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裹着腥气漫过晒谷场时，郭清怀里的阿宝正把小拳头攥成软乎乎的花苞，抵在他锁骨上。·x\w+b^s-z\.?c`o,m/

孩子均匀的呼吸扫过他下巴，像片羽毛，可他后颈的汗毛却根根立着——江中心那团幽绿的光还在雾里晃，比刚才更亮了些，像两只淬了毒的灯。

“各位。“云中鹤的声音突然压下来，带着剑刃入鞘时的清响。

他不知何时已站到晒谷场中央，月光在他剑穗上坠成银链，“在下云中鹤，三湘剑派外门首座。“

李三水的松明子“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到赵老伯的裤脚，老人手忙脚乱拍打时，竟忘了抖胡子。

小梅蹲下身捡松明子，发尾扫过草垛上未燃尽的残符，指尖在符灰里顿了顿——那是郭清画的镇邪符，本该烧得干干净净的，怎么还剩半片？

“剑修？“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郭清看见王婶攥着怀里的小女儿，指节发白；张猎户摸向腰间的猎刀，刀鞘磕在石磨上，“当啷“一声。

云中鹤忽然笑了，眉峰舒展时像剑挑开云雾：“各位莫怕。

在下追这江底的邪祟追了七日，从洞庭湖到青溪渡，本以为要空手而归。“他目光扫过郭清腰间发烫的镇邪铃，“倒是这位祝师，让在下寻到了线头。“

郭清喉结动了动。

镇邪铃里的残魂又颤了，这次比刚才重些，像孝景在他心口推了把。/x^g_g~k.s~.~c￠o′m?

他想起昨夜残魂附耳时说的话：“江底有怨气结，单靠符纸镇不住。“原来不是孝景危言耸听，是真有剑修追着邪祟来了。

“要如何彻底解决？“郭清开口时，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稳。

他调整了下阿宝的姿势，孩子的金斑在颈后泛着淡光，像块被捂热的蜜蜡。

云中鹤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叩了两下：“怨气结是根。

得寻着那东西，毁了它，江里的邪祟才不会源源不断冒出来。“他望向江中心的幽绿，“刚才那鱼人不过是怨气凝成的爪牙，真正的祸害在更深处——西北三十里，乱葬岗。“

“乱葬岗？“李三水倒抽口凉气，“十年前发大水，冲下来百来具浮尸的那个？“

赵老伯的白胡子抖得更厉害了：“我就说那地儿邪性！

去年我家二小子去捡柴火，回来就发高热，说看见水里有手抓他脚脖子......“

“所以得去乱葬岗。“郭清打断他，掌心贴着阿宝后颈的金斑，那里的温度让他想起孝景残魂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暖，“我带几个人去，留些人守村子。“

“清哥儿！“李三水一步跨过来，粗布褂子带起风，“我跟你去！

我水性好，江里的东西......“

“你留下。*0~d^i*a′n′k-a?n¨s￠h_u′.?c\o!m·“郭清按住他肩膀，“你媳妇快生了，晒谷场的火把得有人添，老弱妇孺得有人看着。“他转向小梅，“梅姑娘，药箱带着，万一有人受伤......“

“我跟你们去。“小梅没等他说完，把药箱往腰上一系，发绳一甩扎了个利落的马尾，“我看过《青囊杂记》，邪祟伤的伤口要掺朱砂敷，你们需要我。“

云中鹤忽然低笑一声：“祝师，你这同伴比剑修还利索。“他目光掠过阿宝，“这孩子......“

“阿宝跟我。“郭清把孩子往上托了托，阿宝迷迷糊糊蹭他脖子，“他金斑里有火性，邪祟近不了身——孝景说的。“

云中鹤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什么刺了下，又很快恢复温和：“那就走吧。

丑时三刻，月到中天时出发，阳气最弱，邪祟最躁，正好撞它们的破绽。“

出发时，江风卷着新翻的泥土香灌进领口。

老黄狗咬着阿宝的裤脚不肯松，直到小梅摸出块锅巴才哄开。

李三水举着松明子送他们到村口，火光里，郭清看见他媳妇扶着门框站着，肚子圆得像口锅，正朝他们挥手。

“郭哥哥，云叔叔的剑为什么会发光？“阿宝不知何时醒了，小脑袋转来转去，“刚才他砍鱼人的时候，剑上有星星！“

云中鹤弯腰把阿宝抱过去：“那是剑穗上的银线，月光照的。“他指尖轻点阿宝的金斑，“你这里的光，比星星亮多了。“

阿宝眼睛亮起来：“真的吗？我也能当英雄？“

“能。“云中鹤把他放回郭清怀里，声音放得很轻，“英雄不一定要拿剑。

你看郭哥哥，他拿符纸，不也把鱼人砍成了白骨？“

郭清垂眼，看见阿宝正把小拇指勾住他的食指。

孩子的手暖融融的，像块刚出炉的烤红薯。

他又摸了摸镇邪铃，孝景的残魂这次没动，倒像在安静地听他们说话。

乱葬岗比想象中更远。

天快亮时，他们穿过一片野竹林，露水打湿了裤脚，阿宝的鞋尖沾了泥，却还在叽叽喳喳问云中鹤练剑要多久、有没有见过凤凰。

云中鹤答得耐心，连“剑要擦三遍，第一遍去锈，第二遍养锋，第三遍和它说说话“这种话都讲了，倒把小梅逗笑了。

“到了。“云中鹤突然停步。

郭清抬头，只见前方是片灰白色的土坡，野蒿长得比人高，风过时，草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吹气。

坡顶立着块断碑，“义民冢“三个字被风雨啃得只剩半拉。

“怨气结应该在碑浮尸全埋在这里，怨气渗进地脉......“

“轰——“

地底下突然传来闷响，像有头巨兽在翻身。

阿宝“啊“地轻叫，死死搂住郭清的脖子。

小梅踉跄两步，扶住身边的野蒿，草叶上的露水簌簌掉在她手背上，凉得刺骨。

云中鹤的剑完全出鞘了，银芒映得他眼尾发红：“退后。“

郭清把阿宝往身后护了护，镇邪铃在腰间烫得发烫——孝景的残魂这次动得很凶，像在拼命敲铃铛。

他望着断碑下裂开的细缝，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水，正沿着土坡缓缓往下爬，像条吐信的蛇。

“郭哥哥......“阿宝的小手指戳他后背，“那水......在冒泡泡。“

云中鹤的剑尖指向断碑，声音像淬了冰：“是怨气在翻涌。“他转头看郭清，“准备符纸。“

郭清摸向怀里的符袋，指尖触到张还带着体温的黄纸——是刚才路上，阿宝趁他不注意塞进去的，说“这个给哥哥打大怪兽“。

他把符纸攥紧，能感觉到孝景的残魂正顺着镇邪铃往符纸上涌，像团急于烧起来的火。

地底下的轰鸣声更响了，断碑“咔“地裂成两半。

黑红色的水从裂缝里喷出来，裹着腐叶和碎骨，在半空中凝成团黑雾。

雾里传来尖啸，像无数人同时在哭。

阿宝吓得把脸埋进他怀里，郭清却笑了。

他抽出张镇邪符，在指尖捻出火星：“孝景，该干活了。“

镇邪铃“嗡“地响了，比任何时候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