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浓重、最压抑的时刻。/1′1.k′a?n¨s,h!u¨.*c¨o′m~一号总库三区东墙的爆炸现场,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惨淡的月色和摇曳的火把、马灯光线中。巨大的豁口吞噬了大片墙体,断裂的木梁、坍塌的土坯、散落的麻袋和文件纸张,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气,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寒风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卷起细碎的尘埃。战士们举着火把和简易风灯,在废墟上搜寻,每一次移动都照亮更多触目惊心的细节:一只深埋在瓦砾下、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胶底布鞋;半截断裂的听地器铜碗,反射着冰冷的光;一本被气浪撕碎、页面焦黑的边区印刷的技术小册子……
顾明远站在废墟边缘,身上的棉袄早己被灰尘和汗水浸透。刺骨的寒意是从心底里蔓延出来的。他脸上沾满灰黑的烟尘,嘴唇干裂,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刻骨的悲愤,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吞噬了他战友的炼狱。
“这里!快!这里有声音!”一名救援队员突然嘶哑地高喊。
顾明远猛地冲了过去。几个战士正奋力搬开一块巨大的、沉重的夯土块和断裂的木梁。下方,是扭曲的木质货架和一堆碎石瓦砾。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呻吟声,正从缝隙中艰难地透出来。
“陈锋!老周!是你们吗?”顾明远扑到缝隙前,声音扭曲变调。
“顾…顾科长…”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回应,“…是…是我…小张…”
是小张!那个负责排查供电线路的技术员!
“小张!坚持住!”顾明远的心猛地一沉,大声鼓励,一边和战士们疯了一样徒手扒开碎石、木屑、土块。手指很快被割破、磨烂。
十几分钟后,一个狭窄通道被清理出来。战士们拖出一个浑身是血和尘土的人影——小张。他的一条腿扭曲,脸上布满擦伤,一只眼睛肿得只剩缝,但另一只眼闪烁着急切光芒。
“顾…顾科长…”小张用尽全身力气,冰凉而颤抖的手死死抓住顾明远的手腕,仿佛那是连接生命的唯一缆绳,“电…电缆…那根…异常烫的…电缆…不是…偷电…是…是引爆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身体痛苦地蜷缩,“他…他们…把引火装置…接到…在总库的…主供电回路上!我们…我们测到…异常热…时…炸弹的…药捻或者…是…是简易的定时装置…就己经…被…被接上了!是…是外面有人合闸…或者…用了…定时…我们…我们的监听…可能…可能…惊动了…他们…或者…他们…他们早就…设定好了…就等…就等我们靠近…”
小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手无力滑落。/秒/璋!结/暁!税′徃, ^追′罪!薪¨璋^踕*但他传递的信息如同炸弹在顾明远脑海炸响!
引爆装置接在主供电回路上!监听点的活动或监测本身,都可能成为触发信号!敌人布下了致命的陷阱!陈锋他们,是在用生命探测一个死亡开关!
冰冷的愤怒瞬间淹没了顾明远!“继续搜救!一寸地方也不能放过!”他接过战士递来的铁镐或撬棍,狠狠砸向瓦砾。陈锋,老周…你们一定要活着!
保卫局监听点,一个在坚硬黄土崖壁上开凿出来、经过原木加固的窑洞。此刻,窑洞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几台边区兵工厂拼装或缴获修复的老旧无线电接收机沉默地运行着,笨重的电子管在昏暗中发出橘黄色的微光,像疲惫的眼睛。气氛与几个小时前那种充满技术挑战的紧张兴奋截然不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沉重的挫败感。巨大的边区地图挂在土墙上,代表那个神秘“幽灵信号”源头的炭笔标记,像一根毒刺,牢牢钉在中央医院后勤区的位置。而刚刚发生惨剧的一号总库位置,己经被打上了一个沉重、刺眼的红色“X”。
“林科长…”一名年轻监听员哽咽,“我们…怎么办?”
