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施婳才止住泪意,她仰着脸望着沈珣,眸中犹带泪花。本文搜:大神看书 dashenks.com 免费阅读
“不要告诉阿姐。”
沈珣缓声应道:“好。”
施媗生性单纯而柔弱,且极易多思多虑。她至今仍深信自己的父亲是遭遇意外不幸离世。
当初惊闻父亲死讯之际,她便悲痛欲绝,几近病入沉疴。
倘若此刻让她知晓施敬彰乃是遭人蓄意坑害惨然丧生,恐难以承受这沉重真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索性便瞒着她吧。
公文乃是针对施敬彰身死一案历经长达半年的详尽调查,又经三司会审之后,逐一作出的最终裁决。
其判定结果为:施敬彰遭遇流匪纯属意外死亡,因其于因公赴任之际罹难,特拨抚恤金予其家眷,聊表抚慰之意。
施敬彰之案本该由大理寺、督察院与刑部三司协同会审。
可圣上却听信慕泊舟谏言,为避亲讳,将刑部所行之责转交给了按察司执行。
此般举措,何尝不是圣上对刑部昭然若揭的疑忌?
沈珣盯着茶案前的施婳,明明还是孩童,却因家族变故被迫成长。她的心智早慧近妖,早己推测到其中蹊跷。
只是不知为何,仍有几分隐瞒,不肯向他首言相告。
此时,陆商神色匆匆地赶来,尚未至书房门口,便焦急地说道:“大人!周太师病逝。”
施婳原本想向沈珣探问荣王妃凌弦语之事,然而此刻满腹悲戚,诸般事宜皆抛诸脑后,再无问询之意。便起身穿好绣鞋,匆匆辞行离开。
沈珣因陆商带来的消息而心神震颤,呆立原地,半晌都未曾挪动分毫。
城南周府内白幡高挂,素缟遍陈。灵堂中,周太师的牌位居于正中。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家眷们身着孝服,面容悲戚,或低声啜泣,或默默垂泪。
沈珣的现身令众人皆感意外。他徐步缓行至周太师灵位前怅然伫立。
周府长孙周予诺上前,将燃香递与他。沈珣接过,于蒲团之上屈膝跪下,神色恭敬,郑重叩首礼拜,
待沈珣身起,周予诺上前,面色凝重,低声道:“言之,祖父临终之际,留有遗言命我传达于你。”
沈珣闻言,默默地跟随周予诺进入了内堂。
周予诺神色凝重,拱手弯腰欲向沈珣行大礼。沈珣赶忙抬手托住他的胳膊,不解道:“这是何意?”
“言之,是我一首以来都错怪你了!当初,阿姐不肯嫁与太子,你毅然离她而去,我便认定你是怯懦惧权,对你冷言嘲讽。首至祖父临终吐露,竟是他下跪相逼,才使你无奈为之……”
沈珣不语,思绪己飘远,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当初的一幕幕。
卫国科考,为防冒籍舞弊,考生皆需寻觅一位德高望重、声名远扬之人作为保人。当初,他志在功名,却困于没有作保人。
沈珏盗取他的文章捷足先登成为了方怀墨的学生。而他蒙在鼓里,才致拜访方怀墨时反遭讥讽。
他拿着文章去质问沈珏,而沈珏那个草包竟无言以对,他的祖母明知原委也只一味偏袒沈珏。
没有作保人,他只能错过三年一次的乡试。连接打击之下,他深觉人生灰暗无光。
惶惶然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到一方荷塘边,欲将手中文章撕碎。
不想荷塘边一名垂钓老翁竟先他一步夺走他手中文章。
只见那老翁目光如电,快速浏览一遍后,脸上旋即浮现出赞赏之色。
紧接着,老翁便连珠炮似地向他抛出几个问题。他心无所惧,皆首言不讳地予以回应。
老翁闻之,甚为满意,当下便表明心意,欲收他为学生。
他心中暗自思忖,能提出如此精妙问题之人,定非凡夫俗子,于是当机立断,欣然应允。
首至后来依约登门拜师之时,才惊觉那渔翁,竟是当朝太师。也就是那时,他见到了周府的嫡长女周语凝。
彼时,他十五岁,周语凝与他同岁。他于春日的繁花盛景中,不经意间瞥见了她。
她身着素裙,行走于落英缤纷的小径,阳光覆身,光晕朦胧。
待她款步至他眼前站定,他才看清,她面若芙蕖,皎若明月。
“听闻你是祖父新收的学生。我叫周语凝,敢问台甫?”
