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巡抚衙门后堂,今日这里大门紧闭,一干书吏与衙役全都撤出。*求\书~帮· ,嶵?歆·章-结.庚¢鑫¨筷·
唯有留下几名身穿红紫官袍之人,紧紧盯着面前盖着红布的机器,神情复杂。
殷正茂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锦衣卫官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说道。
“张佥事,照你的吩咐,闲杂人等全部清除,一路运送也有所隐蔽,汝可以将此物呈现一观了吧?”
护送“天工纺织机”前来的,正是张允修的好四哥,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简修。
他抱着臂膀,看了看在场之人,除开殷正茂、海瑞二人,便只有自己带来的两名织工了。
以往织工基本上皆是女子,不过为了来南直隶方便,张允修特别从瑞锦丝行里头,抽出两名熟练男织工,专门为江南织造局提供“技术支持”。
想了想,张简修继续强调说道。
“二位大人切记,货船上织机的消息,万万不可宣扬出去,此事干系重大,若走漏了风声,陛下怪罪下来,大家可都吃罪不起。”
海瑞有些不耐烦了:“行便是行,你这织机到底如何一看便知,何故在此拖拖拉拉?”
“诶呀~海宪台莫要急躁~”
张简修很是惬意的模样,也不知是从哪里学得毛病。
“这天工纺织机极为神妙,哪有那么轻易能够示人?”
“江南灾情十万火急,晚一刻便有百姓流离失所,失去生计,你却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海瑞急得破口大骂。
张简修却不接茬,谁能骂得过海瑞啊?
“罢了罢了。”
他无奈叹息,看向两名织工说道。
“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展示一番给大人们看看。”
两名织工很是局促的样子,见张简修终于是吩咐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随后分别坐在两台机器上,进行一干工序。
棉絮等一干材料,早已是准备妥当。
殷正茂见此不由得有些疑惑。
“这两台机器形态各异,皆是那什么天工纺织机么?”
他看了看左右机器,其余细节不太清楚,唯一比较显目的是,左边一台更为精细一些,构架更为复杂,许多构造甚至是精铁打造,还装上了一个大轮子和手柄。/芯!丸.本-鰰/栈? *最¢新~彰·結!埂?鑫^快\
不等张简修回答,海瑞便率先说道。
“想来是这一台。”
他指了指左边一台纺织机。
“许便是天工纺织机,看这设计怪异,锭子排列与组成,跟以往机器大不相同,最为关键点是,其竟有十根锭子,此机.......真能够运转”
一见到这机器,海瑞脸上的怒意便消散了,他是个极通农事之人,一眼便看出,这机器还是有些门道。
张简修也不回答,搬了一把椅子,学着幼弟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一旁磕起了瓜子。
殷正茂却有些疑惑,意外地看向海瑞说道。
“汝贤竟然也知纺织之事?”
海瑞则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某于琼州老家,也曾助家中老母妻子,修理过织机,事过农桑,自然还算是有些了解。”
若要说是对于底层百姓的了解,十个殷正茂也比不上一个海瑞。
殷正茂越发好奇,他上前向着天工纺织机的织工询问说道:“敢问此机能产生几何?”
织工正要开工,见这位绯袍大官询问,缩了缩脖子,怯懦回答说道。
“看手艺如何,若是熟稔一些的,那一日纺个七八十斤不成问题。”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人手艺差些,一日不过纺个六十斤。”
说得很是谦卑,可在海瑞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他瞪着眼睛说道。
“此事绝无可能!老夫于乡野自耕自织,又常见乡民行养蚕织布之事。
即便是最为熟手之工,也断然不能够一日六十斤!
不消说六十斤了,便连五六斤也已然算是极为厉害!”
眼见海瑞有些失态,张简修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解释。
“海宪台稍安勿躁,士元不是说了嘛,此机之功效,远超以往纺织机,能够达十倍以上,这不就对上了?”
他指了指两个织工。?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
“此番演示,一人以天工纺织机,一人以普通纺织机,二人手艺相仿,纺织一个时辰之后,便可见分晓。
还请大人耐心观看便是。”
“汝未曾事棉桑之事,如何能够知晓其中艰辛!”
海瑞恼怒万分,他见过太多民生艰苦了,故而才会如此激动。
“汝可知,农户天未破晓,便需踏足棉田桑田,男耕女织一年辛苦劳作,方可赚来一些糊口之银钱。
即便如此,却仍有衙役如狼似虎,百姓家中忍饥挨饿,却仍旧难填充官府之壑!
一年到头下来也过......
若真有这般产出......若真有这般产出......”