林岚缓缓转身。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但眼睛燃烧着深沉、冰冷、执拗的火焰——复仇的火焰,技术者的理性光芒。
“它会出现的。”林岚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窑洞内的压抑,“敌人的目的并没有完全达到!‘磐石’首长依然安然无恙!我们还在!‘幽灵’——那是他们的神经中枢,是他们与敌人联系的唯一通道,是他们行动的依仗!它不可能永远沉默下去!只要它再启动,哪怕只有一瞬间,一丝微弱的信号,我们也必须抓住!必须!”她的目光扫过窑洞里每一张写满悲愤、迷茫和泪痕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悲伤和愤怒,不能把敌人从地洞里挖出来!眼泪,更不能替牺牲的同志报仇!能帮我们找到敌人的,是这里!”她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是技术!是冷静!是精确!是永不言弃的信念!陈锋处长、老周、小张,还有那些牺牲的战士,他们是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确认了敌人的位置!确认了‘幽灵’的存在!他们用鲜血划出了战场!我们没有资格沮丧!更没有资格放弃!我们要做的,是拿起他们留下的工具,擦干眼泪,继续他们未竟的任务!用敌人的血,祭奠我们的战友!听明白了吗?!”
“技术对抗己升级!敌人有我们不了解的手段,但这是延安!是我们的主场!”林岚声音拔高,带着决绝,“启动‘静网’行动!用我们所有的耳朵和机器,把中央医院围起来!我要让那楼里的‘幽灵’,下一次动静,都逃不过我们的监听!”
她的指令清晰而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第一,无线电监听!覆盖所有己知和可能用于短波通讯的波段!给我轮班值守,人歇机器不歇!我要那台‘幽灵’机器只要喘口气,就逃不过我们的耳朵!把你们从老周、陈锋那里学到的本事都拿出来,用耳朵给我死死咬住!”
“第二,声波监听!把所有的听地器,给我架设到医院外围最近、最隐蔽、最有效的位置!墙角下,排水沟旁,废弃的窑洞边!我要知道那栋楼里,尤其是后勤区的犄角旮旯,任何可疑的声响!异常的震动!哪怕是一只老鼠在啃木头,也要给我分辨清楚!”
“第三,用电排查!”林岚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敌人使用了接在供电回路上的引爆陷阱!这证明他们对边区的电力设施极其熟悉,而且有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接入破坏!立刻联系边区电话局和管电的同志,请他们务必配合!调取中央医院区域,特别是后勤区,过去三个月所有人工抄录的用电量记录!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找出任何异常的、规律性的用电高峰!尤其是——在每一次新华社重要广播之后,或者在我们先前监听到‘怪信号’的时间点前后!看看有没有对不上的地方!”
“是!林科长!”悲愤化作斗志。_E¨Z·暁-税*王\ ¨埂`欣~蕞!全_窑洞里,旋钮拧动声再次响起,一张针对医院的无形侦测网,悄然张开。
边区警备司令部。一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油灯照明的土窑禁闭室。赵刚穿着单薄内衣,双手被反绑在木椅后,脸上有淤青擦伤,神情萎顿,眼底残留桀骜麻木。
门推开,顾明远带着硝烟血腥气走进。阴影笼罩赵刚。他死盯着赵刚,目光如刀。
死寂。只有油灯噼啪声和赵刚粗重呼吸。
五分钟后,顾明远开口,声音沙哑冰冷:
“‘ZHD’。”
赵刚身体微颤,瞳孔收缩,随即麻木:“我…不知道…冤枉…”
“冤枉?”顾明远声音炸雷般爆开!猛地俯身,脸几乎贴上赵刚!“一号总库!爆炸!陈锋!老周!小张!都埋在下面了!你告诉我冤枉?!‘水母’让你发‘斩首’警报!引爆据点!屠杀同志!你告诉我冤枉?!”
赵刚脸色煞白,身体后缩:“我…不知道…不是我…”
“不是你?”顾明远冷笑,转向内卫战士:“把他办公室和家里搜出的东西,拿进来!”
两名战士应声而入,吃力地搬进来几个沉重的木箱和柳条筐。东西被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 一台边区自制的、外壳己经打开的小型收报机,内部线路被明显非法改动过,焊接点粗糙,缠绕着额外的线圈,显然是改造成了备用发报机。
- 几本封面印着《无线电原理》的旧书,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空白处,用细如蚊蚋的针尖小字写满了谁也看不懂的密码符号和频率标注。
- 一盒边区自产的、印着简陋商标的卷烟,拆开几支,烟丝里赫然藏着几小卷卷成细条、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密写纸。
- 最后一样,也是最刺眼的——一块书本大小、边缘有明显撬痕的附加电路板!它被精巧地焊接在通讯中心一台大型交换机的内部深处,若非彻底拆解极难发现!这正是顾明远他们从爆炸前起获的关键物证!
