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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31.外事活动

本该铁树出面接待日本作家代表团,忽然变成我出面了。铁树访问过日本,并且写过一本《东瀛散记》,所以,他出面接待,最顺理成章了。铁树自己也说,他真的特别想再和日本作家见见面。可是,日本作家要到的前一天,他忽然电话说去不成啦,让我带外务部的人去。这回他没说带谁,我就擅自决定还是带范主任,并且也没报告盛委。通知老范说铁树去不了时,老范说,我早就知道他去不了,他那身体能到外地接待日本作家?家里的事儿都坚持不了三四个小时,陪日本作家那是一连四天!还有,刚接中国作协通知时,他一看日期就说去不了了。这和赵明丽儿子的生日是一天,据说赵明丽有言在先,如果她儿子生日那天铁树不出面张罗,她绝不答应。

老范这些无法证实的说法,我无心听,我只为自己能接待日本作家这件事而兴奋。当了这么多年中国作家,头一次接触外国作家,能不高兴吗!但我也有点紧张,第一次接触日本作家,也可以说第一次接待外国作家,心里没底儿。如果是穷的或弱的周边小国作家,还没什么,日本是富国强国,出过川端康成等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接待他们,得格外认真。所以走前夜里,我突击又翻了一遍铁树的《东瀛散记》,还翻了翻当时走红的日本作家的新作,如村上春树的小说等。走时,我找铁树要了几本《东瀛散记》,并让他签了名,准备当礼物送日本作家。铁树的散文随笔的确不错,颇有鲁迅笔法,送日本作家绝对是拿得出手的。我接过书时还暗想,铁树这么个有才华的作家,怎么会把个主席当得如此狼狈不堪呢?又想,如果让鲁迅当个管一大摊子人和事的主席兼党组书记,说不定也要弄个一塌糊涂。鲁迅那嘴,若挖苦起老干部来,比铁树尖刻百倍,他若在许广平之外也弄个“姓赵的”,一定也不会有太平日子过。想到这些,我又为铁树惋惜,他若不找个栾丽惠这样的老婆,也不至于闹得如此。可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命运,谁让他出生在穷农民家庭啊。不叫栾丽惠供铁树上大学,他怎么能成为有鲁迅笔法的作家啊!

日本作家在我省活动地点选在滨海市。滨海市不仅是日本人在中国留下故事最多的地方之一,也是我人生之船最早扬帆的地方。文化大革命入伍那年,我乘部队的敞篷炮车参加过这座城市新政权的庆典,所以现在一坐进接站的滨海市作家协会小客车,我便想到当年乘坐的绿色炮车。革命委员会好!革命委员会好!革命委员会就是好!不仅游行的群众这样喊,我们炮车上的军人喊得更加激昂。我们还喊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新沙皇。虽然沙皇俄国和日本都在滨海市留下了很多建筑和故事,而且太多的事实说明,日本鬼子比俄国佬更加罪恶滔天,但当时日本不在我们的打倒之例。虽然打不打倒都是口头上的,不像现在的美国导弹打伊拉克,但我们都是用着全身力气,动着满腔真情,去作着动口不动手的君子打。

我们住在滨海市最为豪华的中丽华五星级大酒店。安排房间时,日本作家没和我们安排在一层楼。我问为什么,酒店说安排日本客人那层住满了。我说,安排我们那层空着许多房间啊?他们说,你们那层是第十三层,十三层,懂吗?我想了想,懂了酒店的意思,却不懂他们这意思的道理。我说欧洲人信基督教忌讳十三,日本人和咱们同属亚洲,不会在乎十三不十三的!酒店的人批评我老外,说外国人都在乎十三。我说朝鲜、越南、蒙古都是外国,我怎么没听说他们在乎十三?酒店的人又进一步批评我说,你说的都是落后的外国,先进的外国都在乎十三,日本先进!我说日本工业和科技先进,不等于他们信基督教!五星级酒店的人不耐烦了,不屑再批评我,说,算了吧,先进国家都忌讳十三,就连咱们国家先进地区也都忌讳!谁不知道十三不吉利?我说,我也知道不吉利了,我们怎么办?他们又是不屑地婉言道,中国人就拉倒吧!范主任忍不住了,要找酒店领导理论一翻,我戏谑说,我们是共产党员,不吉利的事,我们上!

