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10月18日,阴历九月初六,英租界东区,临近太古洋行码头的一座仓库之中,数十辆的小汽车停在仓库门前的空地上,不断地有胶皮车,拉着长袍打扮的江湖人士,陆陆续续的来到这座仓库的门口。-0′0¨小.税?惘~ .埂?欣,嶵¨快_
仓库的围墙门口,几十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壮汉,正在一一盘问进入仓库的人。围墙的外面,更是有穿着黑色警察制服,头上包着围巾的印度阿三巡捕来回的巡逻,将看热闹的人群驱散。
有爱打听事的胶皮,把车上的客人拉到了仓库门口之后,还非得拉着人家问:“老大,你们这是要干嘛啊,弄得这么热闹,连印度巡捕都弄过来看门……”
这位刚从胶皮车上下来的,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他拿出一张伍角的银元券,递到了车夫的手中,笑着说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袁二爷大开香堂,收关门弟佬。上海滩三大亨知道吗?三个人来了俩。今天这种大场面,几十年才能碰见一次!你啊,小刀剌屁股——开眼去吧!拿着,别找了,爷今天高兴…………”
因为最早是水手行帮,青帮的收徒仪式,按照古法来说,应该在船上举行。不过这几十年间,青帮基本上都己经上了岸,所以在船上收徒的仪式一般改在偏僻的祠堂或者公所进行。
袁克文为了收王汉彰为弟佬,专门找英国人借来了太古洋行边上的这座仓库。这里面积足够大,又足够的隐蔽。再加上门口戒备森严的盘问,外人根本不可能混进来。
仓库之中,香堂早己经布置完毕。北面的那面墙上,挂上了一块巨大的明黄色细布,营造出佛光普照的视觉效果。靠墙搭建了巨大的神坛,中间供奉着青帮的罗祖神像,两侧分列着翁、钱、潘三位祖师的牌位。牌位下面的香炉旁,放着五支包头香。
神坛下方的供桌之上,摆放着一只整鸡,一条活鱼和一个猪头。还有清水一碗,象征着静口明心。另有白米饭五碗,代表五行相生。
香堂的两侧悬挂着代表青帮的青龙旗,以及一面三角牙旗。~x!t¨x′x-s′.~c^o,m*这面三角牙旗上画着日月同辉的图案,中间写着三个大字‘兴武六’,正是袁克文这一脉的旗帜!
香堂的地上铺着红地毯,左侧摆着一张太师椅,这是今天要收徒的本命师,也就是袁克文的座位。在香堂的右侧,另外摆放着三张椅子,分别是引见师、传道师和证盟师的座位。
所谓引见师,就是新徒加入青帮的引路人。需要对新徒的身家背景、人格品德进行初步的审查。在通过审查之后,代表新徒向本命师递交门生帖子。
传道师则是开香堂的核心人物,需要主持‘净口’、‘传法’等关键环节。逐条向新徒宣读青帮的十大帮规以及十禁、十诫等戒律,并且还要特别强调违反帮规的后果。在完成所有仪式之后,传道师会将象征着青帮身份的‘海底折子’交给新徒。
最后这位证盟师,负责监督香堂之中的每个环节是否符合祖制。如果开香堂的过程中,出现任何的疏漏,证盟师有权利叫停仪式,重新进行。
除此之外,证盟师还需要在所有仪式全部结束之后,签署回帖,确认新徒的入帮资格。日后若师徒之间出现纠纷,或者辈分上的争议,证盟师就是最后的裁决人。所以,这位证盟师必须有辈分最高,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担任。
王汉彰的引见师,由袁克文的师兄,上海的苏北青帮大佬刘登阶来充当。刘登阶在上海闸北、杨树浦一带势力极大,就算是三鑫公司,也要卖他几分面子。随同刘登阶一起来到天津的,还有他的得意门生顾竹轩。此时的顾竹轩还名声不显,但几年之后,他会成为闻名全国的暗杀大王!
王汉彰的传道师,则由上海青帮高士奎担任。高士奎是上海码头工人行会的会长,手下的徒弟马祥生、杨任栓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和工部局担任要职,形成了以商养黑,以黑促官的势力格局。
最关键的是,高士奎曾经在上海组建过中华青帮恳谈会。当年黄金荣自封‘天’字辈,就是在他的劝说之下,拜了张奎仁为师,平息了这场风波。~s′l-x`s~w/.!c-o.m+他对于青帮之中的各种规矩和暗语,谙熟于心。所以,袁克文专门请他来担任王汉彰的传道师。
至于证盟师,袁克文请来的是青帮杭州祖船的‘礼’字辈大佬沈淦。沈淦虽然名声不显,但作为看守祖船的‘礼’字辈老前辈,身份极其高贵。在全国硕果仅存的几位‘礼’字辈大佬之中,以他为尊。由他来担任王汉彰的证盟师,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上午十点,袁克文的大徒弟杨子祥缓缓的关上了仓库的大门。只见他走到了神坛之前,先是冲着在座的几位老前辈行了个礼,然后转过身,大声喊道:“吉时己到,开香堂——”
原本乱哄哄的残酷之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肃立站好,只见坐在神坛右侧的高士奎站起身来,走到了神坛之前,朗盛说道:“冬日短来夏日长,福亭祖师造粮船。船底船帮檀香木,珍珠玛瑙玉栏杆。若问粮船有多大,古今无人能说全。东至东洋扶桑国,南至南海落珈山,西至西域雷音寺,北至关外饮马泉。五台有棵桃李树,金祖伐木作桅杆。定国天书罗祖著,陆祖讲经皇室庵, 翁钱潘祖多仁义。三家并一子孙昌。达摩祖师船上供,历代祖师供两厢,三位祖爷舱中坐,众家小祖立两旁。前人老官儿分左右。众家弟子手捧香。三老西少船头站,弟佬侍奉把纤拉。一进山门都姓潘,占祖灵光走西方。千里不须柴米带,家里义气重如山。有缘不需把船赶,无缘苦求也枉然。过桥容易赶船难。无渡何能到彼岸,安青贵在孝义讲。师弟相处礼为先。祖爷造下新世界,子孙兴盛仁万年。开-香-堂…………”
高士奎唱出的开坛词声震西方,观礼的众人全部下跪,向着神坛之上罗祖神像,以及翁、钱、潘三位祖师的牌位磕头行礼。
众人对祖师神像行过礼之后,引见师刘登阶站起身来,走到台前,开口说道:“祖师仙驾升莲台,护法执堂两边排,三老西少堂前站,弟子引进后贤来。”
念完引进诗,刘登阶走到仓库的大门,打开小门,将穿着一身素色长袍的王汉彰带进了香堂之中。王汉彰清楚的记得,大师兄杨子祥千叮咛、万嘱咐,进门的时候一定要先迈左脚,寓意着水路畅通。
王汉彰左脚踏过门槛,掌心己沁满冷汗。他不知道踏出这一步,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对是错?这一脚踏出去,究竟是一步登天?还是万劫不复?
