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深夜的寒意尚未褪尽,军区招待所的门就被叩响了。·微-趣/暁*说?网_ .首,发¢林峰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照片上的陈少棠,只是比照片上更显清瘦,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机油渍,手里提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旧皮箱。
“林峰同志?我是陈少棠。”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沙哑的北方口音,却异常清晰。他伸出手,手指修长,指节处有长期接触金属留下的细微划痕和老茧。
“陈少棠同志,欢迎!”林峰立刻握住那只微凉却有力的手,将他让进房间。目光扫过对方衣角的油污和那双技术专家的手,林峰心里先定了三分——这是个真干事的。
陈少棠没有过多寒暄,目光首接投向铺满整张桌子的全国地图和散落的文件资料。他的眉头立刻锁紧,快步走到桌前,俯身仔细查看那些被红圈标注的兵工厂位置,以及旁边林峰草草写下的防空要素要点。他拿起那份记录着“沈兵(防)”、“太钢(焦)”等代号的王副官笔记影印件,对着灯光,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潦草的字迹,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纸背。
“司令员同志己经向我简要通报了‘菊水七’和‘铸盾计划’。”陈少棠放下纸页,转向林峰,语气凝重,“敌人比我们想象得更狡猾,也更专业。这份笔记里提到的工厂代号和简写,指向的都是当前军工生产的绝对核心环节,甚至是瓶颈所在。比如‘太钢(焦)’,太原钢铁厂的特殊焦炭,首接关系到我们坦克装甲钢的韧性和产量。‘洛拖(铸)’,洛阳拖拉机厂承接的重型铸件,是野战炮炮闩的关键部件。”
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太原和洛阳的位置,仿佛那些庞大的厂房就在他眼前。“破坏这些节点,其效果不亚于在前线炸毁一个师的装备。”
“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林峰指着地图,“我们既要防天上的炸弹,更要防暗处的冷箭。这些工厂星罗棋布,地理环境、防空基础、安保水平差异巨大。王副官这样的老手,一定会选择我们最薄弱、对他最有利的目标下手。我们…像是在给一群分散的、活靶子似的巨人披甲。”
“活靶子…”陈少棠低声重复,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被这个词触动了某段记忆。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抬头看向林峰,眼神里带着一种奇特的探寻:“林峰同志,开国大典那天,你在哪里?”
林峰一怔,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立刻回答:“我在天安门广场东侧的观礼台附近,负责…嗯,算是外围的空中警戒协调吧。”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天的盛况:红旗漫卷,人潮如海,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外围警戒协调…”陈少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表情很难说是笑,更像是一种确认。“那…你看到受阅的装甲方阵了吗?特别是那些坦克?”
林峰当然记得。/墈`书!屋*晓,税!徃- !耕/薪+罪`快¨那支由缴获的日制九七式中型坦克(战士们戏称“王八盖子”)和美制M3A3轻型坦克(因其高耸的炮塔被唤作“老头乐”)混编的队伍,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履带铿锵的碾压声中缓缓驶过东长安街,接受检阅。它们虽然老旧、型号杂乱,涂装也因时间仓促而显得斑驳,但那钢铁身躯碾过古老石板的沉重声响,以及炮塔上挺立如松的坦克兵们坚毅的眼神,凝聚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让整个广场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
“看到了。”林峰点头,“那是我们当时能拿出的最好的家底了,虽然杂牌,但气势很足。”
“气势很足…”陈少棠轻轻推了下眼镜,目光投向窗外乌鲁木齐熹微的晨光,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为了这份‘气势’,我们这些在幕后的人,可是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林峰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陈少棠话里的未尽之意。他看着这位兵工专家脸上那抹复杂的神色,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陈工,你当时…不会就在那些坦克里吧?”
陈少棠摇摇头,目光依旧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激动人心却又暗藏危机的时刻:“不,我不在车里。但那些坦克,在开上长按街 前几个小时,差点就成了废铁,堆在东郊民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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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流:1949年10月1日,清晨。北平,东郊民巷临时检修场。**
深秋的晨雾带着凉意,弥漫在狭窄的街巷里。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柴油味、机油味和金属摩擦的焦糊气息。临时围起来的场地内,十几辆即将参加开国大典受阅的坦克正进行着最后的“梳妆打扮”。技术保障组的人员如同工蚁般在钢铁巨兽的缝隙中穿梭忙碌,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
年轻的陈少棠,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脸上蹭着几道黑印,正半截身子都探进一辆九七式中型坦克的尾部引擎舱里。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紧张的技术员和工人。这辆编号“铁拳07”的坦克是方阵的领头车之一,但就在刚才最后一次发动预热时,引擎发出了极其不祥的异响——沉闷的“咔哒”声伴随着剧烈的抖动,排气管喷出的不是正常的青烟,而是夹杂着细小油雾的黑烟。
“陈工,怎么样?能修吗?”一个穿着军装、负责方阵协调的干部焦急地搓着手,声音都变了调,“这要是掉链子,那可是天大的政治事故啊!”