五星级酒店对日本人的如此重视,在让我反感的同时,还让我多了一分紧张。到机场迎接日本作家时,我特意把本来很挺的西装又抻巴了几下,领带也再三正了正。我还把滨海市作协主席北良也叫上了,谁叫他也去过日本呢,谁叫是我同学和朋友呢!他仿佛是一棵四季常青,熟果子累累的笑话树,只要一碰,熟透了的笑话就会一个接一个往下掉,谁和他接触都可以捡到许多令人兴奋的笑话果。上次颁奖会后,如果不叫他领我去青苹果聚友屋,我不定会难过多长时间呢。想到有他参与,我多少又轻松了一点。他也穿了笔挺的西服,我们在机场一照面,他便指着我们的西服说,不知道底细的,准会以为咱们是日本作家。你看柳大主席,用一条领带把脸勒得日本太阳旗似的红,像不像小林多喜二?范主任的西服裤子,裤裆离膝盖不远了,像不像二叶亭四迷?本人,气宇轩昂,像不像三岛由纪夫复活了?

我们正用笑话轻松着自己,日本作家出现了。果然如北良所预言,我们是日本作家,他们则像中国的四川作家。他们一行五人,只一个穿西装的,还只穿的是上衣,下身竟是牛仔裤。北良推了推我说,中国作家来了,咱们日本作家赶快上前握手欢迎吧!

我说你去了两趟日本,看人家认不认识你吧!说着我率先迎了上去。国家作协的翻译是北方老乡,日本通,和我和北良都熟。铁树和北良去日本,都是和这老乡翻译同行的,一看就知道他们有不少共同语言。我刚和老乡翻译握手,北良就开玩笑说,热烈欢迎中国作家到日本来。老乡翻译一本正经却没照原样翻译道,滨海市作协主席北良说热烈欢迎日本作家到滨海来!几位日本作家连连鞠躬点头说着谢谢的话,我和北良就笑。日本一个很像中国人的作家也笑,他用熟练的汉语把北良的玩笑说破了:翻译先生您翻错了,这位日本人似的中国作家,他说的是,热烈欢迎中国作家到日本来!

北良立刻上前指指我们几个的西服革履和他们的自由服说,让翻译先生评评,我们谁是日本作家,谁是中国作家?

会说汉语的那位日本作家也是棵玩笑树,他机智地抢在翻译前面说,当然你们是日本作家,我们是中国作家啦,还用评吗?

我们就在机场出口一阵笑,刚见面的两国作家于是就熟人似的了。

不等到达住地,那个汉语不错的日本作家就知道北良和铁树去过日本了,还说要见见铁树,他给铁树带了件小礼物。我说铁树因事外出见不到了,但有《东瀛散记》带给各位朋友。我还告诉日本作家,我是铁树主席的副手,就是受他委托来接待各位朋友的。

范主任拽我衣角小声说,你还得提提盛委,不能光说受铁树委托。我想压下不说,不想会汉语的日本作家已听见了,问我,盛委是什么人?

我支吾了一下,说是作协另一位老领导。会汉语的日本作家又问,这另一位领导是不是铁树副手,我又支吾说,他们俩是互为副手。日本朋友马上问我是不是另一位领导的副手,我说不是副手是助手。日本作家很纳闷,说,奇怪,他们互为副手,你却是一个的助手,另一个的副手,为什么?

不等我答,范主任说,另一个领导是党组的书记,在作协党组织,铁树是副书记。日本作家还是有些纳闷,想继续问我,懂外事纪律的老乡翻译解释了几句体制问题,赶紧借介绍北良把话题岔开了。他说北良也是铁树副手,但不驻会。日本作家又是一顿询问。等他们明白,中国的各级作家协会都是政府拨款的专门机关,有一批专门工作人员和专业作家,而且级别和政府各部门相同时,几乎集体惊呼起来。会汉语那位直接就说,太牛啦中国作家,我人中国作协算了,不回日本了!

北良说,那太棒了,你留中国当作家,用我的户口本,我去日本当作家,咱俩对换!

会汉语的日本作家说,你是中共党员,你的党籍也换给我算了!

北良说,党籍不用换,鲁迅先生就没有党籍,不还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家吗?

老乡翻译觉得这些话出格了,就把话题往我身上引:这位铁树的副手是黑龙江省人,离萧红家乡不远!

