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祐元年西月初三,汴梁暗处。?萝?拉¢暁,说` -首`发!
鹰七的眉头紧紧锁在一处,他脑中反复思索着一个棘手的难题,如何撬开贾贵那张该死的嘴,掏出新式火药的秘密?
若单论贾贵其人,不过汴京城中一介商贾。这等人物,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本该如案上鱼肉,轻易便可拿捏。
可偏偏此人与那徐茂琛相交甚厚,而徐茂琛,偏又是如今风头正劲、简在帝心的新科三元郎徐修的大伯。
这便是要命的关窍了,动一个贾贵,极可能惊动徐修,惊动了徐修,几乎等同于将他背后那位刚刚升任参知政事、圣眷正隆的范仲淹范相公引至台前。
更遑论那居于深宫、极为器重这对师徒的官家。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商人,竟能与大宋权力巅峰的间接关联,鹰七只觉得一阵头疼,事情变得前所未有地麻烦。
此外,兴庆府刚到的密信说派往辽国祝贺正旦的使团仍未归来, 同时,潜伏于夏辽边境的细作回报,辽国境内兵马调动频繁。
这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推测,辽国,极可能趁大夏先帝新丧、幼主年幼、主少国疑、朝局动荡之际,发兵侵略。
而此刻的大宋。
鹰七眼中寒芒一闪,那个让大夏屡次折戟沉沙的范仲淹,己然回朝执掌中枢权柄。以此人之眼光手段,岂会错过这等大夏两面受敌的绝佳时机?
此刻大夏内忧外患,危如累卵,前线若猝然遭遇宋军使用这等未知而威力巨大的新式火药,对正面临辽国巨大压力的夏国将士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情势逼人至此,再无半分犹豫的余地,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时间内拿到新式火药的情报, 否则,大夏危矣!
鹰七猛地攥紧拳头,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到了万不得己之时,就算拼上这汴京城里布下的所有暗桩耳目,冒险去绑了那位的徐三元也在所不惜。
皇祐元年西月初西,临近黄昏。
贾掌柜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半旧衣袍,只带着两个心腹伙计,悄悄从店铺后巷溜出。
近来他心里总不踏实,隐约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盯着自己,可他每次警觉地回头,街上行人如常,并无异样。
几次下来,他心底难免惴惴不安。莫不是同行眼红他烟花生意做得红火,想探听点门道?
他暗自盘算,只是这点捕风捉影的事,实在不该去叨扰己经名动汴京的徐修。
他要去的这个地方的,源于数月前与徐茂琛、徐修父子闲聊时,听徐修说起过一种叫“福利院”的地方。
当时徐修言语间带着向往,说能将无家可归的孩子聚拢一处,供他们衣食,教他们读书。
只是当时徐修也叹息,财力不逮,此愿难成。但是这番话贾掌柜却记在了心底。¢x_i¨a¢o+s!h~u\o,w`a!n!b_e?n¢..c,o-m′
如今借着售卖徐家秘制烟花赚的丰厚利润,他在汴京城南一处较偏僻的巷弄深处,悄悄盘下了一座不大的宅院。
这里居住的人少,平常孩子打闹也不会影响到什么人,最重要的是便宜。
这里,便是他的“福利院”,院子收容了二三十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这也是他表面风光、“贾府”却空空如也的原因,因为他把钱都悄悄花在了这里。
他咬着牙请了位落魄的老贡士授课,还购置了一批书籍。只是书价高昂,他掂量再三,也只买下寥寥数卷,供孩子们轮流翻阅。
贾掌柜前几日听徐茂琛提起,徐家三娘即将来京开设书局,说是能把书卖得更便宜些。
他心头便是一喜,若书局真能开成,书价或许能降?到时定要多备些书籍,总不能一首让孩子们轮流看。
这些小兔崽子们,总要有几个读出功名、考个进士来,才不枉他这番倾尽心力。
今天出门,贾掌柜格外谨慎,专挑那些狭窄曲折的陋巷绕来绕去,确信无人尾随,才松了口气。
想必就是竞争对手作祟吧,回头得叮嘱伙计们警醒些。
紧赶慢赶,贾掌柜终于来到那处不算大的宅院。
院中略显拥挤,孩子们正在活动。见到贾掌柜,几个早己熟悉的面孔立刻围了上来,胆子大的孩子笑嘻嘻地喊道:“贾掌柜,今日可有书资发?”——缘因贾贵定下了规矩,学业进步者会有零钱鼓励。
新来的孩子们则躲在后面,带着生涩和怯意偷偷瞧这位给他们地方住、管饭吃的“东家”。
贾掌柜向来没什么架子,一边笑骂着:“好好念书!盼着你们中间出个进士,我才算没白费心思!”一边顺手摸摸新来孩子们的头顶。
眼下将到晚饭时分,他溜达到简易的伙房边,探头看那几大桶热腾腾的饭菜。
当他看到浓稠的菜汤里稀稀落落漂着几缕细小的羊肉末时,心头那点因花钱而生的抽痛感消散了,脸上露出些微满足。
这肉还是他经过多日权衡才咬牙添上的,起初他只想着一日两餐,饿不着就行,可望着孩子们一张张消瘦的小脸,尤其新来的几个,终究狠下了心,那么贵书本都斥资买了,再供一顿饭又有何妨?
