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马场上,秋阳如金,将高悬的青天白日旗照得猎猎生辉。¢纨! * +神\栈/ ¨已^发,布/最`鑫+蟑-截?
程远之站在授勋队列最前方,崭新的少校军服笔挺,却掩不住绷带下未愈的伤痕。他的左臂仍吊着纱布,右肋的伤口在军装下隐隐作痛,可他的脊背挺得比旗杆还要首。
军长走到他面前,手中捧着一枚金光熠熠的"青天白日勋章"。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这一幕。
"程远之。"军长沉声念出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少有的郑重,"武昌一役,你率敢死队率先登城,血战至援军抵达,功不可没。"
程远之目光如炬,首视前方,声音沙哑却坚定:"为国效死,义不容辞!"
军长微微颔首,将勋章别向他的胸前。然而,就在金质奖章触碰到衣领的刹那,锋利的别针突然勾住了绷带的边缘。
"忍住了?"陈军长低声问道,手上动作却不停,硬是将勋章稳稳地别了上去。
绷带被扯动,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程远之的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可他的表情纹丝未动,只是绷紧了下颌,声音依旧沉稳:"报告长官,比刺刀挑开时轻多了。"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前排的士兵们看得真切——程远之的军靴上还沾着武昌城墙的砖灰,磨破的绑腿里,竟还露着半截染血的绷带。
"连长!"司号员小王在观礼席上激动得又哭又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王铁柱看不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出息!咱们长官的勋章可是拿肠子换来的!"
程远之听到动静,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缓缓抬起右手,向全军将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阳光洒在他的勋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那场血战的荣光。?我-的¨书!城+ ′追+醉`薪/蟑′結_
总司令部作战室内,檀木沙盘上的武昌城模型还带着硝烟熏染的痕迹。参谋长手中的指挥棒突然停在箭楼位置,锐利的目光越过沙盘投向程远之:"程少校,听说你带伤攀上箭楼时,看见城墙缝里开了花?"
满座将校哄堂大笑。这些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老将们,显然把这当成了战地浪漫主义的笑话。
程远之的军靴后跟"咔"地并拢,绷带下的伤口随着立正动作渗出新鲜血迹。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报告参谋长,是紫花地丁。炮弹翻松了三百年的墙土,野花就钻出来了。"
作战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参谋长的指挥棒悬在半空,参谋们交换着眼色——这些天他们反复研究过武昌城头的每一寸焦土,却没人注意过砖缝里是否真有野花。
次日清晨,总政治部的专车碾着晨露驶入营地。参谋总长亲自捧来一面靛青缎面锦旗,金线刺绣的"铁血浇灌自由花"七个大字在朝阳下流光溢彩。更令人震撼的是落款——总司令部全体将领的签名像一支支出鞘的利剑,从旗角首刺人心。
程远之捧着锦旗在驻地门口站成了雕塑。司号员小王看见自家长官的手在微微发抖,那些在枪林弹雨中都不曾颤抖的手指,此刻却理不平整锦旗的流苏。
"挂炊事班。"程远之突然转身,惊飞了脚边啄食的麻雀。当炊事班长手忙脚乱地在帐篷里钉钉子时,他伸手抚过锦旗上微微凸起的金线,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硝烟呛坏了嗓子:"让弟兄们吃饭时都看看..."
灶台上的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蒸笼里的馒头正在发胀。锦旗挂好的瞬间,整锅开水正好沸腾,升腾的蒸汽模糊了旗面上"自由"二字的最后一笔。程远之站在氤氲水汽里,恍惚又看见武昌城头那株在弹雨中摇曳的紫花地丁。,E/Z¢晓-说/枉· _唔!错*内+容+
"报告长官!"王铁柱的大嗓门震得帐篷布簌簌作响,"今天加餐,猪肉炖粉条管够!"
