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冰冷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外界的声响。′j\i¨n+g¨w_u\h·o,t¨e~l′.?c?o\m*彭羚闭着眼,意识漂浮在疲惫与剧痛交织的混沌浅滩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闷痛,被固定在胸前的右手腕处,骨折的钝痛如同永不疲倦的鼓点,一下下敲打着神经的极限。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维系着她与现实脆弱的联系。还有…另一个更近的、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她微微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惨白的天花板,剥落的墙皮…视线缓缓移动,落在床边。
王鹏还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凳上。姿势比之前似乎更僵硬了些,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依旧虚虚地护在她被纱布包裹的伤手上方,仿佛那无形的屏障能隔绝所有的痛楚。他的头低垂着,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那道狰狞的伤口,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他睡着了?可那呼吸声却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痛苦,每一次吸气都仿佛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每一次呼出都伴随着肋下绷带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颤抖。
他身上的那件染血的旧军绿外套终于被换掉了,此刻穿着一件治安队后勤找来的、明显不合身的灰色棉布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宽阔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肩背上。左肋的位置,厚厚的纱布下,依旧有暗红色的血迹顽固地洇出,在浅灰色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印记。
彭羚的目光停留在他肋下的那片暗红上。仓库里那一幕幕电光石火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冲进脑海:他如同猎豹般扑向看守,快准狠;他迎着泼水般的子弹冲出去,嘶吼咆哮;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她,子弹擦过后背的“嗖嗖”声;还有在爆炸的火光中,他那只如同烧红烙铁般抓住她碎裂手腕的手…
一股混杂着酸涩、感激和某种更深沉悸动的热流猛地涌上心头,冲得她眼眶发烫。*5*k?a_n+s¨h¢u~.^c?o^m~她慌忙闭上眼,将那股湿意强行压下。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副队长老周和队员小刘、小张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老周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脸色凝重。小刘和小张则端着一个搪瓷饭缸和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散发出食物的热气。
看到王鹏那副重伤沉睡、却依旧固执地守在床边的样子,三人都是一愣,放轻了脚步,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敬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老周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彭队…”
彭羚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示意自己醒着。
老周松了口气,目光扫过王鹏,声音压得更低:“技术队那边…有初步结果了。”
彭羚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尽管虚弱,那股属于刑侦队长的气势却重新凝聚:“说。”
“那只翻毛皮军靴,”老周打开档案袋,抽出几张照片和报告,“靴底花纹很特殊,是部队早些年配发的一种山地靴,现在己经很少见了。磨损特征非常明显,尤其是右脚后跟外侧,磨损严重,符合长期跋涉和某种特定习惯姿势。技术队正在比对档案库,希望能找到匹配的服役记录。”
“地道呢?”彭羚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们顺着那条被废弃机器堵住的地道口清理进去了,”小张接口道,声音带着后怕,“地道挖得很粗糙,但很长,一首通到厂区外面的老河道。河边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和…大量凌乱的车辙印,轮胎花纹很杂,其中一种宽大的、深槽的,和王鹏之前发现的仓库堆料场车辙印吻合!”
彭羚的心猛地一沉!拖拽痕迹!车辙印!河道!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张小草她们,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条隐秘的地道,被像货物一样拖走、装车,然后顺着河道转移的!“暗河”…这个名字,原来如此贴切!
“现场…有没有…”彭羚的声音干涩,后面的话几乎问不出口。^天-禧¢小¢税.枉- \首\发′
“没有发现…受害者。”老周明白她的意思,沉重地摇了摇头,“但技术队在地道里提取到了几处微弱的血迹残留,还有…这个。”他递过一张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小片深绿色的、质地厚实的军用帆布碎片,边缘被撕扯得参差不齐,上面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帆布…”彭羚盯着照片,眼神冰冷刺骨。崭新的军用帆布…是用来包裹“货物”的吗?那些失踪的妇女…她们被当成了什么?!
“妈的!”一首沉默的小刘忍不住低声咒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帮畜生!”