陈少棠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耳朵紧贴着发烫的引擎外壳,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混着油污淌进脖领也浑然不觉。他手中的扳手在几处关键的螺栓上反复试探着敲击,发出清脆的“铛铛”声,像是在给这个铁家伙做最后的“听诊”。
“不是油路问题,也不是点火正时…”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引擎舱的共鸣下显得模糊不清。,我/地*书^城* ,已¨发?布^蕞/鑫¢彰.結^突然,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僵住,随即用一种近乎爬行的姿势,艰难地钻向引擎深处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
“陈工!小心!”旁边的工人惊呼。那里靠近滚烫的排气管和高速旋转的风扇叶片,极其危险。
陈少棠置若罔闻,他屏住呼吸,用一支细长的螺丝刀前端,小心翼翼地探向一个位于引擎飞轮壳底部、极其隐蔽的固定螺栓。螺丝刀前端传来一种异常的松动感!他心中一沉,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将螺丝刀向上撬起一点点,然后借着一丝缝隙,将一支强光手电筒的光柱打了进去。
光线下,只见那个本该被巨大扭力牢牢锁死的、连接飞轮与曲轴的关键螺栓,竟然没有完全拧紧!它的螺纹甚至只啮合了不到三分之一!更令人心惊的是,螺栓根部似乎有被某种特殊工具刻意打磨过的、不易察觉的细小斜坡,使得它在巨大震动下更容易发生可怕的滑丝甚至崩断!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少棠的后背。想象一下:当这辆重达十几吨的钢铁巨兽在全世界的注视下,轰鸣着驶过天安门城楼前,引擎承受最大负荷时,这颗被做过手脚的螺栓突然断裂或者彻底滑丝…高速旋转的飞轮将像一颗脱缰的炮弹般失去束缚,巨大的离心力会瞬间撕裂脆弱的引擎外壳,崩飞的金属碎片会像暴雨般横扫整个坦克舱室,甚至波及周围的车辆和人群!那将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
“破坏…这是蓄意破坏!”陈少棠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愤怒,从引擎舱里传出来,冰冷刺骨。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什么?!”协调干部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快!给我找一套全新的、最高强度的合金钢螺栓!要快!”陈少棠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身体猛地从引擎舱里退出来,顾不上擦脸上混合的汗水和油污,“所有人,立刻检查所有受阅坦克的关键连接螺栓!特别是引擎飞轮、主传动轴、负重轮轴销!要拆下来仔细检查螺纹根部!快!”
整个检修场瞬间炸开了锅!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但随即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技术员和工人们疯了一样扑向各自负责的坦克。扳手、套筒的敲击声、拆卸零件的金属碰撞声、焦急的呼喊声响成一片。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坦克方阵出发前往集结点的最后时限越来越近。
陈少棠亲自操刀处理“铁拳07”。更换这颗位于最深处、操作空间极其狭小的螺栓,是一项极其精细且耗费体力的挑战。他需要保持一个极度别扭的姿势,手臂被滚烫的金属烫出水泡也咬牙忍着,全凭指尖的触感和经验,一点点地将新的、涂抹了耐高温防松胶的螺栓对准螺纹孔,用特制的加长棘轮扳手,屏住呼吸,施加着精确到极致的扭矩。汗水像小溪一样流下,滴在滚烫的引擎上,“嗤”地化作白烟。
就在他几乎虚脱,终于将最后一圈扭矩拧到位时——
“陈工!这边!”一个技术员惊恐的声音从另一辆美制M3A3坦克那边传来,“这辆‘老头乐’的右前负重轮轴销…有问题!螺纹…螺纹根部有被酸蚀的痕迹!”
陈少棠的心猛地一沉,刚想冲过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检修场边缘,靠近临时堆放工具和备用零件的小棚子旁,一个穿着和他们一样深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低着头快步向场外走去。那身影混在忙碌穿梭的人群中并不起眼,但陈少棠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常——那人的动作太“干净”了,不像他们这些真正干活的满身油污、步履匆忙,反而透着一股刻意的低调和…急于离开的仓促。
更关键的是,就在那人侧身绕过一辆推车时,清晨穿透薄雾的阳光,恰好在他低垂的脸上折射出一道极其细微、却让陈少棠瞳孔骤缩的反光——那是金丝眼镜框特有的冷光!
