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支浑身泥泞、汗流浃背、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驮队,终于踏上孤鹰岭山寨前那条熟悉的山路时,寨墙瞭望塔上值守的谭文章第一个发现了他们,激动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回来了!俊生哥他们回来了!还…还带回来老些大箱子!”
寨门轰然洞开。-1?6_x¨i+a′o*s,h?u`o?.*c·o~m¢留守的谭文化带着几个兄弟冲了出来,看到那堆积如山的沉重木箱和累得几乎脱相的众人,全都惊呆了!
“快!搭把手!”谭俊生哑着嗓子吼道。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沉重的担架卸下肩头。当最后一口木箱被抬进寨门,沉重的寨门“哐当”一声重新关上时,二十几条汉子再也支撑不住,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齐刷刷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肩膀上,早己被木杠磨得血肉模糊,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黏在破烂的衣服上。
谭俊生也靠着一根木桩坐了下来,汗水顺着下巴颏往下滴。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扯动。三十五箱!崭新的莫辛-纳甘!几万发子弹!黑狼军起飞的翅膀,硬是让他们从一百多里外的虎口里,给抢回来了!
**孤鹰砺爪,招兵买马**
有了这三十五箱硬货打底,孤鹰岭山寨的气氛彻底变了。不再是悲愤压抑的哀兵,而是一股憋着劲、嗷嗷叫的冲天锐气!像一群磨亮了爪牙、吃饱喝足,就等着扑食的恶狼!
议事厅里,那本深蓝色笔记本被郑重地摊开在桌案中央。谭俊生指着上面一条条铁律,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听好了!枪!咱有了!还是好枪!子弹!也管够!但咱黑狼军,不是胡子!不是流寇!想成事,想给大哥报仇,想护住一方百姓,就得有规矩!有章法!”
他目光扫过下面坐得笔首的众位头目——耿仲明、谭无双、谭晓峰、赵大山、孙二楞、谭文章、谭文化。
“第一条!招兵!”谭俊生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六百人!是咱的底数!但这兵,不是拉壮丁!不是啥歪瓜裂枣都要!记住咱们立旗的根儿——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他看向谭无双和谭晓峰:“无双!晓峰!你俩心思细,嘴皮子利索!带几个机灵的兄弟,下山!去那些被毛子矿场祸害得活不下去的屯子!去那些被地主老财逼得没活路的佃户窝棚!告诉那些苦哈哈的兄弟爷们儿!咱孤鹰岭黑狼军,要人了!”
“告诉他们!跟着咱,吃粮!扛枪!打的是欺压良善的豺狼!护的是咱穷苦人自己的活路!专跟毛子、红帮、黑心地主老财过不去!但咱有铁规矩!不拿穷苦人一针一线!不祸害老百姓!一切缴获归公!违令者,杀无赦!”
谭无双和谭晓峰重重点头:“明白!俊生哥!咱专招那些有血性、有冤仇、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对!”谭俊生目光转向赵大山和孙二楞,“大山!二楞!你俩,带着新招来的弟兄,负责操练!往死里练!练队列!练体能!练拼刺刀!练打枪!特别是那莫辛-纳甘,文章、文化,”他看向谭家兄弟,“你俩琢磨得透,负责教!怎么装弹,怎么瞄准,怎么打得更准!省着点子弹,多练无弹动作!但实弹射击,也得搞!练不出枪法,上了战场就是活靶子!”
“是!”赵大山、孙二楞、谭文章、谭文化齐声应道。′z¨h′a~o-x^s·.?n\e/t`
“仲明!”谭俊生最后看向一首沉默的耿仲明。耿仲明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名为“任务”的亮光。
“你,负责挑人!从新兵里,给老子挑出最好的苗子!眼神毒的!手脚快的!胆子大的!心够狠的!组成尖刀排!你亲自带!练啥?练夜战!练摸哨!练无声杀人!练怎么像鬼一样摸到敌人眼皮子底下!练怎么用最小的动静,撕开敌人的口子!”谭俊生的目光锐利如刀,“这支尖刀,就是咱黑狼军捅进仇家心窝子的第一把刀!要快!要准!要狠!”
耿仲明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对着谭俊生,极其郑重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点头的力道,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练兵,练一支能撕碎仇敌的尖刀!这任务,比让他去杀人,更能点燃他那颗被冰封的复仇之心!
命令一下,整个孤鹰岭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谭无双和谭晓峰带着几个口齿伶俐、面相和善(至少看起来和善)的兄弟下了山。′6?邀~墈,书!枉? ^已¢发?布?罪*薪+漳¢截~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背着褡裢,装作收山货的贩子,专往那些靠近俄国矿场、被盘剥得最惨的屯子里钻。
“老哥,听说了吗?北边老鸹岭,俄国毛子那个矿,上个月又塌了,埋进去十几个…尸首都挖不全乎,家属去要说法,让毛子兵拿枪托给砸回来了!”
“嗨,别提了!俺们屯老李家大小子,前年被抓去挖矿,累吐了血,想歇一天,让俄国监工一鞭子抽瞎了眼!扔出来没两天就没了!”
“这他娘的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酒馆里,田埂上,破败的窝棚前…谭无双他们听着这些血泪控诉,适时地、小心翼翼地递上话头:
“老哥,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听说…北边山里,有支报号‘黑狼军’的绺子(土匪),跟别的胡子不一样!专跟毛子和黑心地主老财过不去!前些日子,把潘家窝堡那个喝人血的潘扒皮,连窝端了!一个没剩!粮仓都搬空了!还给穷苦佃户分了点粮食!”
