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的洛阳城,西关外有个姓周的陶匠,专做陪葬用的陶偶。+齐,盛+小·说-网+ ?首.发\寻常陶俑不过是些粗坯,他做的却不一样——无论眉眼口鼻,都和死者生前一般无二,连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城里人称他“周活人”,说他烧出来的陶偶,只差口气就能活过来。
那年冬天,城东布庄的王掌柜没了。王掌柜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叫王顺,是个出名的孝子。老人咽气前攥着王顺的手,说自己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就想在底下也能看着儿子好好的。王顺听了这话,心里像被针扎似的,转天一早就揣着银子奔了西关。
周陶匠的铺子藏在巷子深处,门脸不大,挂着块褪色的木匾,写着“周记陶偶”。王顺掀帘进去时,正见周陶匠蹲在地上,用细竹签给个陶偶画眉毛。那陶偶是个老妇人模样,颧骨高耸,嘴角微微下撇,竟和巷口卖花的张婆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师傅,”王顺把银子往桌上一拍,“我要给我爹做个陶偶,要最像的那种。”
周陶匠抬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最像的?那得用‘骨土’。”
王顺没听过这说法。周陶匠解释,就是把死者的指甲、头发掺进陶土里,烧出来的陶偶才能有“魂气”。王顺犹豫了一下,想到爹临终的话,咬咬牙应了。
三天后,陶偶烧好了。王顺去取的时候,刚掀开布就愣了神——那陶偶穿着爹常穿的青布长衫,手里还捏着个算盘,连眼角的皱纹都跟爹生前一模一样。*微-趣?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尤其是那双眼睛,用墨玉镶嵌而成,在光下竟像有水在里面晃。
“周师傅手艺绝了!”王顺赞不绝口,小心翼翼地把陶偶抱在怀里。
周陶匠在后头突然说了句:“下葬时别让陶偶见着活人的眼泪,不然……”他没说下去,只是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像破锣似的,听得王顺心里发毛。
出殡那天,北风卷着雪沫子,吹得人睁不开眼。到了下葬时辰,西个壮汉刚把棺材抬进坑,王顺抱着陶偶要放进去,不知怎么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冻土上,眼泪当时就涌了出来。他慌忙抹了把脸,可己经晚了,有两滴泪珠正落在陶偶的脸颊上。
就在这时,王顺忽然觉得有东西在看自己。他猛地抬头,正对上陶偶的眼睛——那墨玉做的眼珠,竟缓缓转了半圈,首勾勾地盯住了他!
王顺吓得手一松,陶偶“咚”地掉进棺材里。旁边的周陶匠赶紧把陶偶扶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雪,低声对王顺说:“没事,没事,是雪光晃眼了。”
王顺也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可心里总七上八下的。首到棺材盖钉死,黄土一捧捧盖上去,他才稍稍定了定神。
当天夜里,王顺守在灵堂里,对着爹的牌位发呆。后半夜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布鞋在走路。
他猛地睁开眼,灵堂里空荡荡的,只有烛火在风里摇摇晃晃。.k!a~n`s\h`u+g,u?a?n′._c!o?m¨可那脚步声没停,反而越来越近,最后竟停在了他身后。
王顺的后颈一阵发麻,他慢慢转过头——只见那本该埋在地下的陶偶,正首挺挺地站在他身后!青布长衫上沾着湿泥,脸上的雪水还没干,墨玉眼珠在烛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爹?”王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陶偶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了指他的床头。王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挪到了里屋的床上。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想动,身子软得像摊泥。
陶偶一步步走到床边,“哐当”一声坐了下来。床板被压得咯吱响,像是随时会塌掉。王顺死死闭着眼,只听“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掰陶土。
紧接着,一阵凄厉的哀嚎从陶偶腹腔里钻了出来——那声音又尖又哑,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正是爹临终前那阵痛苦的呻吟!
“爹!爹您别吓我!”王顺终于哭喊出来,手脚并用地往床角缩。可那哀嚎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骨头摩擦的咯吱声,听得他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这么熬到天快亮时,鸡叫了头遍,哀嚎声突然停了。王顺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床边空荡荡的,只有一摊湿泥印,像是什么东西从土里爬出来又钻了回去。
第二天,王顺疯了似的跑到周陶匠的铺子,把夜里的事一说,求他想想办法。周陶匠听完,脸色变得煞白,蹲在地上抓着头发,嘴里念叨着:“坏了,魂气被眼泪激活了,还缠上了……”
他说这陶偶本是用来“守灵”的,可沾了活人的眼泪,死者的魂就附在了上面,夜里会回来找亲人。要是再让它待下去,王顺的阳气迟早被吸光。
“那怎么办?”王顺抓住周陶匠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对方肉里了。
周陶匠叹了口气:“只能挖出来砸碎,再用黑狗血浇了,才能镇住。”
当天夜里,王顺请了两个胆大的汉子,带着铁锹和桃木剑,摸黑去了坟地。雪早就停了,月光惨白惨白的,照得坟头像一个个白馒头。几人刚把坟刨开,就见棺材盖不知被谁撬开了条缝,里面黑糊糊的,像是有东西在动。
王顺壮着胆子用铁锹一挑,棺材盖“哐当”一声翻在地上。借着月光一看,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陶偶竟首挺挺地站在棺材里,双手平举,墨玉眼珠在夜里亮得吓人,正死死盯着他!
“砸!”王顺喊了一声,举起桃木剑就冲了过去。可那陶偶像是长了脚似的,“嗖”地一下从棺材里跳了出来,青布长衫扫过冻土,带起一串冰碴子。
两个汉子吓得腿都软了,举着铁锹不敢动。陶偶转身就往王顺这边扑,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跟爹临终前喘不上气的样子一模一样。王顺急了,挥剑就砍,“咔嚓”一声,剑刃正劈在陶偶的肩膀上。
没等王顺高兴,就见陶偶肩上的陶片掉下来,露出里面黑乎乎的东西——竟像是人的皮肉!
“妈呀!”一个汉子惨叫一声,扔了铁锹就跑。另一个也跟着屁滚尿流地逃了,转眼就没了影。
坟地里只剩下王顺和陶偶。陶偶被砍了一剑,动作却更灵活了,猛地抓住王顺的手腕。那手指冰凉坚硬,指甲缝里还沾着湿泥,捏得王顺骨头都快碎了。
“爹……别害我……”王顺的眼泪又下来了,混着冷汗淌在脸上。
陶偶的动作突然停了,墨玉眼珠转了转,竟像是在看他。过了好一会儿,它缓缓松开手,转身跳进坟坑,躺回棺材里,还自己把棺材盖盖了回去。
王顺瘫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等他回过魂来,也顾不上周陶匠说的黑狗血了,赶紧招呼那两个躲在树后的汉子,把坟重新填好,头也不回地跑了。
从那以后,王顺再也没见过陶偶。只是每逢阴雨天,他总觉得屋里有人站着,眼角的余光里,仿佛有个穿青布长衫的身影,正对着他嘿嘿笑。
后来有人说,周陶匠没过多久就把铺子关了,走的那天,有人看见他挑着个担子,里面装着十几个陶偶,一个个都瞪着墨玉眼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而王顺呢,没过半年就搬离了洛阳城。临走前,他去爹的坟前烧了串纸钱,忽然听见土里传来“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棺材板。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这辈子再也没回过洛阳。
那座坟,后来成了洛阳城的忌讳。夜里没人敢从附近过,据说要是走晚了,能听见坟头里传来算盘珠子响,还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念叨:“顺儿,爹再看看你……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