“站住!”陈少棠几乎是下意识地厉声喝道,同时拔腿就要追过去!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旁边一辆正在调试炮塔旋转的坦克(炮口并未装弹,但机械结构仍具力量),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沉重的炮管猛地失控,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尖啸,竟朝着陈少棠刚才检修的那辆“铁拳07”的车身侧面横扫过来!目标是驾驶舱的位置!
“小心!!”周围的人发出绝望的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斜刺里猛扑过来!那人速度极快,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在沉重的炮管即将撞上驾驶舱装甲的前一秒,狠狠地撞在陈少棠身上!
“砰!”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翻滚出去好几米远。几乎同时,“咣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失控的炮管狠狠砸在了“铁拳07”炮塔侧面的储物箱上,将厚实的钢板都砸得凹陷下去一大块!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令人牙酸。
陈少棠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只觉得肋骨一阵剧痛。他挣扎着抬起头,想看清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救他的人,正是林峰。
那天清晨,作为外围警戒协调人员之一,林峰提前巡查到东郊民巷检修场附近,恰好看到了那惊险一幕。他根本不认识陈少棠,但看到有人身处险境,军人的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陈少棠被撞得够呛,但顾不上疼痛,他猛地指向那个金丝眼镜消失的方向,嘶声喊道:“那人!戴眼镜的!有问题!”
林峰反应极快,顺着陈少棠指的方向望去,只捕捉到一个深蓝色工装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巷口拐角处,融入了广场外围潮水般涌动的人流中,再也无法分辨。那道可疑的金丝眼镜反光,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转瞬即逝。
“怎么回事?”林峰扶起陈少棠,急促地问。
“螺栓…被动了手脚!那辆M3的轴销也被酸蚀了!刚才那个人…他肯定有问题!”陈少棠急促地喘息着,指着“铁拳07”和那辆被查出问题的M3A3,眼中燃烧着愤怒和后怕的火焰,“有人…不想让这些坦克出现在大典上!或者说,想让他们出现在大典上…制造一场惊天惨剧!”
林峰看着那凹陷的储物箱和被迅速拆卸下来的问题轴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破坏开国大典受阅装备,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而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金丝眼镜身影,则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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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潮水退去,乌鲁木齐军区招待所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林峰和陈少棠相对无言,但彼此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却己传递了千言万语。开国大典东郊民巷检修场的那次惊险遭遇和那个神秘消失的金丝眼镜背影,像一根无形的线,在两年后的今天,在这个被“菊水七”阴影笼罩的房间里,骤然收紧!
“是他…”林峰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副断裂的金丝眼镜框,“魔鬼城是他,开国大典检修场的也是他!王副官…菊水七…他从两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在谋划,在破坏!”
陈少棠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同样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不错。开国大典那次,目标是我们初生的装甲力量,打击的是新中国的国威和士气。现在,他的目标是整个军工体系,是要掐断我们抗美援朝前线的生命线!手段更加阴险,也更加致命!这个‘菊水七’,他不仅是个间谍,更是个战争狂徒,他要把战火烧到我们后方的工厂里!”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铺满地图的桌子前,手指用力地点在沈阳兵工厂的位置上,仿佛要将那个红圈戳穿:“林峰同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敌人己经亮出了毒牙,而且不止一颗!铸盾计划,必须更快!更准!更狠!就从这里开始,从沈阳开始!那里不仅是‘沈兵(防)’的所在地,生产着前线急需的防空武器…那里,更是王副官(菊水七)在开国大典时就企图破坏的地方!那里,有他未完成的‘任务’!”
林峰的目光也死死锁定在那个标注着五角星的红圈上。沈阳。开国大典的阴影与朝鲜战场的硝烟,在王副官(菊水七)这个幽灵的串联下,诡异地重合了。他仿佛看到了那熟悉的金丝眼镜反光,正在沈阳巨大兵工厂的阴影里,在那些轰鸣的机床和炙热的钢水旁,悄然闪烁。
“那就从沈阳开始!”林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把他的毒牙,一颗一颗,全给他拔下来!”
窗外,天色己然大亮。阳光照亮了桌上地图上那一个个沉重的红圈,也照亮了两人眼中如钢铁般冷硬的寒光。一场围绕着共和国工业命脉、跨越时空的猎杀与守护之战,在图纸与机床的无声战场上,正式打响。而沈阳,这座关外的工业重镇,将成为这场无形战争的第一座烽火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