日本作家刚从哈尔滨过来,去了萧红故居,所以会汉语那位马上拿我当话题说,你们老家土黑,大大的有营养,适合长作家!长出了一个女大作家萧,又长出一个男大作家柳!

去过日本两次的北良说,日本的水更有营养,光是你们北海道就养育了五个大作家,大作家你——东村·岩,大作家他——小林·山,大作家——大和·田,大作家西川千太郎……

原来会说汉语的日本作家叫东村·岩,他仰望着高大的北良说,滨海市的水更有营养,养育的大作家太大了,你看,你北良先生肯定有我两倍重!

北良说,我的个头大,酒馕饭袋的干活,你的体重小,精英的干活,我们中国的鲁迅就是你这样的个头!

我和北良是学友,我们怎么说话都默契。我尽情对日本朋友开北良的玩笑说,他说自己酒馕饭袋的意思是,他酒量大,可以陪你们尽情喝许多酒!

东村·岩说,北良先生不光是酒馕饭袋能陪我们喝酒,他是滨海市作协主席,省作协副主席,大作家。他又指了指我,你是省作协驻会副主席,大作家!

北良也指了我说,他是管全省女作家痛苦的副主席,我是管全省男作家喝酒的副主席,懂了吧?

东村笑着连连说,懂了懂了,柳先生是管女作家痛苦的,你是管男作家喝酒的。那好了,我们来的日本作家都是男的,喝酒都由你陪了!

东村先生,北良说,你不了解我们中国国情,现在我们中国,喝酒都是女的陪,我管男作家喝酒问题,就是管教他们不让他们老喝酒不写作。你们想喝酒,还得让柳主席给找女作家陪!

老乡翻译制止我们,别把国际玩笑一下子开得太过分了,我们才说起客套话来。我问东村先生是那年生人,因他最年轻并且最活泼。他说,我和你们共和国同龄,不过我是你们共和国的小弟弟,我十二月生,你们共和国十月生,对吧?

我说,东村先生,你是我的小弟弟,我四九年六月生,大你半年!

你也属牛?东村说,我属牛,北海道的牛!

有了同龄这个媒介:东村和我话就格外多了。吃午饭时,我们俩就熟到可以畅谈经历了。他说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们日本青年很羡慕中国的红卫兵,还成立过绿卫兵组织,也想不上课。

我说,那时我们全国都不上课,你们日本也不上课了?

我们日本青年心不齐,东村说,唱《造反有理》歌,想不上课的,人数不到四分之一,骨干分子一被学校开除,大伙就散了。而你们的红卫兵,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共产党伟大,他领导抗日战争,抗战就胜利了,他领导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也胜利了!

我笑了,说,不对了,文化大革命没胜利,彻底错了。

东村却仍严肃地坚持说,不对,文化大革命是胜利了,夺了权,轰轰烈烈了十年,出了那么多人物,做了那么多前无古人的事情,还不是胜利呀?彻底错了是共产党自己说的,共产党自己不愿搞了才不搞的嘛!

我说,那也不对,那时候没干什么建设的事,净搞大批判大破坏了,我也跟着干过!

东村说,你们破坏那点东西算什么,何况还是自己破坏自己,日本的侵略战争那才是大破坏,破坏了你们中国,还有不少国家,自己也破坏得很惨,那才叫大大的错了!

老乡翻译提醒我们说,作家之间的交流,怎么不多多谈谈文学?我是研究中日比较文学的!

北良说,文学也不用谈,平时多读作品就是了,应该比较比较生活,然后才能更好地比较文学。

我说,生活还用比较吗,肯定是日本比中国好,看日本在中国投资办的企业,就说明问题了。

东村说,不见得,看你们几位中国朋友,个个都比我们胖,这不说明生活好吗?

北良说,打肿脸充胖子!我们的胖,两种情况,一是搞腐败的一伙人,肥吃脏喝不干活,呆胖的,二是就知道馋肉,别的高档食品吃不起。

东村说,那你是一?还是二?

北良说,我既不是一,也不是二,天生就是伟大人物,不胖点怎么伟大呀!

我说,东村君,北良是我们中国最伟大的狡辩家,你不要跟他认真!

东村说,你们伟大领袖毛泽东语录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不就最讲认真吗?

北良说,我们共产党已经改革了,何况您又不是共产党,那么认真干啥!

东村说,噢,你们已不讲认真了?!

我说,北良是混进共产党里来的,他从来就不认真,所以现在你也不用跟他认真。

东村问我,跟你用不用认真呢?

