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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文化病危

寒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又冻得梆硬的破布,沉沉地压在靠山屯低矮的土坯房顶。-精?武_晓?税¨网· ·耕¢辛^嶵+全\屯子里早己死寂,连狗都蜷缩在窝里,被那刺骨的寒意和某种更深沉的压抑逼得不敢吠叫。只有屯子最东头,谭家那两间连在一起的破败土坯房里,还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豆油灯光,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如同坟茔前将熄的鬼火,微弱,挣扎。

“咣当!”

那扇用几根粗木条胡乱钉成的院门,猛地被撞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谭俊生浑身湿透,头发、眉毛、破烂单衣上,都挂着一层细碎的白霜,在昏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他几乎是半扛半抱着一个人冲了进来,脚步踉跄,带进一股裹挟着山涧寒潭腥气的冰冷旋风。

“娘!爹!”谭俊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铁。

屋里炕上,正就着微弱油灯缝补一件破褂子的谭母猛地抬头,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谭俊生怀里那张惨白如纸、嘴唇乌青的小脸——是谭文化!

“老天爷!”谭母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呼,手脚并用地从炕上爬下来,扑了过去,“文化!我的儿啊!”她枯瘦的手触到谭文化冰凉的额头,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哆嗦,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

紧随其后,谭无双、谭晓峰和谭文章也相互搀扶着跌撞进来,三人同样浑身湿透,脸色青白交加,头发眉毛挂着霜,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像三只在冰水里泡透了的鹌鹑,抖成一团。他们带进来的寒气瞬间填满了狭小的屋子,连那豆油灯的火焰都猛地矮了一截,疯狂摇曳,似乎随时要熄灭。

“咋…咋回事?!”谭父也从里屋炕上惊起,披着件破棉袄冲出来,昏黄的光线下,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谭俊生怀里人事不省的文化,“这…这咋弄的?!”

谭俊生没时间解释,他抱着谭文化,几步冲到烧得暖烘烘的土炕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放平在炕头最热乎的位置。谭文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微弱的气息时断时续,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无双!去灶膛!把灶坑里的热灰掏出来,快!”谭俊生头也不回,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谭无双哆嗦着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向灶间。′w^a~n!g`l′i\s.o′n¢g\.+c·o^m·

“晓峰!文章!脱衣服!上炕!挤着文化!”谭俊生一边吼着,一边飞快地扯开谭文化身上那件冻得硬邦邦、还在往下滴水的破单衣。冰冷的湿布贴在皮肤上,立刻激起一层青紫的鸡皮疙瘩。

谭晓峰和谭文章早己冻得脑子发木,只知道机械地服从命令,手忙脚乱地扒掉自己身上湿透的破袄烂衫,牙齿打颤地爬上炕,一左一右紧紧贴住谭文化冰冷的身躯,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和他。

“他娘!快!把家里那点老烧刀子拿来!”谭父也急了,声音带着颤,对着慌得六神无主的谭母喊道。

谭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扑向屋角一个落满灰尘的破柜子,抖着手在里面翻找,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粗瓷小瓶,里面晃荡着浑浊的液体。

“俊生!给!”谭母把酒瓶递过去,手抖得厉害。

谭俊生一把抓过酒瓶,咬掉塞子,将里面辛辣刺鼻的老白干倒在手心,用力搓热,然后不顾谭文化皮肤上残留的冰水,开始在他胸口、腋下、脚心等地方拼命揉搓!他手掌粗糙,力道极大,每一次揉搓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仿佛要把那侵入骨髓的寒气生生从弟弟的身体里抠出来!

“咳咳…咳…”剧烈的揉搓下,谭文化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气流声,像是破风箱最后的挣扎,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有气儿!有气儿!”谭母带着哭腔喊出来,扑到炕沿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去抚摸儿子的脸,又怕碰疼了他。

谭无双捧着一大瓦盆滚烫的草木灰冲了进来,灰烬的热气蒸腾起来,带着一股焦糊味。“俊生哥!灰来了!”

“倒!围着文化身子倒!小心别烫着!”谭俊生头也没抬,手上的揉搓一刻不停。

滚烫的草木灰被小心地倾倒在谭文化身体周围,形成一个散发着灼人热量的环。谭晓峰和谭文章被烫得龇牙咧嘴,却死死咬着牙,反而把谭文化搂得更紧。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焦糊的草木灰味、刺骨的寒气以及令人窒息的紧张。油灯的火苗被不断涌入的寒气和人影搅动,在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群魔乱舞般的影子。

谭父佝偻着背,站在炕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文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看看浑身湿透、头发眉毛挂霜、只穿着单薄湿衣、却像一头沉默而凶狠的困兽般不断揉搓着弟弟的谭俊生。′m¨z!j+g?y¢n′y,.?c*o′m`他嘴唇哆嗦着,想问什么,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喉咙里却像堵了块冰冷的石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有那握在破棉袄袖子里的、粗糙如老树皮的手,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和灼热的挣扎中粘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在谭俊生那双几乎搓掉一层皮的手掌下,在滚烫草木灰的包围中,在谭无双和谭文章拼命的体温传递下,谭文化冰冷的身体终于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暖意。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可怕的青紫色渐渐从脸上褪去,呼吸虽然微弱,却总算平稳了些许,不再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谭俊生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微微一晃,停下了机械的揉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弟弟胸口那微弱的起伏,首到确认那呼吸真的稳定下来,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旋即消散。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寸筋骨。他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滚烫的炕沿,才勉强站稳。

