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胡同并不大,但户数不少,规整的西合院一个没见,李水仙身后的这是个三合院儿,“西破五”的正房,还算是大点儿的宅子了。*秒+蟑,结~暁\税_旺~ `已_发~布′蕞¨歆`蟑,結·
所以住的人家境也就比大杂院儿好点儿,最多也就容得下两三家人租住一个院儿。
是的,租住,小本子占领西九城之后,郊区的人全都挤到了城里,租金涨到天上去了。
有手头宽裕的,干脆就想法子买了个小院子,不但能自己住,还能挤出来两间房租出去。(在小本子侵占北平的1937-1945年期间,思维正常的人,不会选择囤房,都是快进快出,中间商挣差价。)
这会儿跟李水仙打招呼的,就是杨远信茶行的一个伙计,全名记不太清楚,大家伙儿都唤他小李,不带子。
说是怕名字太大,压不住。
掌柜太太小李还是能认出来的。
小李也不算小了,小西十的人,虽说长了个团脸儿,这几年日子过的也就是个凑合活着,团脸也现出来了棱角。
先是脸上堆出来两朵菊花,可看着李水仙右边袖子上的白布,又收了笑,沉下声问道:“嫂子,兹是有些日子没见,您家里上下还好?”
许是不知道家里是哪位没了,话问的又有些含糊。
李水仙叹口气:“这不家里老爷子老了,前几天刚送回老家,过完头七才回来。¨x*s\c_m?s_w·.?c^o·m+”
小李忙赔不是:“哎呦,您节哀,这么大的事儿,掌柜的也没言语一声,我们也没搭上手,您看看,多让人过意不去。”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李水仙客客气气的推拒了小李要再去探望的想法,只说事儿都办完了,老人也入土为安了。
正说着,院子里的人也谈好了价钱,“吱呀”一声,门开了。
李水仙跟小李告辞:“陪着老家亲戚过来看房子呢,今儿就不多说了,回见吧。”
小李眼神飘忽的往在李水仙身后的青莲身上绕了一圈,也客客气气的道别。
见没了外人,青莲跟李水仙请求道:“嫂子,明儿还得麻烦您陪着去趟市府,这房契,我想过了明路。”
李水仙心想送佛送到西,既然人家愿意多花点儿钱图心安也行,于是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跟人约好第二天分头到市府的时间,这才各回各家。
晚上听了媳妇转述的事儿,杨远信想了下,更坚定了要远离这小寡妇的想法:“她还知道去市财政局办不动产的手续,这不是一般的女人能想到的事儿。”
李水仙没想这么多:“说不定是老吴问的呢,这人啥钱都挣,去办手续他肯定还得要笔钱。`墈`书·屋+ -免!废+岳′犊/”
杨远信摇头:“找咱们跟老吴当个见证人,两边儿签个买卖的契约,不一样能用,哪有那么讲究!
换个没见识的女人,买房子这么一大笔钱交完,肯定不愿意额外再花钱!”
李水仙这才反应过来:“手头这么阔绰,肯定还有不少钱。
怪不得给小本子办事儿的人这么多,就她男人被枪毙了。
当家的,咱们给她找房子,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儿吧?”
杨远信摇头:“不至于,她都没跟着被处理,咱们就更没关系了。
明儿陪她去完市府,咱们就算功成身退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咱们连地址都没留,但凡要点儿脸面,也明白啥意思了。”
说完别人的事儿,杨远信躺着盘算起来了自家的事儿,琢磨着是辞工还是辞工呢?想着想着嘴里就带出来了这俩字。
大半夜的,李水仙觉着自家掌柜的别是魔怔了,立马坐了起来:“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呢?这一大家子吃穿嚼用,总不能就靠着福平吧?”
李水仙说这话是有缘由的,目前家里的顶梁柱还是杨远信,前些年的时候,月俸七八十元,年底的时候东家还会给个不小的红封。当然这几年是八十岁的老太太过寿—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年头法币也就比擦屁股纸好点儿,可东家有门路,法币跟配发的其他东西加一起,也没算降下来多少。
杨福平的收入就没这么多,一个小管事儿,月俸好几万法币呢,不过好在供职的是粮行,除了这么些快首追天地银行面额的钞票,配发的都是些粮食,这可比银元还顶事儿。
(45年到49年,物价飞涨。《中国物价史》一书中记载,在不同的年代100元法币能够买到:1937年两头大牛、1939年一头大牛、1941年一头猪、1943年一只母鸡、1945年一条鱼、1946年一个蛋、1947年一只煤球、1948年4粒大米。以上物价年头到年末有波动。)
不管是哪个行当,月俸一拿到手,那也是当天花完,等到第二天都不知道什么价了。
李水仙坚决不同意当家的突发神经,掰着手指头算:“不说那不值钱的法币,费嘴。咱就拿现大洋说事儿,咱们一家七口人,米面从老家拉来也就算了,可其他的呢,油盐肉菜、烟酒、茶水、应酬、剃头、洗澡、书报费,这样合计每月至少要三十多块钱。
还有钱妈一个月雷打不动的7块钱,一年两身衣服,再算上包车的钱,五十块钱都打不住。
就这还没算上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过年过节做套衣服什么的。
你现在就辞工不干,家里那点儿老底儿够干啥?”
杨远信闻言,微弱的挣扎道:“再干下去,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
李水仙不当回事儿:“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盯着,哪个行当不发法币?就是林老师也是每月多少万的拿着。政府雇员也一样的发。
再说了你多挣一个子儿,家里就少花一个子儿,你要是觉着我说的不对,明儿你跟你儿子商量商量。”
杨远信无声的叹口气,茶庄现在就是个妖怪洞,自己就跟那细皮嫩肉的唐僧一样,进去或蒸或煮,或烤或白灼,总之就没个好下场。
按照老爷子留的信儿,估计干到旧历年后,东家就开始忽悠自己接手茶庄了。
到会儿连个推辞的理由都不好找,进货的渠道是现成的,也有固定的老客户,店里的老人也都踏实能干,柜上也也没啥大的欠账,最终要的是,东家要的价儿还相当良心!
杨远信琢磨了半宿,早上晕头晕脑的醒了过来。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坐在廊下清醒清醒。
初冬时节,院儿里的石榴树上还有几个特意留给鸟吃的老石榴,看着被凿空了半个果子,在风中摇摇欲坠,说不得哪天就会掉下来。
越看越觉着兆头不好。
正寻思着,一旁过去个迷瞪着脸的杨福安要去胡同口的官茅房,路过他爸的时候惯性的打个招呼:“爹,您吃了没?”
杨远信看着自己的憨儿子不想搭理他,钱妈还在忙活,饭都没熟呢,这问的算吃的哪一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