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太行山的初春，雨水来得格外暴烈。*萝¨拉,小.说· ?埂￠新￠罪`全+铅灰色的天幕像是被捅漏了底，冰冷的雨点不是落下，而是倾泻，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黄崖洞兵工厂所在山谷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上。雨水汇聚成浑浊的黄褐色溪流，裹挟着泥沙、枯枝败叶，在沟壑间奔腾咆哮。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幕轰鸣和水流奔涌声中，天地间只剩下这原始的、狂暴的水之怒号。

兵工厂边缘，几处依着山崖开凿、用于存放相对精密缴获物资的窑洞，此刻成了暴雨重点关照的对象。浑浊的泥水正顺着地势，从洞口上方和两侧的山坡上不断冲刷下来，顽强地渗透着简陋的防水措施，在窑洞内部汇成涓涓细流，在地面上肆意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潮湿的霉味和被雨水浸泡的锈蚀金属气息。

林峰带着几个技术骨干，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其中一个存放缴获日军图纸和档案的窑洞里“抗洪”。昏黄的油灯光芒在湿冷的空气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着洞内狼藉的景象。战士们赤着脚，裤腿卷到大腿根，在没脚踝深的冰冷泥水里奋力挖掘着引水沟，用破麻袋、草席甚至自己的破棉袄去堵漏水的缝隙。脸盆、水桶、缴获的日军钢盔，一切能盛水的容器都被用来舀水，再吃力地传递到洞外泼掉。每一次传递，冰冷的泥水都溅得人满头满脸。

“这边！这边又漏了！快堵上！”

“水舀不完啊连长！外面雨太大了！”

“小心头顶！那块土松了！”

焦急的呼喊声在窑洞的轰鸣和水声中显得格外微弱。林峰同样浑身湿透，冰冷的泥水顺着头发、脖子往下淌，冻得他嘴唇发紫。他正奋力用一把工兵铲，将一堆被水泡得边缘发软、随时可能垮塌的木板箱挪向相对干燥的高处。箱子里装的是上次榆社攻坚战中缴获的一批日军技术图纸，虽然大多是些机械维修手册和简易工事图，但也是宝贵的参考资料。

“连长！这边塌了！” 一声惊叫传来！

靠近窑洞最里面、堆放得最高的一摞木箱，因为底部被泥水长期浸泡软化，加上顶部渗漏的雨水冲刷，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垮塌下来！沉重的木箱砸在泥水里，激起大片浑浊的水花！箱体破裂，里面捆绑得整整齐齐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文件袋和图纸卷散落一地，瞬间就被浑浊的泥水淹没！

“快！抢救图纸！” 林峰心头一紧，立刻扑了过去。其他人也顾不上别处，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那些浸泡在泥水里的文件袋和图纸卷捞起来。

林峰抓起一个沉甸甸的、用厚实牛皮纸包裹、外面缠着防水油布的文件袋。袋子的一角在垮塌中被尖锐的木茬撕裂，露出了里面纸张的一角。他下意识地抹去袋子表面的泥浆，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看向那撕裂的缝隙处露出的字迹。

不是常见的日文汉字或假名。

是印刷体的英文！而且是极其专业的医学术语！

“**Inoculation… Subject Group B… Mortality Rate…**”（接种…实验组B…死亡率…）

林峰的心脏猛地一跳！英文？日军的技术档案里怎么会有英文？而且内容……接种实验？死亡率？

他立刻不顾泥水，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粗暴地撕开那个被水泡得发软的油布包裹和牛皮纸袋！

里面露出的，是一叠装订整齐、纸张相对考究的打印文件！抬头是醒目的英文标题和徽记：

**“Report on Epidemic Prevention & Water Purification Research – Kwantung Army Epidemic Prevention and Water Supply Department”**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研究报告——防疫与净水研究）

标题下方，是一行更小的、却如同冰锥般刺入林峰眼中的日文标注：

**“満州第731部隊 石井部隊長 極秘”**

（满洲第731部队 石井部队长 绝密）

731部队？！石井西郎？！

林峰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远比这洞里的泥水更加刺骨！他曾在后世模糊的历史记忆中听闻过这个恶魔般的代号！人体实验！细菌战！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污点之一！

他的手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拿不稳那叠文件。.k¨a*n′s~h¨u+q+u′n?.￠c,o?m/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他飞快地翻动着被泥水浸透、字迹有些模糊的纸张。

