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之仁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藏青色长衫,外罩一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应邀前来协助审讯工作。`p-i?n?g′f/a`n+w`x`w_.!c+o`m*
在他身旁,是面色阴沉、眼神带着几分倨傲的杨义。杨义是76号的老人了,手段狠辣。
“杨医生,里面的几位,你猜能有几个硬骨头?”杨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狰狞,“丁主任和李主任说了,您是专家,看能不能从‘医术’上,找出点突破口。”
宋之仁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杨某尽力而为。审讯之道,有时也需借‘医’攻心。”他心里清楚,这所谓的“协助”,既是考验,也是机会。他必须利用这个身份,接近同志们,传递信息,更要设法保护他们。
牢房在地下一层,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他的心跳有些加速,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第一个见到的是赵碧薇。
她蜷缩在牢房角落的草堆上,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原本秀丽的脸庞苍白消瘦,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忧虑和疲惫,像一潭死水,几乎看不到半点生气。
宋之仁看到她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不由得给翠萍点了一个赞。
他注意到她身上清晰的淤青,那是被捆绑和殴打留下的痕迹。
“赵碧薇是吧?”宋之仁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普通的医生,不带任何感情。他蹲下身,伸手去搭她的脉搏。
赵碧薇的身体微微一颤,本能地想缩回手,但最终还是顺从了。她的脉搏很弱,跳得有些紊乱,带着一种长期恐惧和疲惫留下的虚浮。
宋之仁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暗中用力,传递了一个极轻微的、特定的节奏——这是地下组织之间的暗号,意思是“保持冷静,自己人”。
赵碧薇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光亮,随即是更深的忧虑。她看懂了,也感受到了同志的存在,但身处险境,她如何能不担心?
宋之仁收回手,站起身,转向杨义,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专业的判断:“杨队长,这位女士的状态很不好。脉象虚浮,心神耗损过度,再加上长期的殴打……依我看,她可能患上了‘抑郁症’。”他故意用了一个听起来有些“洋气”和“复杂”的名词,“这种病,最怕刺激,再这么下去,随时可能……疯掉。”
“抑郁症?”杨义愣了一下,这个年代的人基本没听说过这种病,“疯掉?”
宋之仁点点头,表情严肃:“精神上的病症,有时比身体的创伤更难治。-d^a¢n!g`k_a′n~s-h\u^.`c¢o?m`她现在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稍一用力,就会断。”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一首留意着赵碧薇。果然,在听到“抑郁症”和“随时可能疯”这几个字时,赵碧薇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或“掩护”,随即,她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凝,身体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起来,幅度不大,但频率很快,配合着她那苍白恐惧的脸色,看起来煞有其事。
“你看你看!这不一刺激就犯了吗?”宋之仁立刻指着赵碧薇,对杨义说,“不能再逼她了,再逼真疯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杨义皱着眉,看着抽搐的赵碧薇,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和不耐烦。疯了的犯人,确实没什么价值。他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先带下去!下一个!”
看着赵碧薇被狱警粗鲁地架走,宋之仁心中稍定。碧薇同志很聪明,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图,用“发病”来保护自己。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
第二个是苏捷。
苏捷站在牢房中央,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株在风雨中不屈的劲草。看到宋之仁和杨义进来,她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母豹,目光紧紧锁定在宋之仁这个“医生”身上,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
“苏捷?”宋之仁开口,故意将声音拔高了一些,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像是在例行公事,“说说你的家庭背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这是在做戏给杨义看,同时,也是在试探苏捷的反应,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这种“公开”的询问,传递某种信号,或者观察苏捷在压力下的表现。
苏捷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之仁。
“问你话呢!哑巴了?”杨义在一旁厉声喝道。
苏捷冷冷地瞥了杨义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宋之仁身上,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甚至还多了一丝嘲讽。
宋之仁心中暗道,好样的苏捷,够警惕,也够硬气。他继续“厉声”问道:“不说?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医生好糊弄?我告诉你,进了这里,就没有不说的人!你的家人叫什么?住在哪里?说!”
但苏捷依旧不为所动。
“怎么?还不说?”宋之仁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知道厉害。”
就在这时,苏捷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狠劲:“姓杨的,别装模作样了。想审我?随便!但我告诉你,我苏婕在上海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栽在你们这几个小瘪三手里,今天你们敢动我一个手指头,将来我一定会加倍奉还!有你们好看的!”
她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恨意。¢天~禧/暁¨税′惘^ +毋¢错,内.容,
杨义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宋之仁却抢先一步,对杨义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一看就是个社会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等我抽出手来收拾她一顿就老实了。”
杨义听到老杨总结的很到位,马上哈哈大笑,“杨老哥,还挺懂社会人的。”
杨义感觉这种新词汇颇为有趣,反复在嘴里念叨。
第三个是小红。
还没走进牢房,宋之仁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推开门,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缩在墙角,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停地打颤,她就是小红,年纪小,胆子也小。
这个小姑娘,是最让人担心的,太脆弱,很可能扛不住审讯的压力,一旦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杨义看到小红这副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嘿嘿,这小丫头片子,看着就不经吓。杨医生,您看她这熊样,是不是不用费什么劲就能开口?”
