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扑火的飞蛾
“竹几上,有针、有线、有尺、有剪刀,我母亲,坐几前,取针穿线,为我缝衣。·0!0·小`税/惘* +醉~薪+彰^結?哽*辛*哙-”
在开明书店,书僮也早早上了小床,他拿着一本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新国文》在床头看,这就是书中的一段图文。他来自一贫穷家庭,来书店己经一年多了,店主、老张等人对他都很好,不仅给工钱,还教他识字,后来,还送他去和袍哥的孩子们一起读书。
学生入校。先生曰:“汝来何事”。学生曰:“奉父母之命,来此读书”。先生曰:“善,人不读书,不能成人”。
他永远记得书上这第一课,他很努力,很珍惜学习的时光。
不知不觉,夜渐深,他也困了,熄了灯,不一会就睡着了。他睡得很香,因为店主今晚都在,他住单间,另两个伙计和书僮住一间屋里,就睡在另两张床上。除了书僮,他们都有枪。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刚入睡,这么寒冷的天气,会有谁来敲卧室的门?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温政支起身,隔着纱帘说:“七叔,是你吗?”
来的是七叔,他站在门外,脸色惨白,好像己经快被冻僵了,青蓝色的长衫上飘满了雪花。门开了,他却没有进卧室,在门外沉声说:“开明书店的书僮被杀了。”
温政看到,一向沉稳的七叔,眼中却充满了惊慌与恐惧,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在跳动。开明书店是第一道警戒,加上棺材店老板被嵯峨二砍下人头,还有蕊玲绸庄的老板娘一条白绫悬在半梁,三道警戒都被一一击破了。/x~t,i¨a~n\l*a`i/.`c/o,m·
温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该来的,终归要来了:“报警了吗?”
“报了。”
“书僮是怎么死的?”
“割喉。”七叔说:“自从嵯峨二来过之后,我己经加强了人手,让大伙都带了枪,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还有人遇害吗?”
“没有,连和他住同一间屋子的另外两个伙计都没有遇害。”
“他们没听到一点动静?”
“没有,书僮遇害,是其中一个伙计起夜,踢倒了夜壶才发现的。”
“五爷呢?”
“己经派遣人去通知他了,他可能还不知道。”
七叔离开了,作为管家,他去配合警察处理案情。平时,糟坊是管家在经营,袍哥由五爷在管事,所以叫管事五爷。
温政完全惊醒,他关上门,靠在床头,无法入睡。目前的内忧外患,让他忧心忡忡。他起身,穿上衣服,给袁文盖紧被子,女人“嗯”了几声,继续蒙头睡觉,他打开门,反身又关上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刺骨,雪花飞舞,他来到西厢的阁楼,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谁?”
“是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有。”
“不能明天再说吗?”
“很急,你先开门再说吧。”
房间里的灯亮了。响起了蟋蟋蟀蟀穿衣服的声音,一会,流星披上大衣开了门,温政走了进去。*3-y\e-w·u~./c_o-m¨风大,流星关上了门。她有些吃惊,因为在她的印象中,温政从来没有如此深夜来敲她的房门。
等温政坐下,她问:“出了什么事?”
温政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事发突然,流星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些沉重:“由于化广奇的叛变,有不少同志被捕、牺牲。这段时间,我把主要精力放在撤离、转移、安置、营救同志们上了,糟坊的事都交给七叔在打理,没想到就出了事。”
流星说:“有人显然不希望你这样。书僮、小女孩遇害都是有人希望侦缉队、警察署一首盯着你。”
“是的。这个人太危险了。”温政说:“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这个人是就是内奸?”
“对。”温政说:“你曾经和我假扮夫妻,你对这里特熟悉,你分析一下,谁最有可能是内奸?”
流星严肃地:“你真要我说?”
“请说。”
“如果让我说,那么,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你现在的夫人,那个日本女人。”
“你是不是对她有成见?”
“不是。”流星说:“她被狙击之后,我救下她,她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她说:“所有的口误都是潜意识的真实流露,这句话说明什么?这是她的第一反应,说明她一首在提防我,说明她并不相信我只是住在糟坊这么简单。”
“这样也反过来,说明她来这里的目的不单纯,她究竟知道多少?她究竟想知道多少?”
温政说:“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流星说:“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没有回答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温政沉默。
流星说:“我真的很担心你,担心你在温柔乡里迷失了自我。”
温政说:“今晚她一首和我在一起,她怎么可能去杀人?”
“当然不用她去,但她的手下可以。”流星冷冷地说:“她手下的日本特工,远不是安西公馆那些浪人可以比拟的。”
听到书僮遇害的消息,温政第一反应是深深的自责,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下属?第二反应是出离的愤怒,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对孩子下手?他之所以来敲流星的门,就是希望有人能帮他解释这一切。
因为他心里隐隐有个疑问,他想知道答案。
“你不用太自责,因为对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而且敌人没有底线,没有顾虑。”流星说:“你在乎的人越多,你就越脆弱。有些事情你必须要面对,无法回避。”她反问:“把糟坊搞乱,谁最能得利?”
“国民党。”
“你错了,原来还可以这么讲,现在不是,是处心积虑的日本人。”
温政刚才还在感动的一塌糊涂,向袁文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此刻,他感觉自己还是不够冷静,不够成熟,不够无情。
感情用事,是特工大忌。
最伟大的间谍永远是未被发现且未知的那一个。
可是,有些情感又岂是说没有就没有?说能废止就能废止?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在一起生活那么久,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第一个动作,他都是那么熟悉。
“现在灭口还来得及,要及时止损。”流星冷冷地说:“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她会从此消失,没有人能找到她,包括你。”她慢慢地说:“就如同这个女人从来没有来过糟坊,这些惊心的故事都没有发生,没有痕迹,不会留下一丝云彩、一片衣袖。”
温政看着她,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流星的眼中闪着寒光,如同外面的寒夜。
袁文并没有睡着,温政刚一动,她就醒了,她装着继续蒙头大睡。温政和七叔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越听到后来,她越心惊,后来,温政出门,她也继续蒙着头。
这么晚了,他要去那里?为什么他要出去?如果他察觉她在装睡,他有什么话,不能给她讲吗?
他终归还是不信任她。
一旦害怕失去,你就不再拥有。
她的眼泪渐渐地盈满了眼眶。
那把叫“兰”的刀,就静静地躺在床下。
温政离开了流星的房间,在三楼的长廊上,忽然发现袁文就站在远处的屋檐下,用一种幽幽的眼神远远的看着他,在暗淡的宫灯下,如同一只过冬的猫。
初雪中,她穿的很少,似乎浑然不觉得寒冷。
他怔住了。
他慢慢地下楼,慢慢地朝她走去,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仿佛都如同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袁文忽然扑向她,如开屏的孔雀,又如扑火的飞蛾,明知前面是毁灭,依然奋不顾身地飞向火焰。
她手里的刀和她的人一起,飞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