触目惊心的内容如同地狱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 **图表：** 清晰的曲线图，纵轴是“Mortality Rate (%)”（死亡率%），横轴是“Days Post-Inoculation”（接种后天数）。几条代表不同“菌株”（Strain）的曲线，在短短几天内就飙升到80%、90%甚至100%！旁边用日文小字标注着实验体的编号。

* **照片：** 虽然被泥水浸染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是极度痛苦扭曲的人体！溃烂的皮肤！肿胀变形的肢体！还有……被强行固定在解剖台上的躯体！旁边是冰冷的测量工具！这些照片的视觉冲击力，瞬间让林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 **实验记录：**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英文描述，如同屠宰场的流水账：

* **“Subject 47 (Adult Male, ese): Inoculated with Strain VX via aerosol. O of high fever (40.1°C), respiratory distress within 24hrs. Disseminated intravascular coagulation observed. Expired on Day 3. Autopsy: extensive pulmonary necrosis…”** （实验体47号（成年男性，中国人）：通过气溶胶接种VX菌株。24小时内出现高热（40.1°C）、呼吸困难。观察到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第3天死亡。尸检：广泛性肺坏死…）

* **“Subject Group D (Infants): trol group received nutrient broth. Experimental group received broth inated with Y. pestis (Plague). 100% mortality in experimental group within 5 days. Pathological ges sistent with bubonid pneumonic plague…”** （实验组D（婴儿）：对照组接受营养肉汤。\鸿-特¨晓`税′惘_ *醉′新?璋?结\庚_薪·筷-实验组接受被鼠疫耶尔森菌（鼠疫）污染的肉汤。实验组100%在5天内死亡。病理变化符合腺鼠疫和肺鼠疫…）

* **“Frostbite Toleraest: Subjects (Korean females) exposed to -30°C for varying durations. Amputation performed at different stages of necrosis to determiimal surgical timing…”** （冻伤耐受测试：实验体（朝鲜女性）暴露于零下30度不同时长。在不同坏死阶段进行截肢以确定最佳手术时机…）

* **武器化评估：** 文件最后几页，赫然是各种细菌炸弹的弹道散布模拟图、不同环境下的细菌存活率数据、以及针对不同人口密度区域的“最优投放策略”！目标首指中国北方的城市和交通枢纽！

“呕……” 旁边一个帮忙捞文件的技术员，无意间瞥到林峰手中翻开的、那张肺部坏死特写的照片，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呕吐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连长……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另一个战士看着那些图表上触目惊心的100%死亡率曲线，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抖。

林峰没有回答。他的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攥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那冰冷、浸满同胞血泪的纸张中！滔天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不是愤怒，是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魔！他们竟敢！他们竟敢如此对待活生生的人！

就在这时，窑洞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被雨声和水声模糊着。

“……山本顾问，您怎么过来了？这里太乱了，全是水……” 是负责外围警戒的战士的声音。

“雨太大，前面仓库也有点漏水，我过来看看有没有多余的防水布……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文件需要紧急抢救的，我对日文档案比较熟悉。” 一个温和、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声音响起，是山本一郎！

林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猎豹！他猛地将手中那份打开的、带有恐怖照片的档案合拢！但己经晚了！

山本一郎的身影己经出现在油灯光晕的边缘。他穿着八路军的灰色棉衣，外面披着一件缴获的日军雨披，脸上带着惯有的、谦和而略显焦急的神情。然而，当他那双隐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透过弥漫的水汽，精准地捕捉到林峰手中那份文件的封面——那清晰的“満州第731部隊”字样和“石井部隊長 極秘”的印章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被瞬间冻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山本一郎镜片后的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极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毒蛇！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掩饰的惊骇！甚至……还有一丝猝不及防被揭穿老底的恐惧！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尽管这失态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钟，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林峰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暴怒和高度警惕的状态下，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剧变！

“林……林连长？” 山本一郎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他强行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试图掩饰，“您……您手里这份文件……好像被水泡得很严重？需要……需要我帮忙处理一下吗？我对档案修复……略懂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向前迈了一步，手似乎要伸向林峰手中的档案。

“站住！” 林峰的声音如同炸雷，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烈的杀意！他猛地后退一步，同时闪电般地将那份染血的731档案死死护在身后！他的另一只手，己经本能地按在了腰间驳壳枪的枪柄上！动作快如闪电！

