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上海,黄梅天刚过,空气里还黏着一股子湿闷。¨E,Z¢小*说!罔/ ?追~罪?新!蟑*踕,76号特工总部的铁门在宋之仁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像是一口棺材盖,把外面的天光和人声都隔绝了。
医生老杨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藏青色纺绸长衫,肩上挎着个牛皮药箱,脸上带着一副玳瑁边的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半眯着,闪烁着变态的精光。
“您就是新来的医生,老杨?”门口的卫兵上下打量着他,语气有点恐惧,如今76号都知道老杨是个变态。
宋之仁点点头,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丁主任办公室的签字。“奉丁主任之命,来狱中照料‘客人’。”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江浙口音,夹杂着阴冷的寒意,“听说这里最近‘生意’忙,伤号多,丁主任怕耽误了‘问话’,特意让我来搭把手。”
卫兵看了眼签字,又瞧了瞧他这副森然的模样,没再多问,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穿过几道阴森的走廊,墙壁上渗出的水渍像一幅幅扭曲的画,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霉味混合的怪味。
他的身份是“医生老杨”,一个在酷刑审讯方面颇有“心得”的专家,这个身份给了宋之仁极大的便利。
走到审讯区,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汉子迎了上来,他是刑讯科的头子杨义。“您就是老杨医生?久仰久仰。”杨义的语气算不上恭敬,但也没什么敌意,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热络。
宋之仁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那手粗糙有力,像是常年握鞭子和烙铁的。“杨科长客气了,以后还要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杨义咧嘴一笑,露出黄牙,“丁主任交代的事,我们哪能不配合?就是这次的案子,是李主任的心腹宋秋雨宋科长主审,我就是个干活的。医生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不耽误了宋科长的差事,都好说。”
宋之仁心里明白,杨义这是在划清界限。丁主任和李士群面和心不和,杨义不想站队,所以对他这个“丁主任的人”表现得配合,但又把主审推给宋秋雨,免得惹麻烦。这种老油条的心思,正好可以为他所用。
“好说,好说,”宋之仁点点头,声音沙哑,“我就是来看看,别让犯人死得太快,或者伤得太重问不出话来。杨科长忙你的,我先去牢房里转转,看看‘病人’的情况。”
“哎,您随意,”杨义侧身让他过去,“二层的那几个女的,是重点‘照顾’对象,宋科长刚开审,您可以先去瞧瞧。”
二层的牢房光线更暗,一扇扇铁门上开着小窗,能看到里面蜷缩的人影。他先在关押苏婕、赵碧薇她们的牢房外停了下来。透过小窗,他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苏婕背靠着墙坐着,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带着一股不屈的劲儿。
王霞芬挨着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小红年纪最小,才十六七岁,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零^点*看?书/ /哽¢薪\醉!全.
施老师抱着女儿,小女孩吓得不敢出声,只是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
最显眼的是赵碧薇,她容貌出众,此刻却只是低着头,头发有些凌乱,看不清表情。
还好,暂时还没受严刑拷打,只是被关着。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走廊里踱步,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营救不能急,76号守卫森严,硬闯是死路一条。必须智取,先易后难,分批营救。
“先救谁,后救谁?”宋之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在心里把几个人的情况过了一遍。
赵碧薇:最大的“麻烦”就是她那张脸,太引人注目,容易被人记住,也容易被当成“诱饵”或者“突破口”。但她的身份相对清白,只是个普通老师,只要能掩盖住容貌,洗脱嫌疑的可能性最大。对,她是关键之一,得先解决她的“显眼”问题。
苏婕:身份太敏感,是敌人重点盯防的对象,现在动手风险太大,只能放在第二批,等风头稍微过一点,或者找到更合适的机会。
王霞芬:情况和苏婕类似,暂时只能先“苦一苦”,希望她能撑住。
小红:年纪小,心理素质差,容易恐慌,万一在审讯中顶不住乱说,会牵连其他人。必须先救出来,保护好这个小姑娘。
施老师:年纪大,还带着孩子,76号的特工一般对这种“拖家带口”的兴趣不大,觉得麻烦,也不容易从她们身上挖到“大鱼”。她们可以作为掩护,甚至可能成为打动敌人“恻隐之心”的棋子。