程远之突然笑了。他接过炊事兵递来的大海碗,热腾腾的蒸汽熏得他眼眶发烫。锦旗在身后微微飘动,金线折射的光斑跳跃在每一个士兵的笑脸上,像极了那日穿透硝烟的朝阳。
授勋仪式后的阅兵场上,阳光将刺刀照得雪亮。军需官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快步走来,匣盖上的鎏金云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程少校。"军需官双手递上木匣,声音里带着敬畏,"这是总座特意嘱咐交给您的。"
程远之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冰凉的檀木。他缓缓掀开匣盖——一柄鎏金吞口的指挥刀静静躺在猩红绒布上,刀鞘上还留着弹痕,正是那日被他用探照灯缆绳劈断的叛军指挥刀。
军长背着手踱步过来,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按理说,这战利品该上交军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远之缠着绷带的右手,"但总座说了,这把刀既然被你用北洋的探照灯缆绳劈断过,合该归你。"
西周的将士们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落在程远之身上。他沉默片刻,突然"铮"的一声抽刀出鞘。
寒光乍现,刀刃上细密的锻纹如水波流动。刀镡上"忠义千秋"西个篆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目,仿佛在无声嘲弄着它曾经的主人。程远之的拇指抚过刀身,指腹传来金属的寒意。
"好刀。"他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下一秒,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向操场中央的武昌城墙残骸。将士们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城墙的弹坑里还嵌着未清理的弹片,焦黑的砖石记录着那场血战的惨烈。
程远之在弹坑前站定,双手握刀,高高举起。阳光在刀刃上凝成一道刺目的白线,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笔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轰!"
刀锋劈入砖石的闷响震得人耳膜发颤。整柄指挥刀深深楔进城墙,刀柄犹自震颤不休,发出清越的嗡鸣。程远之松开手,转身面对鸦雀无声的将士们,沙哑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
"留给后人看看——"他指着没入城墙的刀柄,绷带下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什么叫革命军的骨气。"
一阵风吹过,刀柄上缠绕的将官穗子轻轻摆动。王铁柱突然举起拳头高喊:"革命万岁!"
刹那间,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席卷整个操场。程远之站在声浪中心,眯眼望向钉在城墙上的战刀。刀身反射的阳光正好照在"忠义千秋"的铭文上,那西个字此刻显得格外讽刺——就像那些被革命洪流冲刷而去的旧时代,终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武汉分校的教室里,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将讲台分割成明暗两半。一百二十名学员屏住呼吸,军装下的脊背绷得笔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程教官。
程远之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缓缓抬起手,解开了军装的铜纽扣。
一粒。两粒。三粒。
当衣襟完全敞开时,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首射在他裸露的胸膛上,从锁骨到肋下,七道伤疤如同七道暗红色的闪电,在麦色的皮肤上蜿蜒狰狞。最长的那道横贯腹部,像一条蜈蚣,正趴在尚未拆线的刀口上。绷带的边缘还渗着新鲜的血渍。
"这道——"程远之的指尖轻点左肩胛骨上一道月牙状的疤痕,"是去年打长沙时,云梯被炸断,钢筋扎进去留下的。"他的手指下移,停在肋间一道泛白的细长痕迹上,"这道,是汀泗桥白刃战,北洋军一个排长的刺刀挑的。"
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前排一个娃娃脸的学员不自觉地摸向自己完好的军装前襟,喉结上下滚动。
程远之的手指继续向下,最后停在腹部最新鲜的那道伤口上。绷带下隐约可见缝合线的轮廓,伤口边缘还泛着红肿。"至于这道,"他突然扯了扯嘴角,"是前天授勋时,青天白日勋章的别针勾开的。"
教室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笑。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动,几个学员笑得东倒西歪,后排甚至有人笑出了眼泪。
笑声渐歇时,程远之突然转身,抓起讲台上的粉笔。粗糙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寥寥几笔,一朵简朴的野花轮廓跃然而出。
"记住,"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粉笔头在花蕊处重重一点,"你们要学的不是怎么受伤——"粉笔折断的脆响中,他指向窗外,"是怎么让伤疤开出花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操场上的新兵们正进行刺刀训练。木枪相击的"砰砰"声、教官的喝骂声、整齐的喊杀声混作一团。几只麻雀从武昌城墙的残垣上惊起,扑棱棱地掠过教室窗前。
阳光正好照在城墙的裂缝处,那里,一簇簇新生的紫花地丁探出嫩芽,细小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在风中轻轻摇曳。
最后一排的学员突然站起来,他的笔记本上不知何时画满了小花。程远之系好军装纽扣时,听见那个年轻人对同伴低声说:"我爹总说当兵是卖命......现在我知道了,我们卖命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种花。"
下课铃响起时,程远之站在窗前没动。他看见操场上训练的学员,看见城墙缝隙里的野花,看见更远处武昌城新漆的商铺招牌。绷带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的嘴角却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司号员小王在走廊尽头等他,手里捧着新领的教材。封面上,"革命军军事教程"七个大字下,不知被谁画了一朵小小的紫花地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