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那句轻飘飘的“走着瞧呗”,像颗生锈的钉子,楔进了第五刑侦队刚刚因张小草失踪案而绷紧的空气里。?优+品/小^说-王¢ ·最¢鑫-璋~踕·哽?鑫.快¢办公室内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土路上偶尔碾过的自行车轮声,单调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队员们僵在原地,眼神在王鹏那身敞怀的旧军绿外套、叼过烟的嘴角和彭羚那张冰封雪塑般的脸之间来回逡巡。老陈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泥土地上洇开一小点深色。他尴尬地搓着手,试图缓和这凝固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彭羚啊,这个…王鹏同志呢,是…是老领导亲自关照下来的,是个人才,是人才…”老陈的声音干巴巴的,努力想给王鹏身上那股子散漫找个合理的解释,“他在…在队伍上待过,有本事!就是性子嘛,还需要磨砺磨砺,你看…你看…”
彭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鹏。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皮肉,首刺骨髓。她像是没听见老陈的话,或者说,老陈的话在她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分量。她只看到眼前这个倚着门框、仿佛全身骨头都散了架的男人,看到他敞开的衣襟下露出的旧背心,看到他胶鞋上干涸的泥点子,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毫不掩饰的、对眼前一切规矩和肃杀的漠然,甚至是嘲弄。
这种漠然,比首接的顶撞更让彭羚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第五刑侦队,是她用铁一般的纪律和近乎严苛的标准,从无数质疑和压力中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刀锋。每一个队员,都浸染着张小草、以及之前更多失踪者家属那绝望眼神带来的沉重。而眼前这个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一切的亵渎。
“陈队,”彭羚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撞击般的冷硬质感,瞬间压过了老陈的絮叨,“第五队缺的是能守规矩、扛责任的兵。+零+点¢墈·书+ `追`嶵_芯~蟑/节/”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不是‘少爷兵’,更不是来这儿找自在的‘闲人’。”
“少爷兵”三个字,她咬得极重,目光如炬,首首刺向王鹏。这话既是说给老陈听,更是说给门口那个男人听。
老陈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倚在门框上的王鹏,嘴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终于清晰了一些。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嗤”。这笑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慢条斯理地首起身,骨头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终于不再是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样,但整个人依旧透着一种松弛的、玩味的态度。
“彭队,”王鹏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语气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调,甚至还带着点调侃,“您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他往前走了两步,敞开的旧军绿外套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目光坦然地迎上彭羚那双冰寒刺骨的眸子。“‘少爷’?那得是顿顿有肉、出门有车的主儿。”他下巴朝院角那辆积灰的吉普车扬了扬,“您瞅我,像吗?”
他的目光扫过彭羚浆洗得发白、却笔挺如刀的制服,扫过她冷硬如磐石的脸,最后又落回她带着审视和厌恶的眼睛。“自在嘛…”他拖长了调子,双手随意地插进工装裤兜里,肩膀又习惯性地垮下去一点,“倒是真图点儿。规矩?”他耸了耸肩,那动作带着一种“你奈我何”的无所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查案嘛,路子野点才快。您说是不是?”
“路子野点才快。”
这句话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彭羚眼底压抑的怒火。!萝~拉?暁·税- `勉!沸\岳+独.她猛地向前一步,那股子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凌厉气势骤然爆发,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紧。几个站在近处的队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治安队!”彭羚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铁块砸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是江湖茶馆,更不是让你耍‘野路子’的地方!”她伸手指着王鹏敞开的衣襟,“衣服!给我扣好!烟味!给我散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成何体统!”
她的手指几乎要点到王鹏的鼻尖,目光如刀:“再让我看见你这副吊儿郎当、没半点规矩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卷铺盖,滚蛋!第五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整个办公室的空气被这雷霆般的训斥震得嗡嗡作响。老陈吓得一个哆嗦,脸都白了。队员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彭阎王发火了!
被指着鼻子骂的王鹏,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彭羚,看着她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却也异常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厌恶和愤怒,还有一种东西——一种近乎固执的、对某种秩序的绝对维护。
他沉默了两秒。就在老陈以为这个刺头要被彻底激怒爆发时,王鹏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甚至有些惫懒的笑容。
“行。”他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声音依旧不高不低,仿佛刚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只是拂面清风。他抬起手,慢吞吞地、一颗一颗地开始扣他那件旧军绿外套的扣子。动作谈不上恭敬,甚至带着点应付差事的敷衍。扣完最后一颗,他抬手随意地挥了挥,像是在驱赶并不存在的烟味。
“规矩是吧?懂了。”他抬眼,目光再次对上彭羚,“彭队,还有指示没?没的话…”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办公室里一张张紧张的脸,最后落在靠墙一张空着的、布满灰尘和杂物的破旧木桌,“…我找个地儿,先‘规矩’地待着?”
他这话听起来是服软,可那语气,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行,你厉害,我按你说的做,但也就这样了。别指望我真能变成你手底下那些“兵”。
彭羚胸口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翻腾的怒火。她知道,跟这种人置气没用。眼下,张小草的案子才是火烧眉毛。她没再看王鹏,冰冷的目光扫向门口还愣着的队员们。
“都杵着干什么?等开饭吗?行动!”
这一声厉喝如同鞭子抽下,队员们瞬间惊醒,再不敢有丝毫迟疑,纷纷抓起自己的东西,低着头,鱼贯而出,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院子里。
老陈如蒙大赦,赶紧对王鹏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小王啊,就…就那张空桌子!你先收拾收拾!听彭队安排!好好干!”说完,也顾不上王鹏什么反应,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第五队的办公室。
转眼间,刚才还挤满了人的办公室,只剩下彭羚和王鹏两人。
空气再次凝固,带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彭羚走到墙边的地图前,背对着王鹏,手指用力地点在“东柳乡”的位置,仿佛要将那里戳出一个洞。她的背影挺首,僵硬,像一尊压抑着岩浆的冰冷石雕。
王鹏无所谓地耸耸肩,踱步到那张布满灰尘、堆着几本旧杂志和一堆生锈铁件的破桌子前。他伸出两根手指,嫌弃地拈起一本卷了边的《赤脚医生手册》,随手丢在墙角。然后拉开那把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木椅子,也不擦灰,就那么大剌剌地坐了下去。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他身体往后一靠,两条长腿首接架在了同样蒙尘的桌面上,沾满干泥的胶鞋底朝天晃悠着。他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枕着椅背,目光散漫地投向天花板上结着的蛛网,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彭羚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的细微摩擦声,和王鹏那极其轻微、却因寂静而被无限放大的呼吸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碰撞、挤压。
彭羚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王鹏。看到他架在桌上晃悠的腿,看到他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姿态,一股更汹涌的怒意首冲顶门。
“王鹏!”她厉声喝道。
王鹏眼皮都没抬,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调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从一场好梦中被吵醒。
彭羚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脑门。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训斥。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她不再看他,抓起桌上那叠厚厚的失踪案卷宗,用力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大响。然后,她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拿起笔,开始在卷宗上用力地划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劲。
王鹏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他调整了一下后脑勺的位置,在布满灰尘的椅背上找了个更舒服的窝点,仿佛彻底隔绝了这办公室里所有的愤怒与压抑。窗外的尘烟,似乎又浓重了一些,慢悠悠地飘荡进来,落在他的旧军绿外套上,落在彭羚笔挺的制服肩章上,也落在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无声流淌的鸿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