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闻言，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御榻上以手撑额，轻声啜泣。苏麻喇姑也呆了，悄悄地抹着泪水……慈宁宫里乱作了一团。

子夜已过，慈宁宫里寂寂无声，一片漆黑，廊庑之间来回巡逻的侍卫，手提灯笼，灯光时而映照到黑黝黝的宫殿，越发显得高大、空旷。贾卜嘉和李回春急急地穿过慈宁门，见东西两侧为廊庑寂无人声。不敢贸然声张，正在宫前逡巡，就见一队灯笼缓缓移来，有人大喝道：“什么人，竟敢夜闯慈宁宫？”

两人听了，知道是夜里当值的侍卫，贾卜嘉上前几步道：“诸位兄弟辛苦，我与李太医有要事要奏知皇太后。”

众侍卫拿灯笼一照，忙道：“原来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贾大人，失敬了。天黑眼拙，没认出大人来，多多包涵！此时两位要见皇太后，似有惊扰之嫌。太后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兄弟可是担当不起。”

贾卜嘉答道：“事情紧急，不得不如此。不知哪位今夜在慈宁宫当值坐更，须得相烦通禀一声。”

“今夜是秋雁当值。”侍卫们不再询问，向别处去了。

“哪一位深夜至此，找我秋雁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披着棉袄，从宫殿左边的值房门内探出身来。

“你是秋雁？”贾卜嘉见那女子点点头，急声道：“快去通禀太后，就说我俩有急事求见。”

“这……太后玩了一会纸牌，刚刚睡下，怎好惊扰？”秋雁颇觉为难，她本是个没什么品级的宫女，没见过多少世面，安排在后半夜坐更，极是辛苦，被他俩搅扰得晕头胀脑的，一肚子的不快。

李回春跺脚道：“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必要向皇太后面奏，好姐姐，快去通禀吧！不然太后怪罪下来，我们都承担不起！”

“太后要是问起来，我怎么回话儿？”

贾卜嘉知道上半夜都是宫女中的首领和执事坐更，此时她们已在梦乡，只得赔笑道：“妹妹可说养心殿御前四品带刀侍卫贾卜嘉有天大的事要禀告。”

秋雁这才勉强入宫去了。过了好一会，宫里灯火亮了起来。秋雁出来道：“太后命你们进宫。”两人整整衣冠，随秋雁走了进去。

“什么大的事儿呀！奏知皇上不就行了，还要连夜到慈宁宫来，我想睡个安稳觉都不成吗？”太后出了寝宫，坐在大殿的御榻上，面容略显憔悴，似是有点不耐烦。正殿高大空旷，虽然生了好几盆火，仍觉得比寝宫冷清得多。苏麻喇姑拿了一件深蓝色的貂皮披风，给太后披上。

“回太后的话，奴才们正是为皇上而来。”

太后生气地说：“为皇上而来？皇上有何要事非得连夜扰我清梦？”

“太后，三更时分，圣躬违和，身上滚烫得厉害。”

太后瞥了李回春一眼，责问道：“那你把太医引到慈宁宫来做什么？还不快去给皇上请脉！”

李回春叩头道：“臣已给皇上请过脉了。”

“脉象如何？啊，你们深夜闯宫，想是皇上病得不轻吧！”庄太后霍地直起身子，声调陡然高了起来，睡意登时一丝也没有了。

“惊扰太、太后了。”李回春忙跪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庄太后一下子将心悬了起来，捶打着御榻催问：“快讲啊！”

李回春哆嗦着说：“天、天……天花，皇上、皇上染了天花。”

“皇上得了天花？”太后两眼盯着李回春，李回春嘴角蠕动几下，仍难出声，只是用力把头点了点。太后愣愣地看着他们，坐在御榻上以手撑额，轻声啜泣。苏麻喇姑也呆了，悄悄地抹着泪水，命人献上热茶。太后吃了口茶，这才稳住心神，流泪问道：“皇上这病还能治么？”

李回春也平静了许多，他分明看见了太后泪眼之中露出的一丝渴望，满脸羞愧道：“臣医术浅陋，愧受皇恩。”

“皇上还有多少日子？”

“怕是难出本月。”

“唉！看来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我能去看看皇上吧！”太后满面阴云。

李回春阻止道：“皇上此时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病症。太后前去看望，是否妥当？再说皇上初染天花，其毒最为狠烈，一经沾染，极易受害，太后切莫犯险呀！”

“那什么时候好些了，就来禀报给我。”庄太后又急又忧，仰面垂泪，长长叹息道：“还不如教我替了皇上呢！他春秋正盛，多少事情还等着他办理。天啊！就教我替了皇上吧！”

“太后——”苏麻喇姑哭跪在榻前，“皇上福大，有天神庇护，定会平安的，太后千万宽心。”

庄太后怜爱地看着她，摇头道：“不要宽慰我了。六年前，三阿哥玄烨刚出生时，正值天花流行，京师就死了几万人，他的乳母正白旗汉军包衣曹玺之妻孙氏，将他抱出紫禁城，栖身于西华门外的一座宅邸中避痘，可两年后，还是没有逃过此劫，染上了天花，好歹留了条命，可脸上落下了麻子。天花的危害，我可是知道。明个儿一大早，传我的旨意，将几位阿哥都送到西苑的避痘所，好生伺候，不准他们四处乱跑。”

苏麻喇姑答应着，转身问李回春道：“我听说结落的痘痂可以解天花之毒，不知是真是假？”

李回春解说道：“确有此事。民间种痘之法，源于明朝隆庆年间，又称吹鼻种痘法。此法分为两种，一为旱苗法，即取天花者结落的痘痂研成细末，加上樟脑冰片等吹入种痘者鼻中；另一为水苗法，就是将患者的痘痂加入人乳或水，用棉签蘸上，塞入种痘者的鼻中，两种法子都是让种痘者染上天花，发烧出疹，再辅以药力治疗，便可无大碍。但种痘法本不治病，只有预防之效。若是已染了天花，就没有丁点儿的效用了。”

苏麻喇姑含泪怅然道：“奴婢白白收藏了当年三阿哥身上结落的痘痂……”

庄太后吩咐苏麻喇姑道：“你去喊起皇后，在坤宁宫的堂子里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城隍、土地等，我要连夜给皇上祈福，求诸神保佑皇上度过此浩劫。”然后朝贾、李二人无力地摆手道：“你俩下去吧！好生伺候皇上。”

漆黑、寒冷、伤心，多么漫长的冬夜呀！太后祈祷完了，回到慈宁宫，已是四更多了，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暗暗地数着远处的鞭炮声，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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