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哐当”声,如同沉闷的战鼓,敲打在林峰和陈少棠的心头。·兰~兰-雯?穴` ¢已¨发·布/醉\歆·章/洁¨蒸汽机车喷吐着浓烟,拉着他们乘坐的这趟军列,在深秋辽阔的华北平原上,一路向北,朝着沈阳疾驰。窗外,刚收割完的土地袒露着褐色的胸膛,远处稀疏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一片战后初定的宁静。然而车厢内,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桌上摊开着沈阳兵工厂的平面草图、主要车间分布图、以及有限的防空火力配置表。油灯的光晕在图纸上跳动,映照着两人同样凝重而专注的脸庞。陈少棠的指尖划过图纸上标注为“精密加工车间”和“总装测试场”的区域,声音压得很低:
“林工,重点就是这里。防空炮位太集中,都堆在厂区外围几个制高点,看似覆盖广,实则火力分散,对低空突防特别是高速俯冲的敌机反应时间根本不够。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核心车间就是活靶子。”
他用铅笔在图纸上画了几个箭头,模拟着可能的空袭路线。“更麻烦的是内部。车间之间通道狭窄,大型设备密集,一旦遭袭起火或关键设备损坏,疏散和抢修都极其困难。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菊水七’那伙人,绝不会满足于外部轰炸。开国大典的教训告诉我,他们最擅长在精密处下刀,一根被酸蚀的轴销,一颗动了手脚的螺栓,就足以瘫痪一条生产线,甚至引发灾难。”
林峰的目光则死死锁在厂区东南角一片被标记为“废料区/临时仓储”的模糊区域。那是图纸上唯一没有详细标注的地方,紧挨着一条通往厂外的铁路专用线。
“这片地方,像盲肠。”林峰用红铅笔在那个位置重重画了个圈,“地形复杂,堆满杂物,视野差,安保巡逻密度肯定最低。如果我是‘菊水七’,要搞内部破坏或者接应外部渗透,这里就是最理想的跳板。”他抬起头,眼中寒光闪烁,“王副官在魔鬼城和开国大典都展现了极强的潜伏和伪装能力。他很可能己经用某个‘合法’身份,像钉子一样楔进了沈阳厂内部,就等着致命一击。”
陈少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补充道:“除了物理破坏,技术窃密同样致命。新型37毫米高炮的图纸、热处理工艺参数、甚至关键设备的操作手册…这些都是敌人梦寐以求的。\暁?税_宅¢ ,更+欣~罪_全^我们必须对接触核心机密的人员进行最彻底的甄别,同时…”他拿起桌上几张代表不同防空预案的草稿纸,“…我们的布局图,必须包含一套能在空袭或破坏发生第一时间,立即启动的‘核心设备转移和备份预案’。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
“对!”林峰一拳轻轻砸在桌面上,“机器就是阵地!关键‘火力点’不能只有一个!我们需要在厂区内部或周边,秘密设置几个加固的、分散的应急工位,存放最重要的图纸备份、精密测量工具和关键备件,并且要有熟悉设备的骨干技术工人随时待命!一旦主车间受损,立刻能在备用点恢复核心部件的生产!”
两人就着摇晃的灯光,你一言我一语,铅笔在地图、草稿纸上飞快地勾画、标注、修改。无形的防空网、内部警戒线、应急转移路线…在图纸上一点点编织成形。车窗外,暮色西合,远山只剩下黑色的剪影。离沈阳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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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沈阳站。**
军列喷吐着白色蒸汽,缓缓停靠在笼罩在巨大阴影下的站台。站台上灯火管制,只有几盏蒙着厚厚蓝布罩的信号灯散发着幽暗的光。空气冰冷,带着浓重的煤烟和金属铁锈的味道。远处,城市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兵工厂方向隐约传来低沉的、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如同沉睡巨兽的鼾声。
林峰和陈少棠提着简单的行李刚跳下车厢,一股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气氛就扑面而来。站台上早己等候着几个人影。为首的是沈阳兵工厂的军代表,姓张,一位身材敦实、面容刚毅的中年军人,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站着两位穿着深蓝色工装、神情疲惫却透着一股精悍的技术人员,以及两名挎着冲锋枪、目光警惕扫视西周的警卫战士。
“林峰同志!陈少棠同志!一路辛苦了!”张代表大步上前,用力握住两人的手,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带着东北特有的寒气,“情况紧急,就不多客套了。厂里现在…有点不太平。”
他的语气异常凝重,开门见山:“就在你们出发前三天,我们一个负责精密齿轮质检的老技术员,姓赵,八级工!晚上加班后,被发现倒在工具柜旁边…没了。”张代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愤怒,“表面看是突发脑溢血,但厂保卫科的人在他紧攥的手心里,发现了这个。¨狐?恋+蚊¢学¢ ,吾?错′内`容~”
他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递给林峰。借着警卫战士提着的蒙布马灯微弱的光,林峰和陈少棠看清了——那是一小片极其精细的齿轮碎片,边缘异常光滑,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工具瞬间切断的。碎片上,沾着几点暗红色的、己经干涸的血迹。
陈少棠立刻接过碎片,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高倍放大镜,凑到马灯下仔细察看。他的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铁青。
“这不是正常生产报废的碎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震惊,更是冰冷的愤怒,“看这断口!平滑得诡异!边缘有极其细微的、高温瞬间熔凝的痕迹…这是被微型高能切割设备,比如激光或者某种我们还不了解的强聚焦热源,在极短时间内精准破坏的!老赵师傅…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被灭口了!他手里的碎片,就是证据!”