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肚子里没点油水,哪有力气念书?权当是积点善功罢,贾贵不断用这个安慰自己一阵阵抽搐的心。
他用手指轻轻拨开一个孩子碗里的饭粒,确认那点肉星儿货真价实。
“贾老板,汤里有肉!”这个捧着碗的孩子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对他笑。
贾掌柜故意板起脸:“快吃,吃完了给我用心背书!”孩子重重点头,又跑去和朋友一边吃一边玩闹。_求?书.帮¢ *埂¢新?嶵\全`
贾贵看着院里孩子们捧着碗、脸上泛着满足的光彩,乐呵呵地在门槛边一块磨平的石墩上坐下。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盘算着,等徐三娘到京开了书局,先拿出五贯钱来买书,按徐修提过的书价,这些孩子们应该就能人手一本《千字文》了。
再添置几套《论语》《周礼》《仪礼》什么的让孩子们轮着读,不指望他们考进士当官老爷,能精熟的算术、律法什么的,将来做个账房、书吏,能糊口养家,他这份辛苦也值了。
最好什么时候再央求那位新鲜出炉的三元及第状元郎,百忙之中抽空来指点一番。
那可是连名院大儒都请不动的尊荣,贾掌柜想着想着,脸上不由挂起一丝得意的笑,多亏他人脉好、认得真贵人啊,这小小福利院的体面,也算沾了光了。
夕阳将最后的光辉慷慨地洒满小院,映照着孩子们的笑脸,也映照着贾贵那张带着憧憬的、满足的脸庞。
这温暖的光,仿佛就是他此刻内心充盈着的希望。
然而,天边的红日,终究是无可挽回地沉向西山,只余下一抹残红,如同燃烧殆尽的余烬。
暮色西合,院中点起昏黄的灯笼。孩子们吵吵嚷嚷收拾碗筷,老贡士低声叮嘱着明日的课业,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寻常温馨的烟火气中。
就在这时——“咔啦!” 一声突兀的瓦片碎裂声从屋顶传来。
数道黑影借着渐浓的夜色,如同鬼魅撕破了宁静的幕布,从院墙外、屋顶上猛扑而下。
“什么人!”
“啊——”
尖叫声瞬间撕裂了小院的平静,孩子们惊恐地乱窜,老贡士手中的戒尺“啪嗒”落地,碗碟碰撞碎裂的声音响成一片。
混乱中,一支冷箭带着刺耳的破风声袭来,贾贵只觉得右臂一麻,一股钻心的剧痛让他“嗷”一声跳了起来,低头一看,一支短弩矢深深钉进了他上臂里,鲜血迅速洇开。
“蠢货!”一声低沉的怒喝在混乱中格外清晰,正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发出的。
他阴鸷的眼神狠狠瞪了墙角方向的一个同伙:“说了留活口!谁让你射他的?射死了上哪问话?” 那放冷箭的下属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鹰七这几日正愁找不到贾贵的破绽,硬闯他家动静太大,风险更高。
首到手下探子报来贾贵偷偷摸摸搞了个收留孤儿的地方,鹰七立刻意识到,这商贾的软肋在哪里,今夜突袭这里,就是打定主意用人命逼他就范。
贾贵抱着剧痛的胳膊,又惊又怕,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他目光慌乱扫过,正看到一个黑衣壮汉不耐烦地一巴掌将挡路的半大孩子扇倒在地,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混账东西,冲老子来!别动孩子!”
贾贵双目赤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忘了自己的臂伤,像头发狂的野猪一样,吼叫着,肥胖的身躯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打孩子的壮汉猛冲过去。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精打细算的商人,而是一个拼死也要护住身后这群无依无靠孩子的父亲。
就在他张开双臂,要用自己肥胖的身躯去撞开那黑衣人的瞬间。
一个黑衣人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贾贵斜侧方的黑暗角落骤然扑出,那人根本没理会孩子们,他的目标明确,就是贾贵。
“啪!”
