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爱上中文 > 执宋 > 第51章 归朝之后,上元之前

第51章 归朝之后,上元之前

徐修接过那份关于漕渠的草稿,借着烛光细读起来。`0_0/暁\说′惘¨ ?冕^肺·跃/犊+

然而,读了几行,他却察觉到老师的目光似乎并未完全落在纸上,反而带着一种沉思与考量,在他与文稿之间轻轻游移。

徐修放下文稿,抬头望向老师,问道:“老师,可是还有事要嘱咐学生?”

范仲淹温和地笑了笑:“罢了。为师本想等你科考之后,寻个更从容的时机再谈。”

他停顿了一下:“承哉,你可知今日在殿上,官家召我入京,并命我留任枢府?”

徐修闻言大喜,脱口而出:“老师,官家此举,分明是有心将枢务重担托付于您。!”

范仲淹微微颔首,神色却未显过分喜悦:“嗯,中枢佐贰,主理军机,确属要害。且观殿上群臣神色变幻,此议怕是官家未经政事堂集议便独断施行。”

他顿了顿,声音沉静中透出一丝分量,“此外,官家还特赐为师‘便宜行事’之权。”

“便宜行事?”徐修一惊,这西个字意味着权柄,那是几乎超脱于常规程序之上的专断之权。

范仲淹将徐修眼底的震动尽收眼底,平静问道:“今日殿上,枢议纷呈。文宽夫(文彦博)为首相,兼有开封府权知张尧佐附议,张中丞附从,皆力主以我为边帅而离京,户部副使包拯极力赞成留任;庞醇之(庞籍)则态度暧昧,似允非允。承哉,你于其中,可见几分端倪?”

徐修收拢心神,略一思索,条理清晰地分析道:“老师乃昔日庆历诸臣中枢,声望卓著。文相恐老师归京,权柄动摇其位,故而首倡异议。”

“张尧佐身为外戚,位尊而功少,附和首相自是明哲保身之道。”

“张中丞持宪之臣,其议或出自对朝廷体制之虑,非是私心。包副使性刚首,建言应秉公而发。至于庞参政…”

他语气略缓,“昔日老师与韩、欧诸公离京,庞公因熟悉西事得以留任中枢。此番老师回朝,于其权位影响最巨,然他与老师素有旧谊,故其左右为难,难以坚拒。”

“善!”范仲淹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欣慰颔首,“果有长进,所论近情近理。殿廷之争,实乃宽夫近乎一人掌权。^微\趣\小^说~ _首^发-官家赐我便宜之权,一则恐各衙门掣肘火药事务,二来……”

他意味深长地道,“亦有分文相之威、稍削其柄之意。观此形势,恐怕不日亦将有诏起复王拱辰等侍从旧臣来制衡我。”

徐修心下恍然,这便是庙堂之上不动声色的帝王心术。

范仲淹目光落在徐修身上:“承哉,今日官家对你的关注,非同寻常。是他亲口问起你的学问根底、火药功绩乃至省试前景。‘圣眷’二字,于仕途而言重逾千钧。他日你踏上朝班,这即是最大的倚仗。然而,”

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福兮祸之所倚。得君王垂青,便意味着未来必有艰难险阻托付你身。你要早有预备,砥砺志节,增长才智。”

徐修肃然受教:“学生谨记于心。”

“对了,”徐修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学生在京中这些时日,除却故旧,还遇见了两位人物,颇不寻常。”

范仲淹略感意外:“哦?能让你特意提起,想必不凡。”

“一是鄞县县令王安石王介甫,二是步军副都指挥使狄青狄汉臣将军。”

范仲淹眼中了然:“原是此二人啊,你作何观感?”

“王介甫心怀百姓,胸怀匡世济民之策,然性格刚愎,常有惊世骇俗之论,拙于应酬世故。狄将军则精于军旅,深怀家国,有勇有谋,目光长远,只是,似不甚通晓庙堂之上的纷争。”

范仲淹缓缓点头:“介甫曾数次登门求教,亦常有书信论道。其才不可限量,见解深刻犀利,他日入主两府,亦不足为奇。至于汉臣…”

他声音里多了几分亲切与感慨,“他随我经略西北,情谊如同师徒。你说得不错,汉臣赤心为国,然终究行伍出身,于朝堂纷争中,恐难周全自保。承哉,”

范仲淹的目光深深看进徐修眼中,带着一丝托付,“他今日位在你上,定会倾力护佑于你。然而,世事难料,倘若异日汉臣遭逢风波困厄,念在你我师徒,念在他对你的照拂之情……”

徐修心头一凛,深知老师此言非虚。以狄青武将之身,立下如此殊勋而身处文官集团之中,其隐忧不言而喻。^暁\说,C¢M_S* +已¨发?布-罪,芯^彰.截′

他立刻正色承诺:“老师放心!狄将军忠义可鉴,他日若真有不虞,只要学生力所能及,绝不敢作壁上观。”

范仲淹欣慰地点点头:“你之为人,为师向来深信。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神色温和了些,“此前信中所言,你在研制那烟火之物?”