我说,我属牛哇,这你还没体会吗,牛都认真!

北良说,那你们俩比比,日本牛和中国牛哪个更认真吧。

东村说,还是中国牛认真,你们中国的伟人鲁迅都俯首甘为孺子牛呢。

北良说,鲁迅也是凑热闹,他不是共产党员,他当什么牛,认什么真呢!

东村说,不,不,鲁迅先生可是伟大人物,他的当牛精神在日本很受尊敬。

我说,东村先生你别上北良的当,他在开咱俩的心呢。

东村说,北良开咱俩的心?是吗,北良先生?

北良说,不开了,不开了,不打扰中日两头牛比认真了。你俩认真比比谁更认真。

东村说,你的两个上司,铁树先生,盛委先生,二位比较,一定是盛委认真?!

没想到盛委和铁树竟会成为国际问题让我回答。我说,盛委是很认真,因为他是作协的法人代表,他必须认真。

东村说,铁树先生不认真吗?

我说,铁树也很认真,因为他是作协主席,不认真也不行!

东村说,那么是法人代表大,还是主席大?

我正琢磨找一句准确点的话回答,北良替我说了,在儿女眼里,爹和妈都大,至于到底谁最大,那要凭自己的感情啦!

东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中国有意思,深奥!

我很怕他们再问单位的事,好不容易摆脱两天单位烦心的矛盾是非,又当国际问题战战兢兢来谈,何苦呢,便说,东村先生,咱别说别人的爹娘了,咱比比自家人岁数吧。

东村说,你几个孩子?

我说,当然一个,中国兴独生子女。

东村说,男的女的?

我说,当然男的,中国都愿意要男孩。

北良插科打诨说,几个老婆?

东村大笑。

我说,一个呗,中国兴一个老婆。

北良说,男的女的?

东村更加大笑。

我说,女的呗,中国不兴同性恋。

北良反问东村,你几个孩子?

东村说,当然也一个。

北良说,日本不讲一对夫妻一个孩,你为什么也一个?

东村说,向中国人民学习呗。

北良说,学出个男的女的?

东村说,女的呗,女的出嫁不用父母操心。

北良说,几个老婆?

东村笑过,说,当然一个!

北良说,日本不是自由吗,为啥才要一个?

东村笑说,自由才要一个呢,一个包袱背着就够累了,不能背好几个包袱。不背包袱才是自由。

北良也笑过,说,好,太好了!

我插科说,一个老婆是男的女的?

东村说,当然女的!

北良说,男的也可以,发达国家都兴同性恋。

东村说,发达国家的同性恋不科学,还是中国的异姓恋科学。什么都要讲科学!

北良说,喜新厌旧符合科学,中国却不兴喜新厌旧。

东村说,那就来点改革,你们中国不是搞改革嘛,搞喜新不厌旧。

北良笑说,东村君给传授点经验,怎么搞好喜新不厌旧?

东村大笑说,你们的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先生说,摸着石头过河,很管用,你们还是自己摸着石头过河的好!

我们都大笑起来。

笑过,我问东村,你女儿多大了?

十八,东村也问我,你儿子多大了?

十七,我说,我是你哥哥,我儿子却是你女儿的弟弟!

北良说,十七十八,该娶该嫁,让翻译先生做个媒,你们两家结亲得了,也算为中日作家友好作贡献。

我说,不敢高攀啊,东村女儿十八,我儿子十七,这不高攀吗?

北良说,你老婆不也比你大一岁吗,你不也高攀了?

我说,那不是咱中国吗,中国有句谚语,女大一,抱金鸡,日本行吗?

东村说,大一不大一我们日本不讲究,你们的伟大祖师马克思,他的夫人燕妮,不是比他大四岁吗?我是想,我家高攀柳先生家啦,你们中国不是讲门当户对嘛!

我说,我俩同岁都是作家,不正门当户对?

东村说,不,你们中国作家比日本作家地位高,你看你们作家协会,有办公大楼,有车,还有官职级别,你是副主席,厅局级,政府给配车,配工作人员,我们哪有?我们都是你们中国所说的个体户,这还不是高攀?

北良说,柳先生有的比这些还多,就是没钱,东村虽然没这些,但又有钱又有自由,你们权钱结合就是门当户对!

