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海,眉宇间凝聚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悲悯,正是刚从北美筹款归来的孙载之。¢武·4`墈\书/ ·埂.新?醉?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革命,哪有不流血的?”孙载之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每一张焦虑、愤怒、或忧惧的脸庞,语气平静却重若千钧。
“从羊州起义,到萍浏醴,再到安庆、镇南关…我们流的血还少吗?哪一次起义,不是在绝境中寻求生机?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搏那一线成功的希望?”
他将烟蒂用力摁灭在早己堆满烟头的瓷碟里,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武都城防图前。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点在了蛇山、楚望台、总督衙门这些关键节点上。
“邓贤的条件,冷酷吗?冷酷。自私吗?自私。”孙载之的声音清晰地在阁楼内回荡,“他看到了我们的弱点——缺乏核心武力,南方根基不稳。所以,他要把最危险、最艰巨的任务推给我们,把首义的风险和牺牲,压在我们的肩上。”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那深邃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但是!他也给我们指了一条路!一条或许能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撼动清廷根基的路!那就是——武都!”
“九省通衢!天下腹心!金廷财赋重地,新军精锐所在!在这里打响第一枪,其意义,绝非偏远的岭南可比!”
孙载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鼓动性的力量。?白`马`书/院? *嶵^鑫·漳~劫!更!欣^快,“一旦成功,全国震动!其连锁反应,将远超任何一地!邓贤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要求我们在武都动手!因为他也清楚,只有在武都成功了,他响应才有最大的价值,他割据岭南才名正言顺!他是在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
“利用?”黄兴眉头紧锁,仍有疑虑。
“不错!利用!”孙载之斩钉截铁,“他邓贤要的是岭南这块‘蛋糕’,我们要的是整个华夏的新生!目标不同,但此刻,武都首义,是连接我们不同目标的唯一桥梁!** 我们赌赢了武都,就赢得了撬动全局的支点!邓贤的响应,就会成为燎原之火的一部分!金廷的注意力会被彻底吸引到南方腹心之地!到时候,各省新军、会党、志士,看到武都成功、岭南独立,必然风起云涌!金廷顾此失彼,覆亡只在朝夕!”
他走回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每一个人:“邓贤的条件,看似将我们逼入绝境,实则给了我们一个前所未有的聚焦点!一个将分散的力量拧成一股绳、集中攻击金廷最要害部位的机会!与其在各地零敲碎打,耗费力量,不如孤注一掷,在武都!打一场决定国运的决战!”
阁楼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烟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孙载之的分析,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邓贤的冷酷算计,被置于一个更宏大、更激进的战略图景下重新审视。,墈′书?君, /唔?错?内!容+恐惧和愤怒,开始被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所取代。
“可是…载之,”宋得尊推了推眼镜,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邓贤的条件之二呢?他承诺响应,但仅限于岭南!绝不北伐!军政民政,他都要牢牢掌控!这…这与他割据一方何异?革命成功后,他岂不是又一个拥兵自重的藩镇?我们流血牺牲,最终为他做嫁衣?”
“得尊问到了关键。”孙载之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无奈、清醒和一种为达目的不惜妥协的决断。“这就是邓贤的价码。他不仅要我们承担首义的风险,还要我们承认他对岭南的绝对控制权。这是交易的一部分,赤裸裸的交易。”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但是,诸位!革命,是分阶段的事业! 当前最紧迫的目标是什么?是推翻金廷!是砸碎这腐朽的帝制牢笼!只要能达到这个目标,过程中的妥协、联合,甚至…与虎谋皮,都是必要的策略!”
“邓贤要当岭南王?可以!只要他愿意举起反金的旗帜,宣布独立!这面旗帜一树,就是对金廷统治合法性的致命打击!就是对全国革命力量的最大鼓舞!
他的地盘,他的军队,在推翻金廷这个共同目标下,就是革命力量的一部分! 至于革命成功之后…”孙载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远的意味,“天下大势,浩浩荡荡。是走向真正的共和统一,还是陷入新的割据?那将是下一阶段,属于人民的选择,属于我们继续奋斗的目标!
现在,我们首要的任务,是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在武都,炸开这个旧世界的铁幕!”
“所以!”孙载之猛地站首身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邓贤的条件,我代表志同会,接受!”
“接受?!”李有庆、孙保仁等人几乎失声。
“接受!”孙载之目光如炬,不容置疑,“第一,集中南方支部乃至全国志同会之人力、财力、物力,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支持、策动武都新军起义!武都首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我们的承诺,也是我们撬动邓贤和全局的支点!”
“第二,”他看向朱大符,“回复邓贤!志同会完全同意他的条件!
武昌枪响之日,便是岭南光复之时!望他谨守承诺!至于他如何治理岭南…只要反金,只要独立,只要维持地方秩序不资敌,志同会…暂时不予干涉!”
“暂时”二字,他说得极重,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清醒的底线。
“第三,”孙载之的目光扫过宋得尊、李有庆,“得尊、有庆!你们立刻着手,将我们能动用的所有资源——经费、武器、有经验的军事骨干——优先、秘密地输送到武昌!特别是有庆,你要做好亲赴武都指挥的准备!此战,关乎国运,关乎革命存亡!”
“第西,”他最后看向孙保仁,语气凝重,“保仁!立刻秘密潜回武都!联络文学社蒋翊武、刘复基等同志,整合共进会、文学社力量!统一思想,周密部署!等待总部命令!告诉武都的同志,全国的目光,革命的希望,此刻,都系于武都一身!他们,将是为华夏劈开黑暗的第一道雷霆!”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冷酷。阁楼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的、背水一战的凝重气氛。
理想主义的光芒并未熄灭,但它必须透过现实政治的棱镜,折射出曲折而务实的路径。
孙载之的决断,如同在黑暗的棋局中落下了一颗带着血色的孤子。他们接受了枭雄的价码,将最大的风险扛在了自己肩上,只为换取那点燃燎原之火的第一颗火星。
朱大府拿起笔,铺开信笺。他的手稳定异常,眼神却复杂无比。他将在回复邓贤的信中,代表同盟会南方支部,正式接受那冰冷而苛刻的“蛋糕”条款。这封信,将是一纸带着屈辱和血泪的契约,也是投向清廷心脏的一柄淬毒利刃的开锋令。
胡毅生默默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一丝缝隙。外面香港喧嚣的市声隐隐传来。他望着远处维多利亚港朦胧的船影,狠狠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憋闷和决绝都吸入肺腑。他要去武昌,去那个即将成为风暴眼和血肉磨坊的地方。为了革命,也为了证明,即使被当作“出头鸟”,革命者的血,也并非枭雄算计中冰冷的砝码。
“南天”阁楼的灯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彻夜未熄。一场以整个民族命运为赌注的惊世豪赌,在枭雄的价码与革命者的悲壮抉择中,悄然拉开了序幕。武昌,这座千年江城,注定将成为风暴的中心,历史的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