山本一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惊愕、阴沉，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恼怒，迅速取代了刚才的惊骇。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死死刺向林峰，又扫了一眼林峰身后那些同样被这突发变故惊呆、脸上还残留着看到档案内容后恐惧的技术员和战士们。

窑洞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只有外面暴雨的轰鸣和洞内水流滴落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战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林峰那一声厉喝和按枪的动作，让他们瞬间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铁锹或脸盆，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林峰和山本一郎之间来回扫视。

山本一郎缓缓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谦和的面具，只是这一次，那笑容显得格外冰冷和勉强：“林连长误会了。我只是……想帮忙。既然林连长不需要，那我就不打扰了。前面仓库漏水还很严重，我先过去了。” 他微微欠身，动作依旧标准，但转身离去的步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和僵硬。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通往洞口的雨幕和黑暗之中。

林峰死死盯着山本一郎消失的方向，握着档案和枪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却无法熄灭他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和刺骨的寒意！

731的罪恶档案！

山本一郎那瞬间的失态和冰冷的眼神！

“佐藤”这个名字带来的杀机！

沈醉和重庆方面对技术的贪婪觊觎！

晋绥军楚云飞的虎视眈眈！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这场狂暴的骤雨冲刷出来的毒蛇，瞬间在他脑海中纠缠、咬合、串联成一张致命的巨网！而他和他的兵工厂，以及这刚刚点燃的、拯救生命的青霉素微光，正处在这张网的中心！

“连长……那……那个山本……” 一个战士看着林峰铁青的脸色和护在身后的档案，声音发颤地问。

林峰猛地转过身，声音嘶哑却如同钢铁撞击：“今晚看到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许对外说！这是命令！违者，军法从事！” 他凌厉如刀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

“是！” 战士们被他的气势震慑，齐声应道，虽然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和恐惧。

林峰不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沾满泥水和同胞血泪的731档案，用一块相对干燥的破布层层包裹好，紧紧贴胸藏入自己湿透的棉衣内层。那冰冷的触感，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烙印。

他大步冲出这弥漫着罪恶气息的档案窑洞，冲入外面倾盆的暴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却让他滚烫的头脑更加清醒，也更加冰冷。他必须立刻找到旅长！这份档案，山本一郎瞬间的失态，就是最致命的证据！这个披着“顾问”外衣的恶魔，必须被立刻控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当林峰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冲到旅部窑洞时，却被警卫员拦在了门外。

“旅长正在里面和沈特派员、楚团长开会！任何人不得打扰！” 警卫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窑洞里，隐隐传来旅长沉稳的说话声，以及沈醉那特有的、带着笑意的嗓音，还有楚云飞粗豪的笑声。他们还在谈！在这个暴雨肆虐、恶魔的罪证刚刚被揭露的夜晚，他们还在进行着那些充满算计和利益的谈判！

林峰站在门外冰冷的雨水中，紧贴着胸口的那份档案，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灵魂！他心急如焚！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让山本一郎这个毒蛇般的潜伏者获得喘息甚至逃脱的机会！他猛地抬手，就要不顾一切地推开窑洞的门！

“林连长，冷静！” 警卫员死死拦住他，压低声音，“旅长交代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断这个会！里面……谈的是大事！关系到我们整个根据地的物资补给！”

林峰的手僵在半空。他透过门缝，看到旅长坐在油灯旁，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疲惫和凝重。沈醉脸上挂着那副令人作呕的笑容，楚云飞则端着搪瓷缸子，看似豪爽地喝着水，眼神却滴溜溜地转。

胸口的档案冰冷刺骨，山本一郎那瞬间惊骇又迅速转为阴冷毒辣的眼神在脑海中反复闪现。林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知道警卫员说得对。里面的谈判，关乎着根据地千千万万战士和百姓的生存。旅长在忍，在周旋。他不能冲动。

但他更知道，山本一郎，那个731部队的恶魔，此刻可能正像一条毒蛇，在黑暗的雨幕中悄然游走，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或者……己经发出了？

林峰猛地收回手，转身，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在旅部门前的雨地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不断滴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山本一郎住处所在的方向，又猛地转向旅部紧闭的门，眼神里燃烧着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焦急、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决绝！时间，仿佛在暴雨的喧嚣中，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