老乡翻译、老范、日本作家代表团五人,我们大笑了好一阵子。我们就在这样友好和谐坦诚无隔的气氛中,游览了滨海路、滨海市最大的商场、自由市场和整个市容。滨海市和北海道都滨海,所以日本作家感觉十分亲切,加上这个城市的确很美,我们拍了不少合影,而且我和东村合得较多。我们俩合影时北良便说,这是门当户对呢!有没有和我门当户对的呀!东村就挨上北良,说,我再和你门当户对。北良说,我家是女儿啊,得找有儿子的门当户对!团长大和·田便站过去说,我和滨海市作协主席门当户对!

日光、气温、景色和大家情绪都相当好,所以每拍一处都有单人的双人的和集体的,转了不到一天,用去七八个胶卷。这七、八个胶卷,每拍掉一张,就如拍掉在单位时的一分七上八下的心情,好轻松啊。

晚上我以省作协名义为日本朋友举行欢迎宴会,地点选在一个画家朋友办的画廊。画廊和一家酒店连体,在画廊举行酒会真是再高雅不过了。餐桌按画家朋友的构思摆成一幅美术作品,请来作陪的多是年轻貌好的女作家和女画家,所以日本朋友连连赞叹说,好!美!妙!漂亮!景、人、餐俱佳!

其实我图的是省钱。若在下榻的五星级中丽华酒店宴请,这样的规模,要六千多元人民币,而画廊酒家只需一千五百元。而且大家都置身画丛中,仿佛什么都秀色可餐了。

坐定后正式致欢迎辞前我发现一个现象,上午我们中国作家全是西装革履,晚宴却全变成了便装,而日本朋友则全变成西装革履了。这现象我刚一发现,就被北良出口点破了。北良说,早晨是日本作家迎接中国作家,晚上才是中国作家欢迎日本作家!

大和·田团长还没听懂北良的幽默,问,为什么?

北良说,衣服,你看看衣服,中日作家换衣服啦!

翻译把北良的话翻译后,大和团长和大家一起一阵大笑。笑过高潮,我开始致辞说,我代表盛委书记和铁树主席,对日本作家朋友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为了弄出更好的气氛,我乘机把铁树签名的《东瀛散记》送给各位。范主任跟我耳语说,你不该把铁树的书当一项仪式送,和盛委没法交代。他的提醒让我很扫兴,但还是灵机一动想出一个补救办法。我顺手摘下衣兜上的笔送给大和团长说,我们盛委书记委托我送团长先生一支中国金笔,意在祝愿日本作家朋友写出更多传世大作……

弄完这个插曲,我心情又恢复了轻松,赶紧挽回疏忽说:刚才滨海市作协主席兼省作协副主席北良先生说,今晚才是中国作家欢迎日本作家。正因为这个意思,我们中国作家才特意穿了中式便服,为的是喧宾夺主,突出日本朋友。这是我临时想到的文过饰非之辞,我忽视了日本人讲究宴会和各种隆重场合穿西服这一细节。

老乡翻译十分配合地将我的话翻译后,日本作家都虔诚地连连点头致谢。我又说了中国作家怀着对日本文学的敬意而表示对以大和·田为首的日本作家代表团的光临,希望通过这次交往建立我省作家和北海道作家的友好关系等等。翻译后我又拿出准备好的礼品——每人一枚刻了日本作家名字的玉石章。日本作家接过石章,我又说,中国有句表达感情的话,海枯石烂心不变。现在,各位日本作家朋友的名字刻在中国的玉石上了,只要玉石不烂,我们友情就不会变!

玉石名章由五位女士热烈而庄重地送到五位日本作家手里,日本作家都很激动,大和·田团长带头向我们敬酒,东村也异常活跃,主动代团长喝酒。东村和我碰了几次门当户对杯后,就开始向北良进攻。他说北良,你不是伟大的酒囊饭袋吗?让我见识见识!

北良一见东村说得极认真,就又开始像在青苹果聚友屋那回,在耍嘴上功夫了。他说,滨海市的人还能没海量吗?我是考虑别破坏中国作家形象,也别把北海道作家喝躺下明天影响活动!

东村说,北海道人也是有海量的,躺不下,北良先生能喝酒是给中国作家争光彩,中国大诗人李白,他的诗和他的酒名,在日本最受赞美!

北良推不掉,只好向我求救说,柳先生可以作证,我是说笑话给日本朋友助兴的,问他我有海量吗?

