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工,”
她的声音,很轻,很哑,像秋夜里最后一片飘落的叶,“我不想从您这里‘得到’什么。.天.禧·晓′税+旺- *无?错`内!容!”
她顿了顿,仿佛是在组织着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话。
“我只是……只是一个在泥潭里待得太久,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人,还是个牲口的女人。我每天睁开眼,想的不是天有多高,地有多广,而是今天该去谁家锅里多抠出半个窝头,明天该用几滴眼泪去换一块棒子面。”
“我以为,这就是我这辈子的命。直到……直到我看见了您。”
她的目光,第一次,敢于直视秦洛峰的眼睛。
那目光里,没有欲望,只有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卑微的仰望。
“您就像……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烧红的铁,把我们这个院子,我们这个厂,所有人都觉得天经地义的那些冰,给一下子……全都砸碎了,烫穿了。我……我才猛地惊醒过来,原来人,是可以这么活的。”
“我不要您的钱,也不要您的粮。我只是……只是想离您这块烧红的铁,近一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被您身上那股灼人的热气烤着,也让我觉得,自己……还像个活人。”
“让我觉得,我的孩子,棒梗,将来或许……或许可以不用再过我这种,在泥潭里打滚的日子。”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
她垂下眼帘,将自己所有的脆弱,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希望,都包裹在这番半真半假,却又字字诛心的剖白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命运的宣判。
秦洛峰能看穿这番话里所有的技巧——以退为进,示弱于强,将个人的欲望,包装成对未来的期盼和对光明的向往。
但他同样能感受到,在这份技巧之下,那份被生活压榨到极致后,所迸发出的,最真实的,对命运不甘的呐喊!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卡+卡¢暁-税¢蛧+ ^追/蕞~鑫_漳\踕/
一个聪明到了,懂得如何将自己最真实的欲望,变成对方最无法拒绝的武器的女人。
他沉默了。
良久,良久。
久到秦淮茹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秦洛峰终于,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没有去碰她,而是拿起了台阶上那个,已经开始渐渐变凉的小瓦罐。
他揭开盖子,一股朴素的,带着烟火气的菜粥香味,飘散出来。
他没有喝。
只是将瓦罐,重新递回到了秦淮茹的面前。
“天冷了,”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拿回去,热热再给孩子吃。”
“以后,别送了。”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转身,推门,进屋。
“砰”的一声,那扇破旧的木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秦淮茹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罐尚有余温的菜粥。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她那一直强忍着的眼眶中,滑落下来,滴入那碗菜粥里,无声无息,却咸得,让她想哭。
……
屋内的秦洛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门外那渐渐远去的,轻微的脚步声。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碗菜粥的香气,竟是比那刚刚出炉的,“神兵利器”的金属气息,还要萦绕不散。
“麻烦。”
他低声地,对自己说。
第二天。~晓.说·宅, ·庚`新+嶵\全-
“设备坟场”内。
所有的儿女情长,都被隔绝在了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外。
这里,只有钢铁的冰冷与理智。
当秦洛峰将那把通体乌金,刃口处泛着幽蓝寒芒的,由他亲手缔造的超级合金车刀,安装在“盘古”的刀架上时,王敬山、刘建国、胡猛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总师,这……这把刀……”
王敬山看着那把外形古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的车刀,结结巴巴地问道,“它……真的行吗?”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
秦洛峰的目光,落在了昨天被他用来当“道具”的那根克虏伯主轴上。
“胡主任,”
他开口道,“这根轴,虽然矫直了,但表面的氧化皮和之前的磨损还在。我想,用它来给我们的‘神兵’,开个刃。没问题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胡猛激动得满脸放光,“兄弟,你就是要把它车成一根绣花针,我都没二话!”
一切就绪。
秦洛峰深吸一口气,亲自站在了“盘古”的控制台前。
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专注与虔诚。
“嗡——!!”
伴随着熟悉的,如同猛兽咆哮般的轰鸣,“蒸汽之心”再次被唤醒!
磅礴的动力,通过皮带,通过齿轮,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主轴之上!
那根重达一吨的克虏伯合金钢主轴,开始以一种极度平稳的姿态,高速旋转起来!
来了!
王敬山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秦洛峰的手,稳稳地,转动了进给手轮。
那把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神兵”,如同蓄势待发的毒龙,缓缓地,向着那高速旋转的,坚硬无比的克虏伯钢,伸出了它的獠牙!
没有试探。
没有犹豫。
就是最直接,最刚猛的,硬碰硬!
“呲——!!”
没有刺耳的摩擦声。
没有剧烈的震动。
只有一种极其悦耳,极其顺滑,如同最顶级的丝绸被利刃裁开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
紧接着,让在场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在那乌金色的刀尖之下,那坚硬的克虏伯钢,竟如同最松软的奶酪一般!
一层亮银色的金属屑,如同一条不断裂的,完整的,优美的缎带,被轻而易举地,切削了下来!
那条金属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因为与刀尖剧烈摩擦产生的高温,它不再是普通的银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瑰丽的,如同晚霞般的,火烧蓝!
“切……切下来了……”
刘建国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灯泡。
“这……这削铁如泥……不,这是削钢如泥啊!”
胡猛更是看得浑身颤抖,仿佛自己车间里那些坚不可摧的钢锭,在这把刀面前,都成了豆腐渣。
而王敬山,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把刀,盯着那条瑰丽的,蓝色的金属缎带,他那双老眼中,只有两个字——神兵。
秦洛峰没有停。
他的双手,如同最精密的机械,继续匀速地转动着手轮。
那条蓝色的缎带,就那么源源不断地,从刀尖下流淌而出,在地上,盘绕成一朵充满了后现代工业美感的,奇异的金属之花。
仅仅一分钟。
秦洛峰停了下来。
他退刀,停机。
三人连忙冲上前去。
只见那根主轴被切削过的表面,光洁如镜!
清晰地倒映出他们三张因为极度震惊而扭曲了的脸!
其光洁度,比秦洛峰上次用手锉出来的镜面,还要高上数个等级!
而那把“神兵”的刀尖,在完成了如此恐怖的切削之后,竟是……
毫发无损!
连一丝一毫的磨损都没有!
依旧是那般的,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我……我现在相信了……”
王敬山喃喃自语,他看着秦洛峰,眼神里再无半分怀疑,只剩下狂热的信赖,“总师,您说的对,捷克那玩意儿,确实……不配给咱们的‘盘古’用。”
秦洛峰拿起那把尚有余温的车刀,轻轻地吹去上面沾染的铁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手中,才真正拥有了足以改变这个时代工业格局的,最锋利,也是最核心的钥匙。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彻底被征服的三位盟友,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他们三人,在未来数十年里,每每想起,都依旧会热血沸腾的话。
“三位。”
“我们这小小的攻关小组,是不是也该……为我们伟大的祖国,真正地,做点什么了?”
“比如说……”
他的目光,穿过仓库的墙壁,望向了那遥远的,共和国心脏跳动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抹深邃而自信的笑容。
“帮咱们的第一辆‘红旗’轿车,造一颗,全世界最顶尖的……发动机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