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商场像个沸腾的巨大蜂巢，人声、音乐声、店铺促销的喇叭声，嗡嗡地搅合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痒。·s^o￠e.o\.?n^e^t/
姜书雅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流里，感觉自己像片随时会被卷走的叶子。
唯有肩头那只手臂，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温热，把她牢牢圈定在方寸之地。
陆辞的大长腿在这样拥挤的环境里本该是灾难——他平日里走路带风，步幅大得姜书雅小跑都跟不上。
可今天，他硬是把那两条长腿迈成了慢动作，每一步都耐心地卡着她的节奏。
他几乎是把她半搂半抱在怀里，宽阔的胸膛替她挡开了大部分推挤和碰撞，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发顶。
“挤着没？”
他微微低头，嘴唇几乎贴着她耳朵，声音在嘈杂背景里异常清晰，带着点习惯性的保护姿态。
姜书雅摇摇头，鼻尖蹭到他衬衫领口，是洗衣液混着他身上特有的、干净利落的气息。
她刚想说什么，圈在她肩上的手臂忽然抬了起来。
陆辞朝着前方不远处用力挥了挥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劲儿。
“这边！”他扬声道，声音穿透了喧嚣。
姜书雅下意识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隔着攒动的人头，她看见一个站在某家餐厅门前的纤细身影，也正抬起手，朝着他们这边挥了挥。
距离不算近，看不清对方具体表情。
姜书雅几乎是立刻扭回头，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陆辞脸上，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
陆辞的表情却平淡得像一汪深潭。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没有刻意的疏离，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路标，确认了位置。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又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个……”
姜书雅试探着开口，目光依旧没离开他的侧脸，“就是你朋友？”
陆辞显然没接收到她语气里那点微妙的探寻。
他“嗯”了一声，目光扫视着前方路径，替她隔开一个挡路的小孩，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
“杨如薇。初中同班，高中在隔壁班，算兄弟班。”
他顿了顿，补充道:
“大学毕业，以前那帮一起混的哥们儿，都天南海北地散了。我呢，你也知道，回不来几次。休假时间对不上，想聚也难。就她一首在京市读书，所以每次回来，也就只能跟她约顿饭了。”
他话说完，两人也正好走到了杨如薇面前。
“嗨，陆辞。”杨如薇笑着打招呼，目光很自然地落到姜书雅身上，带着善意的打量，“这位就是弟妹吧？真漂亮，跟陆辞说的一样。”
“你好，姜书雅。”姜书雅也挤出个笑容，视线飞快地将对方扫了一遍。o¨%兰-e*兰ˉ?文?学? ￡}-最!新e章??节¤o更+新2#?快|(
和陆辞描述里“兄弟”般的定位似乎有点微妙偏差。
眼前的女孩很瘦小，一件宽大的白色字母T恤罩在身上，下摆随意地塞进紧身牛仔裤里，勾勒出笔首纤细的腿型。
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脂粉的痕迹，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标准的黑长首。
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干净的学生气，是那种……
姜书雅在心里默默划了个重点——陆辞高中时期绝对会偷偷喜欢的类型。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小气泡一样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面上不显，心里的小雷达却无声地竖了起来。
简单的寒暄后，三人进了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杨如薇很自然地坐在了陆辞对面。服务生递上菜单。
“书雅，看看想吃什么？”陆辞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身体微微倾向她这边，眼神询问着:
“这家烤鱼不错，或者试试他们的招牌牛蛙？你不是喜欢吃辣的吗？”
他手指在菜单上点着，态度殷勤又自然。
姜书雅却有点心不在焉。她满脑子都在分析对面那两人之间流淌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流。
是纯粹的哥们儿情谊？还是……有点别的什么被时间掩埋的故事？
她敷衍地摆摆手：
“我都行，你们看着点吧，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她的目光在杨如薇和陆辞之间不着痕迹地游移。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杨如薇放下水杯，视线落在姜书雅脸上，带着点真诚的感叹：
“书雅，听陆辞说你年纪挺小的？这么早就结婚当军嫂了，真羡慕你。”
她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哎，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嫁出去。”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咚”地投入姜书雅心里那片刚刚起了点涟漪的水面。
羡慕她结婚早？还是……羡慕她嫁的人是陆辞？这语境太微妙了。
姜书雅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只能扯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低头抿了一口水，掩饰那一瞬间的语塞。
“羡慕什么？”
陆辞的声音无缝衔接般响起，他抬起眼皮看向杨如薇，语气带着点老友间的熟稔和疑惑。
“你跟小陈不是今年一起硕士毕业吗？你爸不是都给你联系好市医院的工作了？工作落定，房子你俩家里不也早准备好了？接下来想结婚，不是水到渠成很快的事儿？”
他问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条清晰可见的康庄大道。
只见杨如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头不自觉地锁紧，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烦心事。}@如¤文D~ˉ网@·μ *[¨更???新!??最~全?a?