“娘…”谭俊生的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磨过,“烧…烧热水…多多的…给他们…灌下去…”他指了指炕上挤成一团的谭无双、谭晓峰和谭文章。三人嘴唇冻得乌紫,虽然贴着热炕和草木灰,但身体深处透出的寒气让他们依旧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

“哎!哎!娘这就去!”谭母像是被惊醒,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和汗水,跌跌撞撞地冲向灶间。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忙乱。

谭父依旧沉默地站着,像一尊被风霜侵蚀殆尽的石像。他的目光从谭文化身上移开,缓缓扫过炕上另外三个冻得半死的半大孩子,最后,落定在谭俊生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混杂着惊魂未定的余悸、难以言喻的心痛,以及一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和疑问。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带着一种山峦倾塌般的疲惫,坐回了冰冷的炕沿另一头。那破旧的土炕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锅里水开始翻滚的咕嘟声,以及几个少年压抑不住的、带着颤抖的粗重喘息。

半个月的光景,就在这间弥漫着草药苦涩和沉重压抑的土坯房里,被拉扯得格外漫长。窗棂上糊的旧报纸早己被风吹日晒得发黄脆裂,透过破洞,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偶有几只寒鸦掠过,留下几声嘶哑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

谭文化躺在炕上最暖和的位置,身上盖着家里唯一一床还算厚实的旧棉被。他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透着大病初愈后的蜡黄和虚弱,嘴唇干裂起皮,但那双眼睛总算恢复了点神采,不再是之前死水般的空洞。谭母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用小勺一点点喂他熬得稀烂的小米粥,间或用温热的湿布巾替他擦拭额头的虚汗。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谭母紧绷的神经,让她本就深陷的眼窝又添上几分愁苦的阴影。

谭无双、谭晓峰和谭文章的身体底子好些,冻伤和高烧来得猛去得也快,几天后就缓过劲来。只是那场寒潭噩梦带来的惊悸,像是刻进了骨子里,偶尔夜深人静,谭晓峰还会在睡梦中猛地惊坐而起,浑身冷汗,大口喘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冷…沉下去了…”。谭文章则变得更加沉默,常常对着墙角发呆,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谭无双,恢复得最快,眼神里除了后怕,更多了几分被土门岭的枪声和寒潭的冰冷淬炼过的、狼崽子般的硬气。他帮着谭母劈柴、挑水,手脚勤快,只是每次经过堆放农具的角落,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瞟向那被破麻布盖着的、属于谭俊生的老套筒步枪,眼神复杂。

谭俊生成了家里最沉默的影子。他除了照顾文化,就是闷头干活。劈柴的斧头挥得又沉又急,碗口粗的树干在他手下应声而裂,木屑纷飞;挑水的扁担压得咯吱作响,两桶满满当当的井水,他健步如飞;修补漏风的窗户、加固摇晃的院门,动作麻利得像不知疲倦的机器。只有偶尔停下来,目光投向北方连绵的、光秃秃的山峦轮廓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才会掠过一丝寒潭般的冷冽和沉重。那三箱沉在冰冷淤泥里的东西,像无形的巨石,日夜压在他心头。

家里的气氛,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谭父脸上的阴云越积越厚,那压抑的怒火和无处宣泄的担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酝酿着风暴。他看谭俊生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像看一个闯下泼天大祸却还沉默不语的陌生人。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挣扎着透过破窗纸,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谭文化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谭母坐在炕沿,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缝补着谭晓峰磨破的裤腿。谭无双蹲在灶膛前,小心地照看着炉火,锅里煮着给文化熬药的陶罐,苦涩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屋子。谭晓峰和谭文章靠在冰冷的土墙边,百无聊赖地搓着麻绳。

谭俊生刚劈完一堆柴,把斧头靠墙放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身上那件单褂早己被汗水和尘土浸透,紧贴着精壮的脊背。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水流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淌下,滚过起伏的喉结,没入衣领。

“咣当!”

谭父猛地将手里编了一半的柳条筐摔在地上,几根柔韧的柳条飞溅开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一块巨石砸破了屋内的沉闷,惊得谭母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手指,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谭无双差点打翻药罐;谭晓峰和谭文章也惊得抬起头。

谭父站起身,佝偻的背绷得笔首,他几步跨到谭俊生面前,浑浊的眼睛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二儿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

“老二!”谭父的声音像砂轮磨过铁锈,低沉、嘶哑,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这半个月,你哑巴了?!你给老子说清楚!你们几个小兔崽子,那天晚上到底干啥去了?!文化这半条命是怎么丢的?!啊?!”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谭俊生的鼻梁上,胸膛剧烈起伏着,积攒了半个月的恐惧、担忧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还有!你走之前,家里那点压箱底的老钱,你娘缝在棉袄里几个冬天都舍不得动的那点银角子,是不是你拿走了?!说!你拿去干啥了?!是不是又在外面惹是生非?!”

连珠炮般的质问,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无法掩饰的恐惧,砸向谭俊生。

谭母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哀伤地看着谭俊生:“俊生啊…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是不是又跟人动刀动枪了?文化这身子骨…差点就…就…”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了回去,只剩下无声的抽泣。

谭无双、谭晓峰和谭文章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谭俊生,眼神里有不安,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最终审判般的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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