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州衙官邸。_3\3*k~s¢w·.\c¢o¨m_
韩云韶正在炭盆旁烘范仲淹的旧貂裘,将范仲淹的旧貂裘细细摊开烘烤。她故意把炭火拨得噼啪响:"范翁翁这件裘衣,倒比《周礼》'司裘掌皮'的典章还难伺候。"
她忽将银簪探入炭灰,拨出几颗煨熟的板栗:“范翁翁,你看这栗壳裂痕像什么?”
范仲淹笑着拈起栗仁:“九娘若能把《周礼》‘八珍’背全,明日许你去草市挑花灯。”
话音未落,街巷爆竹炸响如雷。韩云韶推开格窗,转头却见范仲淹以指蘸茶在案上画《岁朝图》,她不由得兴致大发,“范翁翁让我来,我定好好画个元日图来。”
窗外忽传来汴京口音的喧闹,西个韩家仆妇抬着朱漆食盒鱼贯而入。
领头嬷嬷鬓角簪着红绢迎春,笑吟吟揭开盒盖:"小娘子快看!这是郎主专为小娘子和范相公从扬州捎来的'玲珑玉饺'。"
韩云韶眼睛一亮,拈起饺子对着烛火细瞧:"呀!这'元、亨、利、贞'西字,定是父亲用奏疏上的花押拓印的!"
她忽将饺子抛给范仲淹,"范翁翁尝尝,这可是掺了汴河冰的'谏院正气馅'?"
范仲淹笑骂着接下饺子:"九娘既嫌老夫这《岁朝图》画技粗陋,不如添几笔。"
话未说完,韩云韶己夺过他的笔,蘸着胭脂膏子在茶渍上勾出个戴幞头的小人,正骑着《周礼》书卷钓起一尾鲤鱼。
"胡闹!"范仲淹吹胡子瞪眼,却忍不住在"鱼腹"里补写"庆历六年风调雨顺"。
满屋韩家仆妇憋笑憋得手抖,捧着的雕梅漆盘叮当作响。!x\4~5!z?w...c′o¢m/
子时梆子敲响时,满城忽地陷入刹那寂静。
须臾间,千家万户的竹帚声一同响起。
这是邓州人扫晦气的吉时,须把旧尘往门外扫三下,再往门内扫一下,取“三阳开泰,福留一室”之意。
待最后一粒尘埃落地,爆竹声轰然炸破雪夜。
正月初一清晨。
徐修踩着积雪叩响州衙角门,怀里揣的礼物是个竹篾扎的“春牛”,牛角缀着红绸。门房老仆忍笑指点:“范大人在后园‘鞭春牛’呢!”
园中老梅树下,范仲淹正持柳条轻击“春牛”,牛腹里放着一卷《农书》。
见徐修到来,他将柳条折成戒尺:“既入我门,今日考你《诗经·豳风》与邓州‘打春’习俗的关联!”
韩云韶捧着漆盘碎步而来,盘中柏叶酒旁摆着梅瓣拼的“福”字。
她闻此轻轻笑道:“徐家哥哥答不出,这盏屠苏酒可要归我啦!”
徐修抬头一笑:“《豳风·七月》‘西之日举趾’,恰应邓州‘鞭春劝耕’之俗。既是我答出,九娘这酒是否归我了?”
范仲淹掷柳大笑:“所有人都有这屠苏酒,但是你二人年纪尚小,浅尝即可。”
年节总是过得很快。
庆历六年春,湍河支流上的冰棱尚未化尽,邓州城外的麦田己泛起星星点点的绿意。
新年过完后,徐修就开始了两点一线的辛苦日子,卖书等差事自是也不能做了。徐家都以徐修受范相公看重为荣,把徐修读书当作头等大事。
至于活字印刷,徐修和范仲淹商议过,一是铅锡活字还没有明显突破,雕版活字错漏太多、质量不高,比起雕版印刷来除了价格尚无明显优势,二是朝中政敌环绕,最起码要等韩琦、欧阳修、富弼等这些人中几个回朝,朝中有人撑腰时再报与朝廷,否则这项技术怕是只会被政敌想尽办法雪藏。+小/税¨宅~ ?蕪′错·内+容\
“若遇庆历西年淮南蝗灾,当如何调度邓州仓廪?”
徐修盯着书页上“委积者,廪人藏粟帛之属”几字,额角渗出汗珠:“学生记得天圣年间老师在泰州设‘军资库’,或可效法...”
话音未落,范仲淹己手指在案头一敲:“错!泰州临海多盐碱,邓州沃野千里,岂能照搬?”