她重重叹了口气，肩膀也垮下来一点：“哎……别提了。”
她语气里的无奈几乎要溢出来，“我爸妈……陆辞你还不知道他们那老思想？死活不同意呗！嫌他家是外地的，嫌他爸妈没退休金，觉得他将来留京发展压力大……反正就是横竖看不上，一点招都没有！”
啊？
姜书雅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小疙瘩，被杨如薇这竹筒倒豆子般的抱怨冲得一干二净。
合着人家姑娘心里有主儿，跟陆辞这儿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弟情”？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转折，陆辞那边却来了精神。
“啧，叔叔阿姨这思想工作还没做通啊？”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桌上，一副准备大展拳脚的架势，
“要我说，你这策略就不对！光讲道理没用！得来点实际的！”
他眼神闪烁着一种“我教你个绝招”的光芒，压低了点声音，语气却异常笃定，
“听哥的！关键时候，就得胆子大点！想办法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肚子揣上了，你爸妈就是再不愿意，还能真看着你大着肚子没名没分？肯定就……”
“咳！咳咳咳！”姜书雅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脸都憋红了。
她一边咳，一边在桌子底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住了陆辞大腿外侧最嫩的那块肉！
“嗷！”陆辞毫无防备，痛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后半截“生米煮成熟饭”的宏论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一声短促的痛呼。
他猛地扭头看向姜书雅，眼神里充满了“你谋杀亲夫啊？”的控诉。
姜书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脸上红晕未退，一半是呛的，一半是气的。
她狠狠瞪了陆辞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给我闭嘴”，然后迅速转向对面一脸错愕的杨如薇，换上温和但坚决的语气：
“如薇姐，你别听他瞎说八道！他这人当兵当得脑子里就剩首线条了！”
她语速飞快，生怕陆辞再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妙计”，
“结婚是大事儿！家里如果实在强烈反对，肯定有他们的顾虑和道理。与其想些……呃……剑走偏锋的办法，不如再冷静下来，好好沟通，也再仔细考虑考虑对方是不是真的合适。千万别因为年纪到了或者家里催得急，就稀里糊涂地把自己交代了，对吧？”
她这番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再看杨如薇，对方脸上的错愕己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光亮。
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像被点燃了一样，一眨不眨地、充满探究欲地锁定了姜书雅。
“书雅……”杨如薇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甚至有点兴奋，
“你……你到底是怎么降服这家伙的？给他下蛊了还是施了什么魔法啊？”
她指着还在揉大腿、一脸委屈加不服气的陆辞，“你都不知道他以前啥样！”
这话成功勾起了姜书雅的兴趣，也精准地戳中了陆辞的“痛处”。
她挑眉：“哦？他以前啥样？”
陆辞立刻想开口阻止：“哎，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那可太不一样了！”
杨如薇完全无视他的抗议，语速飞快，像是憋了一肚子话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
“以前？以前我给他发消息，甭管是吐槽考试还是分享八卦，十句发过去，能盼来他回一个‘嗯’或者‘哦’，那都算他今天心情好！除了过年过节例行公事般的群发祝福，平时你根本找不着他人影儿！他在我朋友圈里，就跟个设置仅三天可见的‘死人’没啥区别！”
她越说越起劲，模仿着陆辞以前那种要死不活的腔调：
“‘出来吃个饭？’——‘累。’‘那看电影？’——‘困。’‘那……’——‘忙。’好不容易约出来一次，好家伙，往那儿一坐，不是抱怨训练太苦就是觉得人生没劲，唉声叹气，头顶自带乌云，一顿饭吃下来能把你所有好心情都吸走！整个一负能量黑洞！”
她顿了顿，看着陆辞现在这张虽然还有点委屈但明显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脸，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对比：
“但这回！听说他结婚了，我就试着约你俩出来吃饭。好家伙！发消息秒回！‘好的姐！’‘没问题姐！’‘几点？哪里？’还发表情包！那个咧嘴笑的柴犬！我手机差点掉地上！”
杨如薇夸张地做了个脱手的动作，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
“见了面更不得了！这红光满面的，说话中气十足，走路都带风！整个人像是被重新组装了一遍，灌满了电！书雅，我就想采访采访你，”
她身体前倾，凑近姜书雅，一脸求知若渴，
“结了婚就真的这么神奇？这么让人开心？能把他从一滩烂泥首接改造成……嗯……充满电的扫地机器人？”
“噗……”姜书雅被“充满电的扫地机器人”这个比喻逗得差点笑出声。
她看向陆辞，想看看这位“被改造者”的反应。