“医生老杨”这个身份是个好幌子。他可以以检查身体、治疗“伤病”为名,接近她们,传递消息,甚至制造“病情严重”、“不适合关押”的假象。
但关键是,怎么让76号的人答应放人?空口无凭肯定不行,得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让他们觉得“放了也没什么损失”,甚至“不放反而麻烦”的理由。
要洗脱嫌疑,光靠喊冤没用,76号的人只信“证据”。这个“证据”,可以是严刑拷打下“熬过来”的表现;更重要的是,要制造“铁证”,让他们相信这些人真的只是普通的无辜群众,和“王牌”毫无关系。
“王牌……”宋之仁默念着这个代号,敌人现在肯定在疯了一样地找这个“王牌”。
如果能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去呢?比如,让他们以为“王牌”是某个特定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些人。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逐渐成形,分成两步走:一是联系内线,解决赵碧薇的容貌问题,并利用施老师和孩子制造同情;二是散布烟雾弹,转移敌人的视线。
宋之仁在76号里还有个内线,就是翠萍,目前是负责76号后勤物资发放的管理员。她平时表现得像个悍妇,脾气暴躁,没什么文化,没人愿意惹她,这正好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宋之仁找了个机会,在翠萍单独去水房打水的时候,拦住了她。
“翠萍,听着,”宋之仁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我需要你帮个忙,事关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删\芭-看-书\王^ .勉.废′阅?黩^”
翠萍看到是“医生老杨”,又看到他严肃的表情,知道事情不简单,连忙点头:“杨医生,您说,只要我能做到。”
“赵碧薇,那个长得漂亮的,”宋之仁飞快地说,“你想办法,把她的脸弄‘丑’一点,越丑越好,最好让她看起来像个疯子或者泼妇,让人没法把她和‘重要人物’联系起来。但是,不能弄出致命伤,也不能留下能证明是‘刻意’伤害的痕迹。”
翠萍一愣:“弄丑?怎么弄?”
“你平时不是最会撒泼吗?”宋之仁眼神示意她,“找个由头,比如看她不顺眼,说她勾引男人什么的,上去就打,打脸,抓头发,撕衣服,弄得越狼狈越好。要做出那种嫉妒发狂的样子,让别人觉得你就是个没脑子的悍妇,因为吃醋才动手。”
翠萍脑子转得也快,立刻明白了:“好,我知道了。还有呢?”
“施老师,赵碧薇的表姐,”宋之仁接着说,“她肯定会护着赵碧薇,你就连她一起打。还有那个孩子,施老师的女儿,你也动手打几下,打得哭天抢地的。”
“打孩子?”翠萍有点犹豫,“这……”
“必须打,”宋之仁语气坚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打得越狠,越能让旁边的人觉得你没人性,也越能让敌人……甚至是其他特务,心里产生点‘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的想法。同情有时候比道理更有用。记住,打完之后,你还要时不时去‘骚扰’她们,让宋秋雨和杨义都觉得,这几个人己经被你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再用刑也问不出什么,甚至可能惹麻烦。”
翠萍咬了咬牙:“好,我干!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宋之仁说,“听说丁主任、李部长他们最近可能会来视察,你找个他们在的时候动手,效果最好。”
果然,一天后,丁主任、李士群带着一群人,包括余则成,来监狱“视察工作”。翠萍算准了时机,在他们路过赵碧薇牢房附近时,突然发作了。
“好你个狐狸精!”翠萍像一头发疯的母老虎一样冲进牢房,指着赵碧薇就骂,“看你那骚样,刚才对我先生挤眉弄眼,盯着看,是不是又在勾引我家余先生?以为长得漂亮就了不起了?”
赵碧薇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愕和愤怒:“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余先生!”
“还敢顶嘴!”翠萍上去就揪住赵碧薇的头发,使劲往后拽。赵碧薇痛得叫了一声,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
“住手!你干什么!”施老师见状,连忙扑过来想拉开翠萍,“她是我表妹,她什么都没做!”
“老虔婆,你也想护着她?”翠萍转头就给了施老师一个耳光,把她打得摔倒在地。
“妈妈!”十岁的小女孩吓得尖叫起来,扑到施老师身上。
翠萍眼睛一瞪,恶狠狠地盯着小女孩:“小杂种,哭什么哭!跟你妈一样贱!”她一把将小女孩抓过来,按在腿上,扬起手就往她屁股上狠狠打去,“啪啪”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太凶狠,连丁主任和李士群都愣住了。
余则成脸色铁青,却不好发作。
周围的特务们也都惊呆了,平时翠萍是悍,但也没这么疯过,尤其是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够了!”丁主任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把她拉开!像什么样子!”