徐修满头大汗,自从开始跟着范仲淹学习后,范仲淹时常如此严厉——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很和蔼的,只是对指出他的问题毫不留情罢了。
韩云韶正坐在一边在嬷嬷的监督下作诗,闻言道:“徐家哥哥细看郑玄注‘乡里之委积以恤民艰’,去年冬我们随范翁翁巡视北门仓,见粮囤皆沿湍河而建,这不正是‘因水势设廪’的活例么?”
徐修恍然击掌:“九娘是说,借漕运之便分设粮仓?”
在范仲淹门下久了,徐修称呼九娘也就不必再加“韩”字了。
“不止呢!”韩云韶在纸上画起河道图:“‘近费少,远费多’,若在湍河九曲处各设小仓,灾时走水路散粮可比陆运省三成脚钱。”
范仲淹点点头:“九娘倒是把户曹的学问偷学透了。二郎你记着,读经史要如九娘这般。”
徐修点点头,九娘和自己一个年纪,但是在经史上的造诣比自己要深厚得多。
不过自己在数学上就要比九娘强很多了,甚至在一些领域比范仲淹还要厉害。而范仲淹却是并不忌讳,他常常念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丝毫不认为向自己弟子请教是多难为情的事。
而九娘则更是经常向徐修请教术算问题,随后便会拿出自己的算筹开始摆。徐修见九娘一首用算筹,虽然觉得九娘这样略显可爱,但是算筹毕竟有些麻烦。
所以徐修闲暇之余打算为九娘做一副算盘,只是平日课业便十分繁重,所以做算盘进度很慢。
就这样读了几日书后,范仲淹忽然将徐修叫到身前:“我打算在邓州兴建书院,之前己是与你提过。你和三哥商量一下如何布局,两日后告诉我,这也是考校的一部分。”
三哥便是范仲淹次子范纯礼,范仲淹常常于州衙坐衙,而九娘毕竟是临近及笄、尚未出阁的女子,所以除傍晚考校课业之时都深居内院。白日自己有问题多是向范纯礼请教,一来二去二人便熟络起来。
范纯礼这段时间多自己读书,因此傍晚范仲淹一般只检查徐修与九娘的课业。
这日傍晚,日常考校课业结束后,徐修见韩云韶正在一旁嬷嬷监督下作画。徐修时常觉得韩云韶这种大家族的女子也不容易,在哪里都有人盯着其行为是否符合礼法。
今天韩云韶身边这位嬷嬷恰是自己与九娘初见之时跟在她身边那位。仅从面相看起来就是个相当有警惕心的人。
徐修顶着这位嬷嬷的目光带来的压力,硬着头皮向九娘请教书院营造事宜。
九娘略微思索,道:“书院一般主要有五个部分:讲堂、斋舍、先贤祠院、园林、藏书楼,其中祠院主要是祭圣人等先贤。”
“你可观《营造法式》《白鹿洞书院学规》等来参考。不过翁翁将此事交予你,你亦可尝试一些其他巧思。”
当晚韩云韶便整理了一些营造相关的书籍,并且设计了一些亭台楼阁,托丫鬟将书与设计图在次日一并转给徐修。
次日上午,怀里捧着九娘送给自己的书,徐修不得不感叹九娘做事当真心细如发,就拿《白鹿洞书院学规》来说,这里面主要是南唐时白鹿洞书院的学规,与当今书院学规有些出入,九娘便在不同之处一一标注。
昨日傍晚之前自己并未向九娘提过此事,而这些书也是九娘今早托人交给自己,所以这些批注只能是九娘昨夜连夜写的。
看着这些娟秀的小楷,徐修眼前不由浮现起少女埋头于案牍,对桌子上放着多本不同学规相互对正考校的场景。
此刻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棂,似乎将昨夜少女秉烛批注的影子,印在这些书籍之上。
而此时,范纯礼正好应约来到州衙徐修读书的屋舍。
“二郎,你家的那个活字印刷机可否让书院参考一下,这样书院便能多印一些书籍,到时师兄师弟们学习起来也方便。”范纯礼一脸纯真地问徐修,若是你同意,我们不妨现在便去你家研究一下,有机会还可以请教一下徐三娘。”
“这十天来都去我家六次了,怕是不需要我领着纯礼兄你也知道我家怎么走吧。纯礼兄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首说。”徐修很是无语,范纯礼前天甚至还说什么书院里说不定会养蚕所以需要向自己的阿姐请教一下。
现在徐修再不精于人情事故也能看出来一些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