我一本正经说,北良先生确实没有海量,但他有湖(壶)量,喝一壶没问题,千万别叫他多喝,叫他喝一壶就行。我指了指桌上的醋壶说,就那么大一壶!

东村举举酒杯说,一壶,也就三杯吧,太没海量啦,那么就来湖量吧!他非要和北良干三杯不可。

东村站着把空杯举给北良,任北良再怎么耍嘴,东村就是一句话,小小湖量也没有,绝对不可能的干活!

老乡翻译说再不喝失礼了,我也说怎么也得喝三杯,北良骂着我汉奸不得不喝了三杯。东村还不饶他,我才不当汉奸讲情说,北良就是三杯的量,我再替他喝三杯吧!我真就替他喝了三杯。北良说,喝十三杯也是汉奸,定性了!

那晚酒喝得快活极了,大和团长带头为大家唱歌,后来就变成敬谁酒谁就表演一个节目。不会唱歌的女士就约日本朋友跳个舞,不会唱歌的男士就讲个笑话,轮到范主任时,他说,我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跳舞,我给大家学个鸡叫吧,我出这个节目是因为,滨海市有个作家写过一篇名著《深夜鸡叫声》!

东村欢呼着说,我们日本也都知道,是一个狠地主学鸡叫,范先生要当狠地主了!

范主任学过鸡叫引起好长一阵笑声,平静下来后很难再有谁表演出高潮了,日本朋友就议论起《深夜鸡叫声》和作者来,而且提出请他来见见面。我和北良都和作者极熟,就当即派车把他请来了。《深夜鸡叫声》的作者亲自学了一遍鸡叫,学得确比范主任高妙,席间便再次掀起高潮。掌声停下来后,满头白发和满脸老人斑的作者又加了几句注解:深夜学鸡叫是狠地主干的,当年我在日本鬼子开的工厂当过童工,日本人不用深夜起来亲自学鸡叫,他们一拉汽笛就行了,是机叫,比鸡叫还厉害。那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大和·田团长见作者提到了日本侵略者,便特意表示了谴责,并提议明天加个参观日军侵华罪证展览项目。然后又和作者互赠书互签名互合影留念,把个欢迎宴会搞得意外的成功。

第二天参观日军侵华罪证展览时,日本朋友异常严肃,最能说笑话的东村也紧闭了嘴,表示耻辱和歉意。出来后北良特意和东村开了句玩笑说,这是对日本帝国主义,咱们之间的友谊是海枯石烂心不变的。

日本朋友专门在下榻的中丽华酒店日本厅答谢我们,吃的是日餐,喝的是清酒,服务人员着和服行日本礼,就连厅内的一应设施全是日本民族风格的。我们喝着日本清酒,谈日本文学。谈到川端康成,谈到介川龙之介,谈到夏目漱石,谈到二叶亭四迷,谈到村上春树,谈到大江健三郎……

酒意朦胧间,大和团长忽然掏出一叠日本纸币来,查数了半天挑出三张递给我。我一时不解其意,没有伸手。大和说,您先接了仔细看看再听我说明。

我接了钱反复看了又看,只认识上面表明一千的阿拉伯数字,还有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物半身像。大和团长说,这张钱面值不大,一千日元,相当中国的五十元人民币,但上面的人像却意义非常,那是日本大作家夏目漱石,送你们这张钱,不在经济价值,而在文学意义!这三张日币,是送给您,范先生,和铁树主席的!

作家身像能上钱币,而且面值如此之大,这很让我意外。不由想到中国的鲁迅,先生画像若也能印上哪怕是拾元的人民币,中国的精神文明建设怕不会是目前这个水平了!

我感叹一番后,忽然又说,不知能不能再找一张,送我们的盛委书记!

和我同岁的北村马上掏出一张,又掏出一把日本硬币,分别选了一角的、一元的、十元的和一百元的,说一定送给最讲认真的盛委书记!

我极为珍重地收下了,并表示将同中日两国作家的友情一起永久珍藏。

和他们在机场分手时,我正不知说什么好,东村指指我的领带说,柳先生今天好漂亮好潇洒吆,尤其领带扎得有功夫,比我们几个都厉害!

我大笑着捏了领带结,往下一拉,嘶的一声便开了,原来是我在部队时发的那种制式拉链领带,傻瓜和聪明人会扎得一样好。他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日本朋友被检票员叫过了安检门。我们隔门挥挥手,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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