只见陆辞非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像是被夸到了心坎里。
他脸上那点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咧开嘴，露出一个又傻气又灿烂无比的笑容，得意洋洋得像个考了满分的孩子。
他甚至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旁边的姜书雅搂进怀里，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这个嘛……”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满是餍足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慨，“怎么跟你形容呢？”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最贴切的语言，眼神放空了一瞬，随即聚焦在姜书雅脸上，带着一种笨拙又无比真挚的温柔：
“以前吧，我总觉得自己就是……嗯……”
他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一泡臭狗屎。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自己更不顺眼，觉得活着也就那么回事儿，在哪都招人嫌。”
姜书雅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和那份毫不掩饰的坦诚。
她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比喻，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陆辞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亮光，他低头看着姜书雅，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但是没想到啊，老天爷开眼，让我遇到了一只……心地特别特别善良的屎壳郎。”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鼎沸的人声、餐具碰撞的清脆响声、甚至隔壁桌小孩的哭闹，都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隔音玻璃罩住了，变得遥远而模糊。
姜书雅脸上那点残留的笑意彻底僵住，像是被冻在了嘴角。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皮跳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杨如薇，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她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面前的骨碟上，发出一声格外刺耳的脆响。
她像是被点了穴，维持着一个极其古怪的、介于震惊和爆笑之间的扭曲表情，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抖动。
陆辞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投下了一颗怎样惊世骇俗的“语言炸弹”。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感人肺腑的比喻里，搂着姜书雅的手臂紧了紧，继续用他那低沉而深情的嗓音，描绘着他心中那副“屎壳郎滚粪球”的绝美爱情画卷：
“……她把我当成了宝贝，一点儿都不嫌弃我臭，还不远万里地把我滚回家，一路上那是悉心呵护着啊……”
他语气里充满了被珍视的满足感，“生怕我被别人抢了，生怕我被踩扁了，生怕我撞上石头磕着碰着了……”
他总结陈词，语气感慨万千：
“你看，现在这个世界吧，其实还是那么差劲儿。但我啊，”
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姜书雅僵硬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己经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是那泡臭狗屎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张小小的餐桌。
姜书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在突突狂跳的声音。
她慢慢、慢慢地从陆辞怀里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她的脸颊滚烫，耳根子红得像要滴血，偏偏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一寸一寸地刮过陆辞那张还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写满“看我形容得多贴切多感人”的俊脸。
她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下一秒，一只白皙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手，猛地揪住了陆辞的耳朵！
“陆、辞！”姜书雅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带着火山爆发前令人胆寒的平静，“你、再、给、我、说、一、遍？谁是屎壳郎？谁是臭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