海瑞已然无法想象,那将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了。
“天下将无冻毙之人。”
殷正茂凝神,补充上一句话。
随即眯起眼睛,将目光落在了运作起来的织机上。
却见那织工握住木制手柄,轻轻往下一压。
那十根锭子便发出一阵蜂鸣一般的嗡响,纺锤在木杆上飞速旋转,将松散的棉花纤维抽出蛛丝一般的细纱!
一时间,棉絮在空气中飘荡起来,有一些呛人。
张简修早就躲得远远的,可殷正茂与海瑞二人,却一点也不在意,死死盯着织工的动作,生怕出现一点儿纰漏。
过了半个时辰,织工们照例会休息一会儿。
张简修看到还杵在原地的二人,不免高声提醒说道:“二位大人,可要过来歇息否?”
然而,殷正茂与海瑞置若罔闻的样子,趁着织机停歇,立马上前查看。
“有一股火油味,张士元用了火药么?”海瑞朝着连接处的机械嗅了嗅,直皱眉头。
“许是机油。”殷正茂言简意赅地解释说道。“老夫自报纸上有看见,此油于石漆中提取而出,具有润滑、防虫、防腐等功效,想来便是用来维持这般机械的。”
“此物竟真能够运转?”海瑞看了又看,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过了许久,眼见二位先生,竟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站在一旁歇息完毕的织工,不免显得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说道。
“二位大人,小人是否继续开工?”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殷正茂连忙起身,尴尬一笑说道:“先生请继续吧~”
他拱拱手,丝毫没有看轻的意思。
织工有些慌张,可一坐上织机便变得沉稳起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旁的普通织机,也同时开动起来。
“哐呲哐呲”
“哐呲哐呲”
声音不绝于耳,织工显然习惯了日常劳作,一个时辰不过是轻而易举,可站在他们身旁的二位地方大员,脸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适才不太明显,可这会儿,二人哪里还看不清楚,在那织工脚边的篮子里头,天工纺织机的产量很明显多出了一大截!
虽肉眼看不出具体斤两,可二人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海瑞看着天工纺织机脚下,那越发堆积起来的棉丝,实在是有些令人感到震撼。
他声音越发变得低沉,对身旁的殷正茂询问说道。
“殷抚台,尔时常读那什么万历新报,可知道此机若能够普及,将给江南百姓带去何等影响?”
殷正茂愣了一下,他仔细思虑一番说道。
“衣食住行乃民之根本,这衣是排在首位的,人需衣物蔽体,寒时需棉衣保暖。
自古以来,棉布、绸缎便是珍稀之物,能比银钱、黄金。
江南冬季温暖,可全国又有几处江南?
每每遭逢冬日之时,忍饥挨饿是个坎,可天寒地冻也是个坎。
若能有此法惠及天下,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受益!”
海瑞又有疑问说道:“然谷贱伤农,照着那经济学法子,棉丝市价岂不是要一落千丈?”
“这......”
倒是涉及到殷正茂的知识盲区了,毕竟他仅仅是学了经济学的一点皮毛而已。
张简修早就听到二人交谈,颇觉得有些好笑地说道。
“幼稚至极!谷贱是伤农,那是粮食流通的问题,地方粮食过剩自然价目低。
可若是将多余的粮食、棉丝,通过漕运海运售卖出去,便能够极大缓解问题。”
他吐出几片瓜子皮。
“整体来说,棉丝价目自然是下降的,可受益的是普通纺织的百姓,他们能够买得起更多的棉丝棉布,与此同时,参与到纺织生产的小作坊也会受益!
经济学不可怕,最重要的是有个正确的引导。”
对着两名地方大员一阵教导,张简修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而殷正茂和海瑞面面相觑,却再也没有一点儿轻视的意思,在心里细细琢磨着此番言语。
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织机同时停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篮子中。
天工纺织机下篮子里堆积如山的棉丝,几乎已然令这场比拼,再也没了任何悬念。
可众人还是拉来了杆秤,分别将篮子上杆秤一量。
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织工们小心翼翼,将篮子分别挂在杆秤上,很快便出了答案。
“禀告三位大人,纺织机生产棉丝为一斤二两。”
这名织工,操控着普通纺织机,篮子里头的棉丝不太多。
“已然不错了。”海瑞点点头说道。“如此手艺已然超过大部分农户了。”
按照他的经验来说,眼前这位织工非但没有偷奸耍滑,反倒是十分卖力,甚至靠着他高超的技艺,比平常百姓多纺出了一倍的丝线。
“禀告三位大人,小人持天工纺织机,一个时辰纺丝为九斤八两。”
手持天工纺织机的篮子,这织工竟还颇为愧疚的样子,挠了挠头说道。
“还请大人们恕罪,小人身体不佳,手艺有些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