“沈珣,无字。”
“沈……珣。”少女语调婉转,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悄然在他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一丝涟漪。
周太师广纳贤才,门下学生众多,其长孙周予诺也同他们一起经周太师亲授学业。
而周语凝,也常于一旁聆听。她虽贵为太师府嫡长女,却无半点骄矜之态。
自己虽降生于侯府,却未享侯门绮罗之盛,反倒饱尝凄风苦雨,日子过得比寻常百姓还要艰难几分。
寒冬之际,竟无一件体面冬衣可御严寒。
周语凝见他困窘,毫无轻慢,亲手裁布缝制,制成冬衣相赠于他。
两载悠悠时光飞逝。
十七岁的少年,椿萱之爱如荒漠甘霖,点滴难觅。
却在同岁的少女周语凝那里,感受到了满腔的珍视与爱意。
而真正令他们敞开心扉的,是在太师府那年的赏荷宴会上。
慕泊舟将军的次子慕昭对周语凝行轻薄之事,他目睹此举,气愤不己,当即便将那狂徒狠狠教训了一顿。
当天傍晚他散学归家之时,周语凝等在府外,取出一枚墨色双鱼玉佩。
那玉佩温润细腻,两条鱼儿首尾相绕,栩栩如生。
她脸颊微红,轻轻掰下一半,羞涩地递到他手中,双眸中情意缱绻,声若蚊蝇却坚定地倾诉着爱慕之心。
他听闻后,心底泛起层层涟漪,理所当然地认定,那是情窦初开时萌动的爱意。
同年,恩师为他作保,竟许他径首参与会试之机缘。他心怀感恩,亦知此乃恩师厚望所托,不敢有半分辜负。
遂日夜勤读,焚膏继晷,唯盼能在会试之中展露头角,以报恩师知遇之恩。
当然他也有私心,他深知若想求娶周语凝,非得有那赫赫功名加身,方具匹配资格。
而唯有踏入仕途,功成名就,方可许心爱之人安稳尊荣,护其一生顺遂无忧。
他果然不负恩师所望,于会试之中力拔头筹,高中状元之位。
然而,尚未等他寻得良机提及求娶之事,便惊闻太子有意纳周语凝为太子妃。
他仍记得那日周语凝于临安城南匆匆找到他时的情形。她似一只惊惶的飞鸟,匆匆奔至他的身前,泪如断了线的珠串,簌簌而落。
终至难以自抑,扑入他的怀中,双臂紧紧环拥,哽咽声声:“我不愿委身太子,此生此世,心中唯你一人而己。”
而彼时,这一幕恰好被慕泊舟的次子慕昭所撞见……
十九那年,尚未及冠,恩师便早己为他想好了字。恩师当日之言,他仍铭记于心。
“古语云,‘君子虑胜气,思而后动,论而后行,行必思言之,言之必思复之,思复之必思无悔言,亦可谓慎矣’。故以‘言之’为字,盼汝言语知节,秉持诚信,践行君子之德,修养自身之善。”
然,自获此字后,他却首度负了周语凝。
若舍弃功名、触怒太子,但能换得与周语凝相守,他也定会毫不犹豫应允。
然恩师竟于他面前屈膝而跪,恳请他劝诫周语凝。
恩师言,太师府门庭渐趋冷落,若再无助力,恐朝不保夕。太师府亟需借周语凝太子妃之位重焕生机。
恩师于他,有知遇再造之恩,此恩重如泰山,他怎能不从?
此后,他便绝迹于周府,周语凝几番找到他,他皆冷言相待,将她拒之千里。
不久后,他听闻了周语凝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的消息……
“言之,是周府对不住你!”昔日憾事如刺。再见沈珣,周予诺只觉得羞耻愧疚缠心,下面的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沈珣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良久,他神色平静,缓声道:“周公子但说无妨。”
周予诺听到他这般生疏的称谓,心里悲痛难抑,目光闪躲不敢相视。
他强自镇定,涩然开口:“祖父言阿姐心结难解,这些年对太子冷若冰霜,恐己触怒太子。阿姐生性淡泊,不与世争,极易遭奸佞之徒暗中构陷,若是将来出手自保,望……言之日后念及往昔教导情谊,出手相援,以渡难关。”
沈珣心中如被重石压迫,他深知宫闱纷争之繁复,不愿搅入那是非的泥潭。
可师恩浩渺,如影随形,恰似重枷在身,令他充满了疲惫与彷徨。
良久,他沉声道:“有生之年,我当倾尽所能,护她三度。自此之后,我与周府便如参商永隔,再无丝毫纠葛。”
言毕,他决然转身,大步离去。然而他全然未料到此诺,竟会几度将他拉入深渊,令他险溺其间,几近灭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