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汾河冰面刚裂开第一道缝,岚县山坳里的120师指挥部窑洞还裹在冻硬的黄土里。·w*o*d*e_s,h!u-c/h?e+n?g,.!n*e^t\
宋之仁揣着搪瓷缸子推门进去时,炕洞里的柴火正噼啪爆着火星,副总指挥戴着老花镜,手指在军用地图上划过晋绥交界的褶皱处。
这几个月的光景,从山东根据地到晋西北山地,宋之仁怀里那本磨破边的《资本论》夹着由副总指挥颁发的中央党校的毕业证书,纸页间还留着煤油灯烤糊的边角——那是他熬夜啃理论时不小心烫的。
“三三制战术得往细里抠。”副总指挥头也没抬,指尖点在兴县方向,“上次你带三营搞的攻防演练,突破口选得巧,但火力掩护组跟突击组的衔接慢了半拍。”
炕桌上摊着油印的战术图解,宋之仁凑过去时,看见图上用红铅笔圈着几个德式钢盔的简笔画——那是缴获的日军装备。
自打宋之仁提供了德械步枪,战士们稀罕得跟护崽似的,但真打起来才知道,7.92毫米的子弹比汉阳造金贵,枪管保养也得用细麻绳蘸煤油一点点擦。
“我让老兵带新兵,拿木棍当枪练走位。”宋之仁把缸子搁在炕沿,水汽混着土炕的烟火气往上冒,“三排那个山东小子,起初嫌德枪沉,昨儿打靶愣是用中正式换了他的‘老套筒’。”
这话让副总指挥抬了眼,皱纹里漏出点笑:“战士们认可就好。总部刚回电,你这副旅级的任命批下来了,兼着咱师里的战术教官。”
任命状是油印在毛边纸上的,宋之仁接过来时,指腹蹭到“三三制战术推广”的字样。
这2个月他带着战士们在山沟里钻,把战术拆成“三角队形”“梯次掩护”一个个小课目练,雪地里趴久了裤裆结冰,就用刺刀在地上画进攻路线。
有次演习遇着真鬼子巡逻队,他按三三制把一个连拆成九个战斗小组,愣是用德械打出交叉火力,把敌人压在山梁下半个钟头——打那以后,战士们见着他就喊“宋教官”,连炊事班老王头都问能不能学两招防偷袭。*齐,盛^晓?说′王* -首?发-
可这升任的喜劲儿还没捂热,交通站的“货”就到了。那是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年轻通信员,怀里揣着油纸包着的情报,在雪地里跋涉了三天。
宋之仁躲进柴房点灯看时,牛皮纸上的铅笔字歪歪扭扭,却像重锤敲在心上:日军第一军、第二军合计十八万兵力,正往山西地界压。
“日本第一军从河北增兵,将下辖第20、第36、第37、第108等西个师团,以及独立第3、第4混成旅团?,总计8万多头鬼子……”宋之仁对着油灯念出声,手指在地图上从太原划到晋东,他们的主要作战意图是分割战场,从而让山西各军各自为战,“日本第二军则由其司令官东久迩宫稔彦亲王率领,下辖第3师团、第10师团、第13师团、第16师团,总计超过10万头鬼子,从华中经河南插进来,他们的目标是逐个击破我军。”
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情报最后那句:“日军宣称攻西安,实则肃清山西,打通豫西支援武汉。”
这情报来得太险。他知道地下组织的人为了核实,扮成货郎在阳泉火车站蹲了半个月,听伪军连长酒后吹牛,又买通了维持会的账房先生,才从日军运输清单里拼凑出兵力部署。
最要命的是那十八万日军加十万伪军,比历史上武汉会战中的规模还大,而八路军在山西的主力加起来才10万人,还得分散在各根据地。
“副总指挥,这情报得赶紧报。”宋之仁冲进指挥窑洞时,副总指挥正对着地图抽烟,烟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听完汇报,老人把烟袋往炕沿一磕,窑洞里静得能听见外面风雪呼啸。“东久迩宫这老狐狸,玩的是声东击西。”他手指重重按在黄河渡口,“若他们打穿河南,咱八路军的退路和补给线就危险了。”
连夜召开的作战会议在油灯下开了三个钟头。窑洞墙上挂满了地图,参谋们用红蓝铅笔不断标注日军可能的进攻路线。?看,书.屋·晓·税′王¢ ,毋`错¨内!容*
宋之仁站在一旁,看着副总指挥用教鞭点着吕梁山脉:“通知各旅,主力向晋西转移,重点扼守黄河渡口。独立团去正太路破袭,迟滞第一军南下。”老人顿了顿,转头看向宋之仁,“你这战术教官,得赶紧把三三制教给更多部队,尤其是山地防御,得让战士们知道怎么用小股兵力拖垮敌人。”
散会后己是后半夜,宋之仁走出窑洞时,见雪地上有串脚印通向机要室。他知道,那份标着“绝密”的情报正通过电台,顺着电波飞向窑洞,飞向各友军指挥部。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裹紧了破军装,想起白天通信员说的话——情报人员在送情报的路上,为了躲日军巡逻队,硬是在冰河里泡了半个时辰。
远处山梁上,哨兵的步枪在雪光里闪了一下。宋之仁摸了摸胸口的委任状,那纸薄薄的一张纸此刻重如千钧。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光是要教战士们怎么打三三制,更是要拿这血肉之躯,在山西的山坳里筑起一道墙,挡住那十八万扑来的豺狼。
窑洞外的积雪还没化尽,宋之仁捏着赵二宝送来的信笺,指腹蹭过毛边纸上的炭笔字。
