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厂的车间,熔铸着一种金属般坚硬的沸腾。/w?o!s!h!u·c*h_e?n~g,.·c!o*m¨
巨大的冲床如钢铁巨兽,在轰鸣中一次次咬合、分离,发出沉闷而不可抗拒的声响。
炽热的钢坯被送入轧机。
在巨大力量挤压下,如泥般变形、延展,赤红的光映照着工人们汗涔涔、专注而紧绷的脸庞。
汗水滴落在滚烫金属上,“滋啦”一声,转瞬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白汽。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粉尘和汗水蒸腾的浓重气息,浓烈得几乎凝固成某种实质。
李小川站在新组装好的五轴联动数控机床前,手指轻缓拂过那冰冷光滑、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外壳。
“王师傅,你看这主轴箱的热变形补偿数据,得再精调。”
他手指精确地指向屏幕上一条细微波动的曲线,“温差每超过0.5度,累积误差就会在关键曲面加工上放大十倍不止。”
“哎,好的,厂长!”
正当车间里重新投入专注的忙碌时。
厂门外传来一阵明显不同的引擎声浪。
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与工厂粗犷格格不入的矜持与优越感。
几辆锃亮的黑色奔驰轿车,像一群不速之客,无声地滑停在厂门口,溅起地上浑浊的泥水。
车门打开。
几个身着剪裁考究西装、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踏了下来。
为首的是德国“克虏伯精密”的大中华区代表汉斯。¨x*s\c_m?s_w·.?c^o·m+
他一下车,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便踩进了厂区门口一个小小的泥水洼里,眉头立即嫌恶地蹙起。
“李先生,幸会!”
汉斯操着略显生硬的汉语。
目光越过门口接待的干部,直接锁定了车间深处那个挺拔的身影,声音刻意提高。
“我们克虏伯对贵厂的技术飞跃非常钦佩!希望能与您深入交流,共谋发展!”
李小川缓缓侧过脸,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位不速之客。
“技术交流?”
“对不起,目前我们307厂对于技术交流没什么兴趣。”
汉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身边一个助手模样的人急忙上前一步,递上一张烫金的雪白名片,语气带着刻意的恭维:
“李厂长,您看,这是我们的诚意。”
“技术共享,市场开拓,利润分成,都好谈!条件绝对让您满意!”名片在沾满油污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突兀。
李小川没有接。
他的目光越过那雪白的名片,落在车间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有些褪色的标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李小川沉默了几秒,那寂静带着千钧的重量。
不过最终,他考虑到,可能以307厂如今的情况,资金方面可能对外资也有需求。
于是,便朝身旁的车间主任微微偏了下头。*搜`搜,小/说\网? ?更`新+最¢全¨
车间主任一看,这才替李小川收下了名片。
那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
外资求我们收名片,他娘的,老子从来没那么爽过啊。
跟着小川厂长混,果然扬眉吐气!
有奔头,有奔头啊!
随后,他又见李小川根本就舔这些“高贵”的外国人。
而是把视线重新投向那台沉默运转的五轴机床,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讲一件小事一般。
“技术的事,等我们用得着的时候,再说。”
汉斯一行人脸上的尴尬和错愕再也掩饰不住。
但是,对于李小川这样有实力的人才,他们心里又不得不升起一股敬意。
最终,奔驰车队最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和引擎不甘的轰鸣,消失在了厂区外弥漫着金属粉尘的暮色里。
……
厂区广播在傍晚时分骤然响起,带着电流的微嘶,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凉水,瞬间点燃了整个307厂。
“通知!”
“通知!”
“由小川厂长提议,经厂领导研究决定,本月起,全厂干部职工,基本工资普涨百分之四十!”
“奖金系数上调!”
“具体数额,财务科明日公布!”
“让我们感谢小川厂长,跟我们厂带回的战机零件订单,感谢厂领导们的英明领导!”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一个角落炸响。
片刻的死寂之后,巨大的欢呼声猛地从各个车间、办公室、甚至食堂方向爆发出来。
汇聚成一股灼热的声浪。
几乎要掀翻厂房屋顶。
“老天爷!听见没?”
“涨工资啦!”
一个满手油污的青工猛地从车床旁跳起来,挥舞着沾满铁屑的手套,兴奋地拍打着旁边工友的肩膀。
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四十!百分之四十啊!我家那口子念叨半年的缝纫机这下有着落了!”
一个中年女工眼眶瞬间红了,粗糙的手背用力抹过眼角,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
“感谢新厂长,感谢新厂长啊!”
会计室里更是炸开了锅。
老会计赵德贵,鼻梁上架着那副用胶布缠了又缠的老花镜。
那手指颤抖着在算盘珠子上飞快地拨动着,噼啪作响!
又快又急。
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此刻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点亮,每一条皱纹都在跳跃。
“小刘!小刘!”
他猛地抬头,朝着刚进厂不久的年轻徒弟喊道,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
“快!再拿两本新账簿来!”
“还有红笔!”
“要粗的!给我把涨的钱,用最大的字标出来!要显眼!”
他兴奋得几乎要把算盘拍在桌子上。
“好嘞师傅!”
徒弟小刘脆生生地应着,连跑带跳地冲向柜子。
脸上是纯粹的、属于年轻人的巨大喜悦。
食堂大师傅老王的胖脸上油光更盛。
此刻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他挥舞着巨大的铁勺,把一勺勺油亮喷香的红烧肉重重地扣进工人的饭盒里。
肉汁四溅,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
“敞开了吃!”
“使劲吃!”
他豪气地吼着,勺子敲得饭盆铛铛作响。
“吃好了才有力气给咱厂造大机器!”
“新厂长可说了,以后天天见荤腥!”
围在窗口的工人们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叫好声,一张张疲惫而满足的脸在蒸汽和肉香中闪闪发光。
……
李小川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
静静地看着楼下沸腾喧嚣的景象……
暮色顺着老车间的铸铁窗棂爬进来,在他深刻的眼窝里积成两潭沉静的暗影。
工人们脸上那种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喜悦,如同厂区上空弥漫的机油味一样真实而浓烈。
他们簇拥着涌向公告栏;
挤在财务室门口;
互相捶打嬉笑;
谈论着即将到手的钞票能买多少斤白面,几尺花布,或者给家里添置什么大件……
这是从“吃上饭”到“吃好饭”的渴望。
像地火一样奔流在每个人的血脉里。
炽热而直接。
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