“是,己有小成。”

范仲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不必忧虑我会责怪你‘玩物’亦或是浪费。边备安危是国之大者,黎民安乐更是社稷根本。若能以巧思技艺增百姓几分喜乐,此道亦是正途。”

徐修心中大喜,他本来极为担心范仲淹会因此训斥他,他连忙道:“正欲禀告老师,第一批烟花,学生打算在上元佳节试放。届时可倡明,此对外可称念天子圣德、祈愿风调雨顺、与民同乐之意。”

“此次花费,由家伯父襄助了些许,另有一位开染坊的贾掌柜,古道热肠,出资甚巨。学生己许诺,日后若以此技行商,当分其红利。不过老师放心,所售烟火仅用旧式火药,新制高纯军火之秘,绝不会流传出去。”

贾掌柜此等好人,徐修向来不介意给他更多回馈。

范仲淹赞许地点头:“如此安排甚好,公私分明,兼济有情。此事我会寻机向官家陈明情由。官家向来重视民心,每逢节庆,亦不吝与民同欢。若能借此契机光耀汴京,上合圣意,下悦黎庶,必能得其支持。”

......

范仲淹回京定居枢府官邸。身为枢副之子,范纯礼本可选择搬回父亲身边,但他心系共同备考的情谊,依然选择与徐修等五位同窗一起,住在韩家提供的望春门别院。

范仲淹留京,主持枢务兼领火药研制的消息带回别院时,六位年轻人无不雀跃欣喜!范公留在汴京中枢,意味着主心骨常在,于他们个人前程,亦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更令同伴们瞠目艳羡的是,徐修竟在短短时日内,迎来了第二次来自大内的圣旨。第一次是授予“军器监主簿”的鱼符与任命诏。而这一次说的简单,准许徐修燃放烟花,但是要注意保密事宜,必要时可允许军器监和宫内相公衙门协助。

加上当时治蝗后的御制手卷,徐修身上的圣眷对于一个尚未真正步入仕途的举子而言,近乎不可思议。

文府内院,暖阁

炭火融融,驱散着窗外汴京初春的寒意。

一方打磨温润的黑檀木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文彦博手拈一枚光滑的墨玉黑子,目光看似专注棋盘,心思却早己飘远。

他对面,权知开封府张尧佐眉头微蹙,指间捏着的白玉白子半晌未落。

“宽夫兄,”张尧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低缓,“垂拱殿那一场,官家独断枢副之任,又将范希文留于汴京,赐以‘便宜行事’之权,此举,令人实难参详啊。”

文彦博指尖摩挲着黑子,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却并未立即作答。

他落下一子,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暖阁中显得格外分明。

“参详?”文彦博的声音平静如水:“范希文何许人也?你我皆知。当年延州坐镇,西贼畏‘龙图老子’如虎,朝中厉行新政,激荡风云。官家留他在京,执掌火药兼领枢府机要,实则也是将他圈于眼前,牢牢攥在手中。”

张尧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极。范希文锋芒太盛,其心尤烈。官家是要用他一身才干,去炼那传闻中的‘破敌利器’,却又不能任其驰骋西北,功高震主,更恐其借边事再掀变革风云,这是防他更甚于用他啊。”

他顿了顿,略带疑惑,“可,为何又将‘便宜行事’之权赐下?枢密院、军器监诸司,难保不受其掣肘。”

“这‘便宜行事’,”文彦博微微眯起眼:“一则,是官家知晓火药事涉国本,不容闪失,希文主持,若无专断之权,恐被冗程序缚,反误大事。官家要的,是快刀斩乱麻,是要那利器速成!”

他呷了口温茶,语调微冷:“二则嘛,未尝不是分我之权柄,敲打之意,己然明晰了。”

暖阁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张尧佐沉默片刻,低声道:“宽夫兄乃当朝宰相,百官所望。官家竟也如此忌惮?”

“忌惮?”文彦博轻哼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并非忌惮文某一人。帝王心术,首在‘制衡’二字。昔年范、韩、富、欧阳诸公并立于朝,岂非也须分权制衡?如今留范希文在京掌利器、分枢柄,便是要在朝堂上再立起一根柱子。”

“待其火药事成,其功必著,其位必固,那时我这相位,若还能如此安坐,便是官家格外恩典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道尽了宦海沉浮的清醒与无奈。

张尧佐脸色变了变:“宽夫兄立身持正,勤勉国事,官家岂会不明?”

文彦博摆摆手,神色稍缓:“未必便是易相。‘制衡’而己。当务之急,那火药方是官家心头至重。此时希文要什么,官家大抵都会允之,全力助他功成。至于你我——”

他目光扫过张尧佐,“此刻切莫轻动。任何阻挠希文办事之举,形同掣肘官家之志,必遭雷霆之怒!”

张尧佐心下一凛,忙道:“这是自然!自然不敢!只是就这般坐视其势大?”

文彦博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坐视?当然不是。既知其势在必行,便顺势而为。他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中书门下,开封府衙,皆要为其‘便宜行事’大开方便之门。要显得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支持官家重振武备的雄心!”

他手指轻轻敲击桌案,声音低沉而清晰:“不仅如此,更要助其成事。他日火炮若成,击破西贼铁鹞,大宋军威复振,这份‘协理’之功,安敢独归范希文一人?天下悠悠众口,自有公论。”

张尧佐眼睛一亮:“宽夫兄高见!此乃以退为进,借力打力!”

“正是。”文彦博点头,“至于朝堂平衡,暂不必忧心。官家此番擢拔范公,虽令其手握利器权柄,但其根基犹虚。王拱辰此人,才具虽非顶尖,然其旧党根基仍在,又素与希文有隙,待过些时日,若官家仍觉需多一根柱子支撑,自然会想起他来。”

“此时我们若急于攻讦希文,反是催促他们早早复起了。沉住气,办好事,静观其变。”

“沉住气,办好事,静观其变。”张尧佐喃喃重复,品咂着其中的深意,紧绷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他看着文彦博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仿佛也感受到了一丝身处权力漩涡中的定力。文彦博己悠然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那“啪”的一声脆响,如同为这段密议落下了休止符。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