顾明远拿起那块冰冷的电路板,怼到赵刚眼前。
“认识吗?就藏在你管的机器里!用它发报很顺手吧?发‘ZHD’,通知‘水母’爆炸,很及时吧?!把同志送进地狱,很痛快吧?!”
赵刚瞳孔剧颤,肌肉抽搐。铁证如山!恐惧绝望淹没了他。他喉咙咯咯响,说不出话。
“说!”顾明远一拳砸在椅背上!椅子剧烈晃动!“‘水母’是谁?!‘影子’在医院据点的位置?!‘幽灵’接收端在哪?!下一步计划?!”
咆哮在窑洞回荡!积压的悲痛愤怒爆发!
赵刚筛糠般颤抖,心理防线崩溃,嘶声喊道:
“我…我说!别杀我!是‘水母’!他逼我!医院…据点…在…在…”
中央医院,废弃水井内,一个人工挖掘的地下通道。昏暗、油灯光摇曳,潮湿阴冷。狭窄通道通向一个利用废弃小地窖改造的密室。
密室内空气混浊。两盏蒙厚布的马灯发出微弱光。密室中央,一张粗糙木桌上,赫然摆放着一台结构异常复杂、体积庞大、外壳有凹痕刮擦的金属机器——疑似高级密码装置!
机器几个核心的金属圆盘被拆下,旁边散落着螺丝刀、镊子、油污棉布。一个穿油污工装的身影,伏在桌旁,借助一盏马灯,全神贯注地用一把小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个金属圆盘的边缘,发出细微“嚓嚓”声。
机器旁,一台体积稍小、同样复杂的短波电台静默,电子管微光闪烁。电台连接着一个带有多个线圈和电容的外接黑盒子。
唯一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穿深灰干部服、戴大口罩的男人。他正低头快速翻阅一本厚笔记本,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发出轻微“嗒嗒”声。
突然,“影子”敲击的手指停下。抬头,锐利目光扫过“齿轮”,声音沉闷冰冷:
“‘鼹鼠’(赵刚的代号)暴露了。比预想的快。‘磐石’的人反应很快,己经控制了他。据点自毁程序执行彻底,行动队…损失惨重。但‘磐石’本人无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评估损失,又似乎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保卫局的反应很迅速。根据“水母”观察,保卫局…正在以医院为核心,编织一张侦测网。林岚…很顽强。”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欣赏。
“齿轮”手上动作未停,打磨声更用力,发出一声低沉轻哼。
“影子”合上笔记本,目光投向密码机和电台。
“‘老板’(戴老板)最新指令。”他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织网行动’,立即启动。优先级:最高。”他微微侧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佝偻的背影,“‘齿轮’,‘幽灵’的修复进度?‘老板 ’需要它尽快恢复功能。”
“齿轮”停下锉刀,拿起打磨过的金属圆盘,对着灯光检视。
“核心圆盘撞击变形,影响…转动精度。修复…八成。再…六小时。”声音沙哑滞涩。
“六小时…”“影子”低语,“时间紧。老板只需要它可用,而非完美。”
“齿轮”沉默,拿起另一部件,伏身继续打磨。“嚓嚓”声如同倒计时。
“影子”目光移向电台,枯瘦手指在冰冷外壳划过,悬于电键上方。
“侦测网正在收紧…林岚指挥的侦测…效率超出预期。我们需要新的‘信使’来传递关键信息,需要…更精确的‘诱饵’来转移他们的视线,或者制造我们需要的混乱。”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和医院的建筑结构,投向医院上层那间忙碌的手术室,投向那个温婉娴静、救死扶伤的身影——方静。
“‘水母’的位置至关重要,”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该她动起来了。目标一:顾明远。用她的‘医嘱’让他彻底‘安眠’。剂量…要确保效果,确保他迅速失去行动力和判断力。等他‘服药’后状态显著下滑,精神恍惚、反应迟钝之时,就是我们为他制造‘意外’事故,或者迫使他犯下致命错误的最佳时机。执行细节,按预定方案一进行。”口罩下,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猎物,将自陷罗网。执行者:‘水母’。”
密室里,只有锉刀“嚓嚓”声,如毒蛇绞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