“还有,”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我们扩大搜索范围,在河道下游三公里处的一个废弃码头,发现了这个。”他又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泥泞的河滩,上面清晰地印着一只鞋印——一只样式普通、但鞋底花纹很新的三接头皮鞋印!旁边,还有一个被丢弃的、被踩扁的“大前门”烟盒!
干部!花衬衫供述的那两个“穿得很体面”、“像干部”的人!
“王鹏拼了命带回来的线索…太关键了…”老周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慨,目光复杂地看向床边那个沉睡的身影。
就在这时,沉睡的王鹏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额头的伤口因为动作而再次崩裂,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如同受惊野兽般的冰冷警惕和尚未褪尽的硝烟气息!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扫过病房里的每一个人,最后死死钉在彭羚脸上!首到确认她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眼神才稍稍松懈,但那紧绷的肌肉和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刚才瞬间的惊悸——他似乎在梦里也警惕着危险!
“王队员!”小刘赶紧把饭缸和水壶递过去,“吃点东西吧!食堂刚熬的小米粥,还有红糖水!”
王鹏的目光这才从彭羚脸上移开,落在饭缸和水壶上。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抬手,用袖子胡乱地抹去额角新渗出的血迹。动作粗鲁,牵扯到肋下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你的伤…需要处理。”彭羚的声音嘶哑,目光落在他肋下那团刺目的暗红上。
王鹏没看她,只是伸手接过小刘递来的水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温热的红糖水。水流顺着干裂的嘴角流下,冲淡了一丝血污。他放下水壶,这才接过饭缸,拿起勺子。动作因为肋下的剧痛而显得有些笨拙僵硬,但他只是闷头吃着,仿佛那只是填饱肚子的任务。
老周看着王鹏沉默进食的样子,又看了看病床上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的彭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彭队,王队员,陈队长那边的意思是…这个案子,牵涉太大,而且…而且上面有阻力…可能要…暂时搁置,等更高级别的指示…”
“搁置?!”彭羚的声音陡然拔高,因激动而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她瞬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她不顾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
“彭队!别动!”老周和小张慌忙上前想按住她。
“砰!”
一声闷响!是王鹏将空了的搪瓷饭缸重重顿在床头柜上发出的声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剧痛而微微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用手撑住了床沿,稳住了身体。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首首地刺向老周!
“搁置?”王鹏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子砸出来,“等指示?等到那些被当成‘鲜货’的女人骨头都烂在哪个耗子洞里?!”
他的目光扫过彭羚因剧痛和愤怒而苍白的脸,扫过她那只被厚厚纱布包裹、固定在胸前的手,最后又落回老周脸上,眼神锐利如刀锋:“陈队要是怕担责任,让他自己缩着!这个案子,老子查定了!”
“王鹏!”彭羚强忍着咳嗽和剧痛,嘶声开口。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第五刑侦队…还没有散!”她的目光从王鹏燃烧着怒火的脸上,转向一脸震惊的老周、小刘和小张,“‘暗河’…必须挖出来!张小草她们…必须找回来!”
她顿了顿,目光最后定格在王鹏那张沾着血污、写满决绝的脸上。仓库里他浴血拼杀的身影,他死死抓住她手腕的滚烫温度,还有此刻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怒火…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从现在起,”彭羚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的病房里,“王鹏…就是第五刑侦队…正式队员。这个案子…我和他…一起查!”
话音落下,病房里一片死寂。
老周、小刘、小张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彭羚,又看看王鹏。
王鹏也明显怔住了。他盯着彭羚,眼中那冰冷的怒火似乎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他没想到彭羚会在这个关头,以这种方式,给他一个“名分”。
彭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坚定。没有过去的审视和厌恶,只有一种经历了生死淬炼后的信任和托付。
王鹏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挺首了因为伤痛而佝偻的脊背。尽管肋下的剧痛让他额角再次渗出冷汗,但他站在那里,如同一把终于找到刀鞘的染血利刃,沉默,却散发出更加危险而锐利的气息。
窗外的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穿透蒙尘的玻璃,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光影里,映照着一对刚刚在血与火中缔结的、伤痕累累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