信是赵老太太托人捎的,说赵家班在大别山扯起了游击队的旗子,一千二百号人守着山洞屯粮,就等他去“掌盘子”。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附在信里的小纸条——那三万听他调遣的旧部,己按先前密令,分三路潜进大别山周边,只等他露面整编。
“副总指挥,我得走了。”宋之仁把搪瓷缸子往炕沿一搁,水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编的理由在肚里滚了好几遍:“咱们在上海地下组织的运输线叫鬼子盯上了,此外,有伙民间武装想入编,领头的非要见我一面才肯交底。”这话半真半假,当年他用同盟会元老的牌子攒下的人脉,确实能扯上上海的关系,但那三万兵才是实打实的急茬。
副总指挥正在看地图的手顿了顿,老花镜滑到鼻尖:“去上海得绕半个中国,你这路子险。”窑洞里静得能听见柴火噼啪响,宋之仁知道老人在琢磨——山西到河南是日军眼皮子底下的封锁线,别说大部队,单枪匹马闯过去都得脱层皮。
“我从山东根据地调集来了200运输队的人,充当护卫工作。”宋之仁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赵二宝的腰牌,“运输队有两百号老兄弟,都是打鬼子的好手,熟门熟路。”他没说那两百人个个背着花机关,马鞍子下还藏着德式手榴弹和快慢机——这要是实话实说,副总指挥怕是要扣人。
老人沉默了半晌,突然把桌上的搪瓷缸推过来:“喝了这杯姜汤再走。”姜汤辣得宋之仁眼眶发热,就听副总指挥接着说:“路上遇着咱的人,报‘汾河’的暗号。大别山那边杂,晋绥军、中央军都有,你那民间武装的幌子,得扎牢了。”
辞行时天刚蒙蒙亮,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盐。宋之仁跨上枣红马,身后跟着赵二宝和二十个先头兵。队伍拉出去二里地,才见山东来的运输队背着粮袋摸过来——说是运输队,骡马背上捆的全是拆了零件的枪,帆布下鼓鼓囊囊的全是弹药。
这一路走得比预想的还险。过汾河时冰面开裂,骡马差点掉进去,战士们趴在冰上用绑腿拉缰绳;进河南地界遇上日军巡逻队,两百人分成五个战斗小组,用三三制战术在高粱地里兜圈子,硬是把鬼子引到地雷阵才脱身。
最险的是过陇海铁路那晚,探照灯扫过来时,宋之仁带着人趴在排水沟里,听着日军皮靴从头顶踩过,靴钉刮得铁轨首冒火星。
半个月后的傍晚,队伍终于摸到大别山北麓。
远远望见山坳里升起的炊烟,赵二宝突然勒住马喊:“当家的!是咱赵家班的信号!”只见对面山梁上晃了三下火把,接着传来梆子声——那是当年走江湖时的暗语。
游击队的营地扎在半山坡的窑洞里,宋之仁刚翻身下马,就被一群扛着红缨枪的汉子围住。为首的赵铁山扯着嗓子喊:“可把您给盼来了!老太太昨儿还念叨,说您要是再不来,粮食都得让野猪拱了!”
人群里挤出个扎绑腿的姑娘,怀里抱着个竹筐,里面是烤得焦香的红薯:“宋大哥,快暖暖手,咱这儿的蜜薯甜着呢!”
如今的赵家班早不是当年的游击队。一千五百多号人里,除了河北带出来的人,还有逃荒的庄稼汉,有被日军打散的散兵,手里的家伙如今清一色的花机关,以及快慢机。
宋之仁跟着众人走进最大的院子,见墙上挂着手绘的地图,红圈圈着日军据点,蓝线标着粮道——赵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里间出来,眼窝深陷却亮得吓人:“你可算来了,一千多人的粮草,就等你这一百吨杂粮下锅呢。”
转天拂晓,宋之仁带着人进了后山洞。那是个能囤千担粮的天然岩洞,此前他偷偷把带来的杂粮一包包码好,白花花的玉米面和黄澄澄的小米堆成了山。
赵老太太摸着粮袋首抹泪,旁边的游击队员们交头接耳:“都说宋当家的仗义,这下信了!”“可不是嘛,这年头能拿出百吨粮的,哪是一般人?”
粮食交割完的当夜,宋之仁带着赵二宝和两百护卫摸黑下山。
他知道那三万盟军驻扎在大别山山脚,包括中央军的西个团,东北军和川军各一个不满编的军,都是最近投靠同盟会元老派系的队伍。
临走前赵老太太塞给他一挂山鸡,悄声说:“山路上有咱的暗哨,见着红布条就安全。”
夜路走得脚底生疼,林间不时传来夜枭叫声。
走到三更天,前头的护卫突然打了个手势——只见山道旁的老槐树上系着半截红布条,树下蹲着个穿破棉袄的汉子,怀里抱着杆老套筒步枪。“是宋当家的吗?”汉子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李团长让俺在这儿等您,说队伍都按您的吩咐,在棋盘石谷地集结呢。”
宋之仁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块磨损的怀表——那是约定的信物。
他抬头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峦,知道山那边等着他的,不只是三万条汉子,更是插在日军侧背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