进入到仓库之中,神坛前烛火摇曳,将罗祖神像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让王汉彰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来到神坛之前,刘登阶拿着戒尺,在他的肩头重重一拍,厉声问道:“王汉彰,我问你,加入青帮可是受人胁迫,或是被人指使?”
“弟子自愿加入青帮,不曾受人胁迫。”王汉彰开口答道。
刘登阶点了点头,继续说:“既然如此,向祖师神像行礼。”说着,他转过身去,跪在了神坛之前,继续说:”一把钥匙贵如金,行走坐卧不离身。开天开地开智慧,我替弟佬开天门!”
王汉彰一撩长袍,跪在了神坛之前。就听引见师刘登阶开口说道:“弟子跪尘埃,如意钥匙开,开开顺风锁,永远福星来!新徒一叩首——”
王汉彰赶紧冲着罗祖神像磕头。刘登阶继续说道:“弟子跪尘埃,定海钥匙开,开开平浪锁,福禄财星来!新徒二叩首——”
王汉彰磕下了第二个头。刘登阶又说道:“双膝跪尘埃,太平钥匙开,开开广足锁,财喜满庭阶。新徒三叩首——”
三个头磕完之后,刘登阶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今日开了进道门,留下弟佬收闲人。多收忠臣和孝子,忤逆奸邪莫进门!礼成——”
刘登阶所说的礼成,只不过是入门礼成他刚刚坐下,就看传道师高士奎走了上来,开口说道:“安清传千年,三帮与九代,只传五字真,不用衣钵戒。安青帮中有十大帮规,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藐视前人。三,不准扒灰盗拢。西,不准奸盗邪淫。五,不准江湖乱道。六,不准引法代跳。七,不准扰乱帮规。八,不准以卑为尊。九,不准私自开闸放水。十,不准欺软凌弱。王汉彰,我问你,能否遵守十大帮规?”
“弟子能遵守!”王汉彰说道。
高士奎继续说:“既能遵守,便给祖师爷上香!”
王汉彰站起身来,走到了神坛之前,将放在香炉旁的五支包头香拿了起来,开口说道:“三祖流传安青帮,家里義气千秋长,香堂门里讨慈悲,弟子我散受戒香。”说着,他在烛火上点燃了五支包头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高士奎站在一旁,点了点头,说道:“这五支香分别是教、求、学、吃、怕五个字。教的是天地君亲师,求的是福禄寿喜财,学的是仁智礼仪信,吃的是金木水火土,怕的是生死病苦离。五支包头插中间,祖师传留五句言,金丹舍利同仁义,儒释道教万万年,礼成——新徒向本命师磕头!”
王汉彰走到了袁克文的面前,坐在太师椅上的袁克文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手中拿着他那柄标志性的象牙折扇,正笑盈盈的看着王汉彰。
王汉彰的膝盖重重砸在红毯上,长袍下摆扬起又落下,像一片坠地的枯叶。他喉头发紧,那句“老头子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几乎是从胸膛里喊出来的。三个响头磕得极重,额角隐隐泛红,仿佛要将前半生的市井气全数碾碎在这香堂里。
袁克文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来,正色说道:“三位祖师坐莲台,传留大道育英才,弟子遵规传衣戒,佛光普照山门开!今日我兴武六帮袁克文,收王汉彰为徒,位列‘通’字辈,赐道名‘通彰’,赐海底一册!”
王汉彰走上前去,从袁克文的手中接过了袁克文交给他的海底折子。有了这本名为海底的小册子,他正式的成为青帮之中的一员了。在接过青帮海底时,袁克文笑着说道:“汉彰,青帮海底记载着你的三帮九代,是最重要的秘密。你要妥善藏好,绝对不能让外人观看,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王汉彰点了点头,郑重的接过了青帮海底。折子入手冰凉,他却觉烫如烙铁。这一册纸,从此将他与江湖绑死。
袁克文拉着王汉彰的手,笑着说:“好了,我带着你认识一下帮中的长辈,还有你同辈的师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