。”
正厅里秦氏早已煨好滚烫的姜茶,雕狮虎纹的青铜博山炉吞吐着安息香。二叔叶宏山今日特意告了假,备下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就是为了给自己大哥和侄儿接风洗尘。
只见他拖着青瓷酒盏打趣道:"不知你这行军灶烧了三个月黍米粥的大将军,可还吃得惯金丝蜜枣儿?"
众人哄笑声中,尽显温情。
"鸢儿来尝尝桂花糖糕。“婶母秦氏捧着珐琅攒盒过来,”前些日儿备下的未落桂花做的,你最爱这口..."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叶瑾边解玄狐氅衣边笑:"方才进门就看到了大伯和堂哥的马儿,就猜到是我回来得最晚。果不其然,我自罚三杯。"
大雨不知何时已收作细丝,穿堂风送来残桂未散的香气。老夫人搭着叶知鸢的手说着悄悄话,叶轩与叶崇山在一旁喝着酒,秦氏忙着劝酒。就连两个哥哥也有各自有各自的乐趣。
正厅里燃着的烛火明亮,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绘有朱雀纹的屏风上。叶知鸢望着眼前的景象,才知自己到底是多么的幸福。
叶知鸢望向正厅那幅书着"世代忠良"的金字牌匾,忽觉前世噬心的痛苦正被此刻暖意寸寸驱散。
国公府的不远处,沈念卿在雨中不知站了多久。看着叶知鸢扑进父亲的怀中,沈念卿才终于放心,他的鸢儿终于真正的活了过来,就像前世缺失的东西终于被补全。
东宫,常芊芊看着面前的孔嬷嬷:“殿下是还不肯见我么,不过是一幅画......”
"姑娘觉得只是一幅画?"孔嬷嬷忽然加重了语气,"吴中的画是陛下都喜爱的珍品,姑娘可知那幅画令太子殿下颜面尽失...."
“放肆。”常相紫袍玉带的身影立在雨里:“我常怀玉的女儿还轮不到一个嬷嬷来教训。”
东宫的大门自内而外打开,露出沈凌的身影:“不知丞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常芊芊好像看到了希望,望向父亲。“爹,你快和太子殿下解释,假画的事真的不是我做的,你快向殿下解释......”
常怀玉并未理会自己女儿,只是向身后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小姐回府,今天丢的脸还不够多么?”随后大步踏进东宫。朱红大门也缓缓合上。
而沈念卿也并未回府,而是直接被文帝的贴身太监叫到了御书房。
沈念卿跪坐在地砖上,听着更漏将戌时的雨声割成碎片。文帝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良久:"你还在怨朕?"
"儿臣不敢。"沈念卿抬头的瞬间,烛火映亮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恨意,"只是儿臣病榻缠身,实在力不从心。"
文帝突然大笑,扔来虎符砸在鎏金兽炉上:"力不从心?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可自从七年前那件事后,你以顽疾为由与朕渐行渐远。你为朕平定西南叛乱,却不要一分赏赐,封你为亲王,你也只占一个虚名。“文帝蘸着朱砂在宣纸上写写停停:”你真的以为朕不为柔儿的死心痛么?"
听到母亲的名字,沈念卿眼眸中终于有了情绪,但片刻又压下不见:“父皇是大乾的君,是大乾的天,做什么事都是对的。”
殿内龙涎香突然被风吹散,细雨滴在青砖上溅起细小涟漪。沈念卿盯着文帝朱笔在明黄宣纸上拖出的红线,喉间翻涌着又被他生生咽下。
文帝指尖摩挲着宣纸,低沉的声音混着雨声:"你母亲最爱金明池的残荷,总说留得残荷听雨亦是圆满。“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明黄绢帕晕开点点暗红,”就像当年朕说待天下安定要带她看江南烟雨......咳咳......可现在天下安定了,她坟前银杏都亭亭如盖了。"
兽炉腾起的烟雾缭绕间,沈念卿看见龙纹屏风后露出一角褪色的红缎——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披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父皇眼尾湿润的水光。
"陛下,戌时三刻了。"老太监福伯捧着药碗跪在阶下。
文帝摆摆手,青玉碗被放在一旁,碗中黑褐药汁泛起阵阵涟漪:"柔儿当年死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你的小银锁不肯放......"他嗓音忽然哽咽,起身时明黄龙袍扫落了案上紫毫,"朕今日唤你来,是让你取回这个。"一个鎏金木匣被福伯捧到沈念卿跟前,里面是一对镶金错银的长命锁。
雨声在这一刻骤然喧嚣,沈念卿望着小锁上篆刻着的"长乐安康",恍惚间想起儿时夜猎遇险时,父皇用龙袍裹住他,不顾自身渗血的伤口策马狂奔只为护他周全。
只见文帝因情绪激动跌坐在椅子上,老太监慌忙上前为文帝顺气。
“父皇。你的身子何时变得这样差了。”沈念卿不明白短短几年自己的父皇就已经苍老到这个地步。
一旁的福伯看了看文帝,又看了看沈念卿,仿佛下定了决心。“殿下不知,皇后娘娘过世后......”
“福伯,莫要说了。”福伯见此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文帝转身时龙袍广袖扫过青瓷烛台,跳动的烛火映亮墙上的《双鸠图》——沈念卿自然记得,那是母亲所留为数不多的遗物。
沈念卿正要追问,文帝已经换了话头。"叶家满门忠烈,叶轩还未回京,便上书哪怕满身军功不要也要给女儿求一桩能自己做主的姻缘。"
"儿臣......"沈念卿喉咙像是被水浸透的棉絮裹住,说不出一句话。
"朕老了。"文帝忽然笑起来,褶皱里沉淀着二十载帝王光阴,”但不久的下元宫宴,总还能替你和叶家姑娘在金明池放一盏祝愿永结同心的花灯。“烛火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微光,”去罢,叶家教出来的姑娘,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