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听音辨温

王敬山的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l+a^n¨l_a?n-w-x￠..c~o?m¨

他死死地盯着炉膛内的卡盘，那双曾打磨出无数精密零件、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总师，火色……差不多到‘樱桃红’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说道，“按老法子，这温度就该出炉了。再烧下去我怕钢里的碳要脱了到时候硬度上不去反而要变脆。”

他说的是几代工匠凭肉眼观察火色来判断温度的传统经验。

在没有测温仪器的年代，这几乎是所有热处理师傅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然而，秦洛峰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汪寒潭，完全没有被眼前这决定生死的紧张气氛所影响。

“王师傅，‘看火色’，凭的是经验，但终究不够精确。”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炉火的呼啸声中，依旧显得掷地有声，“寻常的零件差个几十度或许无妨。但我们这个卡盘，精度要求太高，淬火温度的窗口期，可能只有区区十几度。温度不够，奥氏体转变不完全硬度上不去；温度过高，晶粒粗大，会产生巨大的内应力，冷却时极易开裂变形。”

王敬山的心，猛地一沉。

秦洛峰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

这正是他此刻内心无比煎熬的原因。

这件宝贝，太金贵了金贵到他根本不敢承受任何失败的风险。o咸+鱼?看

“可咱们连个温度计都没有……这……这跟蒙着眼睛走悬崖有什么区别？”

王敬山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

“谁说我们没有眼睛？”

秦洛峰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他转过身，从一旁的工具堆里，拿起一根半米多长的细长金属棒。

然后在王敬山那困惑不解的目光中，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说完，秦洛峰闭上了眼睛。

他手持金属棒，如同一个即将登台的乐队指挥，整个人的气场在瞬间变得空灵而专注。

他将金属棒轻轻地探入熊熊燃烧的炉膛用棒尖在那烧得赤红的卡盘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下。

“铛……”

一声清脆，却略显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从炉膛内传了出来。

王敬山彻底懵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秦洛峰的举动。

淬火的关键时刻，不看火色，不闻气味，却在这里……

听声音？

这是什么闻所未闻的邪门歪道？

秦洛峰却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到了那个由声音构成的奇妙世界里。

在他的脑海中，系统的资料库清晰地告诉他：钢，在不同的温度下，其内部的晶相结构是截然不同的。~￡D咸￥?鱼?;看??书± {e首2?2发+<

从常温下的珠光体和铁素体，到加热后转变为奥氏体，这个过程，会引起材料的弹性模量和内部阻尼发生微妙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反映到声学上，就是声音传播速度和衰减率的改变。

简单来说就是敲击时发出的音调和余韵，会不一样！

这是一种比肉眼观察火色，要精确无数倍的物理检测方法！

“铛……铛……铛……”

秦洛峰保持着一个恒定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地轻轻敲击着卡盘。

每一次敲击，他都会侧耳倾听眉头微蹙，仿佛在分辨一首乐曲中最细微的音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炉火的颜色，从“樱桃红”渐渐变成了更加耀眼的“橘黄色”。

王敬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好几次都想开口提醒，但看到秦洛峰那如同入定老僧般专注的神情，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忽然，秦洛峰的身体，微微一震。

就在刚才那一次敲击中，他敏锐地捕捉到，那金属的回响，发生了一次极其细微的跃变！

那声音，不再沉闷，不再拖沓，而是变得异常的清脆明亮纯净！

就仿佛一块蒙尘的璞玉，在烈火的煅烧下，终于洗尽铅华，露出了最核心的完美无瑕的内里！

【入微之眼】在这一刻被动激活，他仿佛能“看”到，那钢材内部的晶格，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均匀细密的奥氏体形态，达到了最完美的淬火临界点！

秦洛峰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

“出炉！淬火！”

他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

早已在旁边待命的王敬山，虽然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但身体的本能和对秦洛峰的绝对信任，让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大吼一声，用巨大的火钳，闪电般地夹住那赤红的卡盘，稳稳地将其从炉膛中取出！

赤红的卡盘，在离开炉膛的瞬间，散发出无比惊人的热量与光芒，将整个仓库都映成了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入油！”

秦洛峰再次下令。

“呲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滚烫的钢铁与冰冷的油相遇，仿佛点燃了整个世界。

大股浓烈刺鼻的白烟，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瞬间就将两人吞噬。

油槽内的油，剧烈地沸腾翻滚发出的声音像是成千上万条毒蛇在嘶吼！

这壮观而又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景象，持续了足足半分多钟，才渐渐平息。

当浓烟散去王敬山颤抖着手，用铁钩将已经冷却下来的卡盘，从油槽中捞了出来。

他的心，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只见那卡盘，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而深邃的黑色，表面光滑如镜。

最重要的是，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纹，没有一丁点的变形！

它就像一件经历了涅槃重生的艺术品，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冰冷而致命的坚硬质感。

王敬山拿起小铁锤，在那卡盘的非工作面上，轻轻一敲。

“叮！”

一声无比清脆、宛如金石玉磬般的回响，传遍了整个仓库。

成了！

这声音这质感毫无疑问，是淬火得到了最完美的马氏体结构！

王敬山呆呆地看着那件完美的“神兵”，又看了看旁边神色平静的秦洛峰，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这位在钢铁世界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师傅，竟“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抱着那件还有些温热的卡盘，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这哪里是淬火？

这分明是神仙点化！

这位总师，他能听到钢铁的呼吸，能听懂金属的语言！

就在秦洛峰和王敬山沉浸在“神兵”诞生的巨大喜悦中时，他们并不知道，轧钢厂的另一头，一场风波，正在悄然酝酿。

大食堂的后厨里，傻柱正心不在焉地挥舞着炒勺。

技能比武上的惨败，和被秦洛峰一招制服的奇耻大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窝囊，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杂乱无章。

他今天负责的是给杨厂长单独准备的“小灶”——一盘干烧鲤鱼。

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间，锅里的油“轰”的一下燃了起来火苗蹿起半米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