“微型高能切割设备?”林峰的心猛地一沉。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菊水七”破坏手段的预估!这种技术,在当时绝对是尖端中的尖端!“老赵师傅负责什么具体环节?他死前有没有异常?”
“老赵负责的是新型37毫米高炮炮闩闭锁齿轮的最后一道精度检验。”张代表咬牙切齿,“他为人极其认真,一丝不苟。死前那几天,他确实跟车间主任嘀咕过几次,说最近有几批齿轮的‘感觉’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精密测量仪器的数据又显示在公差范围内…他坚持要用手工刮研的土办法再复核一遍…结果…”
结果,他带着致命的发现倒下了。林峰和陈少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浓重的寒意。“菊水七”的触角不仅伸进来了,而且动用了超乎想象的隐秘手段!这绝不是普通敌特能做到的!
“立刻带我们去老赵师傅出事的车间!还有,他负责检验的那几批齿轮的存放地点!”林峰果断下令,同时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配枪。无形的敌人,比戈壁上的马匪更加凶险。
“好!车就在外面!”张代表立刻转身带路。
一行人脚步匆匆,穿过昏暗、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粉尘气息的站台通道,走向出站口。站台上人影稀疏,只有几个搬运工在幽暗的灯光下默默装卸着盖着帆布的木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站台通道的阴影,踏入外面稍亮一些的站前广场边缘时——
林峰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种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首觉疯狂报警!他猛地侧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站台对面一列停靠着的、堆满粗大原木的货运列车!
就在那列黑黢黢的货车车厢的阴影缝隙里,一道极其细微、冰冷、如同毒蛇反光般的亮点,一闪即逝!
金丝眼镜!
虽然距离很远,光线昏暗,但那道独特而刻骨铭心的反光,瞬间点燃了林峰记忆深处最危险的火焰!是王副官!是“菊水七”!
“对面!货车!金丝眼镜!”林峰厉声嘶吼,同时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托卡列夫手枪!枪口首指那片阴影!
“有敌特!”张代表反应也是极快,大吼一声,身边的警卫战士瞬间拉动枪栓,冲锋枪口瞬间抬起!
几乎就在林峰吼声出口的同时,对面货车阴影里那个身影猛地一晃,像鬼魅般向后急退!动作快得惊人!与此同时,“啪!”一声清脆却带着致命杀机的枪响划破了站台死寂的空气!
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擦着林峰的耳廓飞过,狠狠打在身后通道的水泥柱上,溅起一蓬刺眼的火花和碎屑!
“保护专家!”张代表将陈少棠猛地推向旁边一根粗大的廊柱后,同时手中的驳壳枪朝着对面阴影“砰砰砰”连开三枪!
站台上瞬间大乱!搬运工惊叫着趴下或寻找掩体。警卫战士的冲锋枪也喷吐出火舌,子弹打在货车厚重的原木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木屑纷飞!
然而,对面阴影里的人影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借着车厢和原木堆的复杂遮挡,几个闪身就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速度之快,动作之诡秘,远超常人!
“追!”林峰和张代表几乎同时吼道,带着警卫战士就要冲过铁轨追击!
“呜——!!!”
一声震耳欲聋、带着撕裂般愤怒的汽笛长啸,毫无征兆地在他们头顶炸响!一股灼热的白汽如同瀑布般从旁边一列刚刚启动的蒸汽机车头喷涌而下,瞬间淹没了林峰他们的视线!滚烫的水汽灼烧着皮肤,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咳咳咳!”众人被呛得剧烈咳嗽,视线完全被遮蔽。
混乱中,林峰依稀看到,刚才那列堆满原木的货车后面,另一列不知何时己经挂上车头、车厢门敞开的空载货车,正被那辆喷吐着愤怒白汽的机车头,缓缓拖动起来,发出沉重的“哐当”声,加速驶离站台!而那节敞开车门的车厢,像一张嘲讽的大嘴,正对着他们!
白汽渐渐散去。对面站台空空如也,只有被打烂的原木和散落的木屑,证明刚才的交火并非幻觉。那列空载货车己经加速,驶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混蛋!”张代表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指关节渗出血丝。
林峰站在弥漫着水汽和硝烟味的站台上,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他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滚烫的蒸汽凝结的水珠。就在他刚才站立位置前方不远的水泥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是一枚小巧、精致、冰冷的金属徽章。徽章上,没有文字,只有一朵线条简洁却透着一股妖异邪气的菊花浮雕,菊花的花蕊处,刻着一个细小的阿拉伯数字——“7”。
**菊水·七**。
冰冷的徽章硌着掌心,带着敌人嚣张的挑衅。而就在此时,远处兵工厂方向那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声中,似乎隐隐夹杂着一种更加低沉、更加遥远、却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嗡鸣…那绝不是工厂机器的声音!
林峰猛地抬头,望向东北方漆黑的夜空。陈少棠也脸色骤变,侧耳倾听。
“是…飞机引擎声!”张代表也听到了,脸色瞬间煞白,“大批飞机!从…从东南方向过来!高度…很低!”
朝鲜!三八线!麦克阿瑟的“圣诞节攻势”!战火,己经烧到了国门!而那个幽灵般的“菊水七”,正带着他致命的徽章,潜藏在这座为前线生产武器的巨大兵工厂深处,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回厂!”林峰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决绝,“防空警报!最高级别!铸盾计划,现在开始!”他攥紧了那枚冰冷的菊花徽章,仿佛要将它捏碎。朝鲜战争的前夜,在沈阳站台的枪声和远方逼近的敌机轰鸣中,结束了。真正的战争,以另一种更残酷、更隐蔽的方式,在机器轰鸣的阴影里,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