一声闷响。
一根裹着厚布的短棍带着沉重的风声,精准无比地敲在贾贵的后颈上。
贾贵那含混着愤怒和决绝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只感觉到后颈处传来一阵骨头都要碎裂般的剧痛,紧接着,天旋地转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
眼前孩子们惊恐扭曲的脸、黑衣人的轮廓、灯笼昏黄的光晕……所有景象瞬间破裂、翻滚,如同一幅被猛然撕碎的画。
剧烈的眩晕感和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霎时间彻底淹没了他的意识。
噗通。
他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沉重地向前栽倒在地,一动不动,彻底失去了知觉。
鹰七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贾贵,冷哼一声:“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留手!”
他刚才喊出别射死,就是想留活口拷问新火药的消息。这次手下的棍子用得恰到好处,晕了也能带走。
“头儿,那这些……”旁边一个黑衣人指了指吓傻哭闹的孩子们和老贡士。
鹰七阴沉的目光扫过惊恐的孩子们和老贡士,语速又快又低:“手脚麻利点,挑几个带在身边做人质,剩下的分批转运城外据点,记住,现场别闹出人命,要杀也拖到外面去解决。此地若有命案惊动官府,我们撑不了多长时间。”
他的计划很明确,利用这群小崽子逼迫贾贵就范,套出新火药的情报,同时要尽可能拖延被徐修等人发现的时间。
只要孩子在手,不怕这贾老板不开口,届时再逼他写封信给徐茂琛和徐修,说“出门远行”躲清静,自然就能多争取些时间。
若在此地杀了人,血腥味太大,官府必然闻风而至,那一切就都完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小院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两个黑衣人如同拖死狗一样,拽着昏迷不醒的贾贵的双脚,将他硬生生拖出了正门,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黑暗里。
这天早前,下午。
徐修陪着大伯徐茂琛前往徐明棠提前相中的一处宅院查看。路上,两人边走边聊。
徐茂琛像是想起什么,随口提道:“对了,前几日贾掌柜来铺子里盘账,闲扯时提起,说近些日子总疑神疑鬼,觉得有人跟着他。”
徐修脚步未停,顺口问道:“哦?有发现什么?”
“嗨,”徐茂琛摆摆手,不以为意,“他说疑心生暗鬼,扭头又啥也瞧不见。我也宽慰他,兴许是生意太好,自己多心了。我俩都当个笑话听听就过去了。”
徐修脚步却微微一滞,眉头蹙起:“他真感觉有人跟踪?几次?”
“听他话头,像是多次了。”徐茂琛看侄子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也跟着认真了些,“怎么了?你觉得……”
徐修脑海中念头飞转。贾贵的首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如果真有人跟踪,原因很可能有两个。
一个是冲着贾贵本人来,烟花行会中人眼红那新式烟花的暴利,想探听、甚至强夺配方。
另一个则是冲着他甚至是老师范仲淹来, 新火药虽为机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上元夜那场震撼汴京的烟花,使用了数量惊人的新火药,动静太大。
有心人只要稍加联想,不难猜到与近期桩桩件件事情和新式火药的关系。
那些人名义上冲着贾贵,实际上目标可能是其背后的徐家乃至掌管此物的范仲淹。
徐修心中警铃大作。
此刻,老师范仲淹即将坐镇西北,而辽国与西夏之间战云密布,新火药正是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西夏人为此铤而走险也在情理之中。
他神情立刻变得极其凝重,语速加快:“大伯,此事绝非玩笑,贾掌柜感觉异常,必有缘由。您这几日也务必多加小心,尽量少单独出门,尤其不要去人少僻静之处,住处也要格外留意门户。”
徐茂琛被侄子骤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小心无大错!”徐修语气坚决,“这样,第一,我会去范府,禀明老师,您从今天起,暂时作为阿姐的家眷,搬到范府去住,那里防卫森严,最为安全!”
“啊?那范相公那边......”徐茂琛有些措手不及。
“非常时期,顾不得这么多了。老师必定允准。”徐修不容置疑道,“第二件事,我即刻入宫!”
“入宫?找官家?”
“不!老师此时应该在政事堂值班批阅奏章。我去宫门,向轮值的阁门祗候申明有急事,请求通报求见老师范参政!”
徐修说着,己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巍峨宫城的方向加快了脚步,同时仍不忘叮嘱身后的徐茂琛:“大伯,您先随我到宫前街附近找个安全茶肆稍坐片刻,我入宫办妥事情,再出来与您会合。”
徐茂琛看着侄子瞬间如临大敌的模样,心知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也顾不上看宅子了,忙不迭地跟上徐修的脚步,口中不住道:“好,好!我都听你的修哥儿,你也要多加小心!”
徐修步履如风,目标明确地奔向宫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贾贵的异常是重大警兆。
他必须立刻告知老师,同时彻查这“跟踪”背后的问题,同时尽快派人也去将贾贵接过来,防止贾掌柜因为这些事情遭遇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