旁边的特务赶紧上去拉开翠萍。翠萍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装作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再看赵碧薇,头发凌乱,脖子、手臂被翠萍抓出了几道狰狞的血痕,一只眼睛己经肿了起来,像个发紫的桃儿,衣服也被撕破了好几处,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风采,简首像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疯子。
施老师嘴角流着血,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丁主任看着这景象,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似乎觉得余则成家有悍妇,看一眼别的女人都要爆发冲突,挺有意思。
李士群则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对宋秋雨说:“行了,看看就行了,别让底下人太出格,闹出人命或者惹出麻烦,不好交代。”
宋秋雨连忙点头:“是,主任。”
这一幕,被宋之仁看在眼里。他站在人群后面,脸上依旧是挂着变态的阴阴邪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翠萍的戏演得很好,够狠,够“真实”。周围特务们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很多人都皱着眉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和鄙夷,对翠萍的过分行为有些看不惯,甚至对赵碧薇她们三个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同情。
从那以后,翠萍果然时不时就去“关照”赵碧薇、施老师和那个小女孩。
今天泼盆冷水,明天抢点吃的,后天再动手打几下。弄得她们三个整天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精神也快崩溃了。
宋秋雨和杨义看在眼里,也觉得头疼。翠萍是丁主任那边的人,他们不好管,而且看着这三个人被折磨成这样,也确实不像是什么“重要人物”,再用刑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反而显得他们也跟疯子一样。
解决了赵碧薇的“显眼”问题,宋之仁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散布烟雾弹。
他需要伪造几份情报,引导敌人的思路。“王牌”这个代号,必须被赋予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敌人不再怀疑眼前的这些人。
“王牌……王……”宋之仁坐在自己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如就让他们以为,‘王牌’是指这个间谍姓王,而且擅长像打牌一样布局,玩弄人心。”
这个解释听起来很“合理”,也符合敌人喜欢望文生义、捕风捉影的特点。
他开始伪造情报。纸张是从76号内部弄来的,墨水、笔迹都模仿了地下组织可能使用的风格,又刻意留下了一些“破绽”,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份被截获的、不太完整的低级情报。
情报内容大致是说:“上级对‘王牌’同志的工作表示肯定,其以‘王’姓为掩护代号,擅长布局,如打牌般纵横捭阖,望继续保持……”
情报伪造好,需要一个合适的“泄露”渠道。宋之仁联系了另一条线上的同志,收买了一个在76号外围负责杂务的小贩。
他把情报藏在一个烟盒里,交给了小贩,说是一个情报贩子给的,“不小心”让76号的一个低级特务“发现”。
这个低级特务平时就爱贪小便宜,又想往上爬,捡到这样一份“可能立功”的情报,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就报了上去。
情报层层递交,很快就到了宋秋雨和杨义的手里。
两人仔细研究了半天,又结合之前的审讯情况,赵碧薇、苏婕她们都不姓王,施老师是女的,年纪又大,小红是个孩子,唯一姓王的就是这个王霞芬了,看起来她确实有可能是个大人物。
“我的首觉这么准吗,这就快破案了?”宋秋雨皱着眉头,有些怀疑,“或者说,这几个人只是小喽啰,真正的‘王牌’另有其人,而且姓王?”
杨义也觉得有道理:“宋科长,我看这情报虽然低级,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想,要是‘王牌’真在我们手里,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泄露消息?”
“嗯,有道理,”宋秋雨点点头,“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样吧,对这几个女的,尤其是不姓王的,审讯可以先缓一缓,重点看看有没有其他姓王的线索。杨科长,你那边刑讯也悠着点,别把人打坏了,万一真抓错了,不好跟上面交代。”
“好嘞,宋科长放心,”杨义答应着,心里却想着,正好,省得他费力不讨好。
宋之仁得知情报奏效,敌人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心里稍安。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烟雾弹总有散去的时候,营救必须加快步伐。
他开始仔细分析六个人的背景,思考着谁可以作为“烟雾弹”传递假信息,谁又必须优先营救。苏婕和王霞芬身份敏感,适合作为“硬骨头”,让敌人觉得难啃,从而暂时放弃;赵碧薇和施老师、孩子则可以作为“软柿子”,表现得更像无辜群众;小红年纪小,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容易被救出去。
最后,他盯上了小红的母亲,石梅。小红被抓,石梅肯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很可能会到处乱闯,反而暴露自己,也不利于营救小红。
而且,如果能控制住石梅,必要的时候,也许可以用她来和小红做“交换”,或者让她传递一些更可信的假消息。
“赵二宝,”宋之仁下达命令,“你带人,立刻叫石梅,把她安全地带到‘老地方’的安全屋去,看好了,别让她乱跑,也别让她知道太多,就说小红没事,我们会救她出来,让她安心等着。”
赵二宝是个憨厚老实的汉子,办事可靠,立刻应道:“是,宋头儿,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赵二宝领命而去,宋之仁站在窗前,望着76号监狱方向那片沉沉的夜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