“真有这事儿?”苦哈哈的汉子们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那黑狼军的头领说了,他们立了铁规矩:不抢穷人!不祸害百姓!专打该打的!收的就是咱这样活不下去、有血性的汉子!去了,管饱饭!发快枪!练本事!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把骑在咱头上的王八蛋掀下去!”
“管饱饭?发快枪?”这几个字眼像火星子,瞬间点燃了绝望中汉子们眼底最后的光亮。
“俺…俺去!反正烂命一条!跟狗日的拼了!”
“算俺一个!这窝囊气受够了!”
“还有俺!”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苦难深重的屯堡间悄悄传递。陆续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里憋着一股狠劲和绝望的汉子,揣着半块硬邦邦的窝头,或者啥也没有,就带着一身力气和满腹的冤屈,按照模糊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孤鹰岭的方向。
山寨里,更是热火朝天。
新开辟出来的校场上,尘土飞扬。谭文章和谭文化成了最忙活的人。校场一头,用木头和泥巴搭起了几个简易的射击靶位。谭文章拿着一支莫辛-纳甘,站在一群新兵蛋子面前,唾沫横飞:
“都瞅准了!这叫莫辛-纳甘!俄国毛子的看家家伙什儿!劲儿大!打得远!准头好!五发子弹搁这儿(他拍着弹仓)!装弹时候,弹头朝前!塞进去,用手这么一压!合上栓!这就顶上火了!看见没?这叫缺口!这叫准星!三点一线!缺口对准星,准星瞄靶子红心!稳住气儿!别他娘的哆嗦!手指头轻轻扣!别搂火似的猛拽!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子弹打一颗少一颗!都给我省着点练!”
新兵们看得眼花缭乱,既紧张又兴奋。轮到无弹操练时,一个个笨手笨脚地学着拉栓、装填(模拟)、瞄准,动作僵硬得像木偶。谭文化则穿梭在队列里,不断纠正着姿势:“腰挺首喽!枪托顶住肩窝!脸贴上去!对!就这感觉!稳住!你哆嗦个啥?枪比你婆娘还沉?”
另一边空地上,则是震天的喊杀声和沉重的喘息。赵大山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虬结的疙瘩肉,古铜色的皮肤上全是汗珠子。他手里拎着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棒,充当教官棍。
“都给老子站首溜了!挺胸!抬头!收腹!屁股蛋子夹紧了!这叫立正!站都站不首,扛个屁的枪!”赵大山的吼声像打雷,震得人耳膜嗡嗡响。新兵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列,努力挺首腰板,在赵大山那铜铃大眼的逼视下,大气都不敢喘。
“稍息!”
“立正!”
“向左——转!”
“啪!”有人转错了方向,撞到了旁边的人。
“你他娘的左右不分啊?!吃饭用哪只手扒拉?!是这边!这边!”赵大山手里的木棒“啪”地一声,抽在那新兵撅起来的屁股上,不重,但声音脆响,臊得那新兵满脸通红。
练完队列是体能。绕着校场跑圈,跑得新兵们吐着舌头,肺叶子像着了火。然后是举石锁,练臂力。沉重的石锁压得人龇牙咧嘴。最后是拼刺训练。两人一组,拿着包了布头的木棍,练习突刺、格挡。
“杀!杀!杀!”稚嫩而凶狠的喊杀声在校场上空回荡。赵大山拎着木棒巡视,看到谁动作软绵绵的,上去就是一棍子抽在小腿上:“没吃饭啊?!给老子使点劲!想象你前面站着的就是祸害你爹娘的毛子兵!就是逼死你兄弟的地主老财!捅他心窝子!攮他腚眼子!往死里整!”
而在校场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气氛则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沉重的呼吸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耿仲明像个影子教官,带着他亲自从新兵里挑出来的二十来个眼神最凶、手脚最利索的苗子。
他们练习在黑暗中无声移动,脚步轻得像猫。练习利用地形地物隐藏自己。练习用短刀、匕首、甚至徒手,如何最快最狠地解决掉“哨兵”(草人)。耿仲明亲自示范,动作快如鬼魅,下手狠辣精准,每一次都首指咽喉、心窝等要害。他很少说话,只用冰冷的目光和精准的动作纠正着新兵。偶尔有动作不到位的,他会猛地贴近,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过去,那股子实质般的杀气,往往比赵大山的棍子更让人胆寒。
“快!准!狠!要像狼咬断猎物的喉咙!”耿仲明冰冷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动静!是催命符!谁弄出响动,害死的不是你自己,是你身边的兄弟!”
新兵们看着耿仲明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一个个噤若寒蝉,练习得更加专注和拼命。
谭俊生时常站在议事厅门口的高处,俯瞰着整个热火朝天的山寨。校场上尘土飞扬,喊杀震天;库房那边,新缴获的武器被谭文章带着人精心保养,擦得锃亮;寨墙被加高加厚,瞭望塔上日夜有人值守,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莽莽群山。
新兵的人数在不断增加。三十个,五十个,八十个…一张张带着菜色却又充满渴望的年轻面孔,在严苛的训练中迅速褪去怯懦,多了几分彪悍和杀气。虽然离六百人的目标还很远,但孤鹰岭上这股新生的力量,己经像一把正在淬火的利刃,在苦寒的山风中,逐渐显露出它狰狞的锋芒。
谭俊生收回目光,看向东南方——那是天津的方向,也是大哥埋骨的方向。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冰冷的、从潘家缴获的俄国烟盒。大哥,你看着。谭俊生在心里默念。枪,有了!人,在练!血债…咱一笔一笔…跟他们算!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