宋之仁走到小红面前,蹲下身。小红吓得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地里去。
“抬起头来。”宋之仁的声音刻意放得很低沉,带着一种威慑力。
小红不敢不听,颤抖着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知道你为什么被抓来吗?”宋之仁突然提高了声音,猛地一拍身边的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小红吓得尖叫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几乎要晕过去。
“说!是谁让你来的?!”宋之仁继续大声恐吓,表情狰狞,“不说是不是?告诉你,落在我们手里,就没有好下场!我告诉你,我最擅长对付你们这种小丫头片子了!”
他故意凑近小红,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小声地说道:“别怕,孩子……听我说……是谁让你来的?你只要……把那个人供出来……就安全了……懂吗?安全了……”
他的语气在大声恐吓和小声诱导之间切换,外面听来,像是在凶狠地逼问,但那小声的诱导,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安抚和引导的意味——他是在告诉小红,无论如何,不要乱说话,哪怕是“供出”一个假的人,也要先保住性命,同时,也是在观察小红的反应,看她是否还能保持一丝清醒。
小红茫然地看着宋之仁,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困惑,她不太明白眼前这个“可怕”的医生,为什么一会儿凶神恶煞,一会儿又用那么低的声音说话,还说什么“供出来就安全了”。她只是害怕,怕得无法思考。
宋之仁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更是焦急。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维持着“凶狠医生”的样子,又瞪了她几眼,才站起身,对杨义说:“这丫头吓破胆了,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得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害怕,或许才能开口。”
杨义点点头,觉得有理。宋之仁暗暗叹了口气,小红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必须尽快想办法,不能让她单独面对那些豺狼。
第西个是王霞芬。
与小红的恐惧、苏捷的警惕不同,王霞芬显得异常沉稳。她坐在牢房的草堆上,衣着虽然破旧,但打理得还算整齐,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走进来的宋之仁和杨义。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是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王霞芬。”宋之仁开口,语气恢复了平和,像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问诊,“身体怎么样?”
“还行。”王霞芬的回答简洁明了,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这里的人,没怎么为难你吧?”宋之仁又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王霞芬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也带着一丝坚韧:“为难?在这地方,谁能幸免?不过,我身子骨还算结实,能扛。”
“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宋之仁开始“例行公事”,问了一些关于她身份、来历的问题。
王霞芬对答如流,每一个回答都显得合情合理,没有丝毫破绽,语气平静,眼神坦然,没有丝毫慌乱或闪烁。
宋之仁在心里暗暗点头。王霞芬同志果然沉稳老练,面对敌人的审讯,临危不乱,回答滴水不漏。这是个可以信任的同志,她能保护好自己。
“嗯,知道了。”宋之仁点点头,不再多问,对杨义说,“这位女士,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还算稳定,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杨义看了王霞芬一眼,见她确实没什么“异常”,也没多说什么,挥手示意去下一个。
最后一个是施老师。
施老师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原本应该是知性温和的形象,但此刻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却显得有些虚弱。她的面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当她抬起头,看向宋之仁时,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目光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之仁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东西——那是信仰的力量,是对理想的执着,是即使身处绝境也不曾熄灭的光芒。
施老师是一所学校的老师,也是地下组织里的老同志,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和坚定的革命意志。
“施老师。”宋之仁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
施老师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身体感觉如何?”宋之仁问。
“老毛病,不碍事。”施老师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平静。
宋之仁没有多问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知道,对施老师这样的人,任何试探都是多余的。他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感受着她那份沉静中的力量。
探视结束,走出阴暗的牢房,重新见到那点微弱的天光,宋之仁才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不自在。
杨义跟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期待:“杨医生,怎么样?看出点门道没?这几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能不能开口?”
宋之仁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片,缓缓说道:“杨队长,实话说,这几个人……嘴都很严。”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杨义的反应,接着说:“我看啊,不用刑,肯定不行。”
杨义一听要用刑,眼睛一亮:“我就说嘛!不给点厉害,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杨医生,您说,怎么用刑?”
宋之仁却摇了摇头,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可惜”和“不值”:“不过呢,杨队长,依我看,这几个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鱼’。你看赵碧薇,都快疯了;小红,小丫头片子一个;王霞芬和施老师,看着像教书的,能知道什么核心机密?苏捷虽然硬气,但也可能只是脾气倔。”
他像是在给杨义分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我说啊,这几个人,‘价值’不大。但是呢,上面交代了,又不能轻易放了。要不这样,杨队长,您看是不是……打一顿,给点教训,让她们吃点苦头,然后随便问几句,只要她们认个‘错’,或者随便供出点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好向上头交差了。动大刑,一来费功夫,二来要是真把人弄残了死了,上面怪罪下来……”
他故意点到为止,既挑拨了杨义对这些“犯人”的轻视,又暗示了用刑的“成本”和“风险”,引导杨义往“随便打打,交差了事”的方向去想。
这是他的策略,一方面让敌人觉得这些人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从而减轻迫害,另一方面,也为自己接下来可能采取的“刑讯”手段埋下伏笔——既然“价值不大”,那他的“刑讯”自然也可以“温和”一些,或者说,“诡异”一些,让敌人摸不着头脑,同时又能保护同志。
杨义琢磨了一下宋之仁的话,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嗯,杨医生说得有道理。那就先按你说的,先收拾一顿,看看效果。要是还不开口,再想别的办法。”
宋之仁心中微松,第一步的铺垫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