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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10

康志刚干得越来越好。用他的话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他盘下了城中“秀秀花都”作为自己的第三家连锁店,如此一来,“凤之舞”在城南、城东和城中就能够形成三点一线的规模,照顾到整个市场的需要。他抛开妻子保守的思路,切切实实地大干;他制定不同的营销策略:或者买二送一,或者制作养花手册,免费传授养护知识——这些知识对买花者并不实用,但却使卖花者与众不同。不久,他又来了灵感:从千里之外的少数民族地区收集一些本市罕见的小礼品进行发放,这些小小的心思也招来顾客几分惊喜。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上自己大学本科生的学历,让这个花店有了不一般的含义。顾客们的需求被激活,连锁店生意节节攀升。附近花木基地的花主们每天趋之若鹜,他们的价格不断地往下降,人人都想得到这个大客户。康志刚看到自己的利润被这些土得掉渣的农民赚去,连连喊冤。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不让他们赚嘛!他把牢骚发到朋友们的饭桌上,朋友们提醒了他一句。这句话使康志刚茅塞顿开,他脑子一动:何不承包些土地,做到产销一条龙?说干就干,他立即联系一家花木生产基地,那家花木基地老板正愁没有销路,鼓动他投资引进技术,开发新的品种,培植一些有前途的花木,然后将花店的经营品种和范围扩大。

他回来后反复斟酌,连走路时都在运算,觉得值得一试。想到自己有了巨大的突破,不再是一个“店”而是一个“企业”的老板,康志刚浑身充满了力量。这一景象使他异样地增加了对自己的了解,增强了对自我的肯定。开花店,说到底是个体户,不入流的小商贩,如今承包了土地,种植花草,开辟自己的实体,那境界就不能同日而语了。一连数天,他陶醉在对大好前途无限向往的入迷境界。用他自己的话说,人的机遇贮藏在心底的角落,挖出来你就发财了。他粗粗一算自己每天的收益,再运算花木基地开张后成本锐减后的收益,为可能出现的大好局面感到吃惊。他顺利地和合伙人签订了合约。朋友们见他把事业搞得如火如荼,都夸他老兄脑子灵光。“现在的社会讲究的就是能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春风得意,“我们算是赶上好时代了,要是早个十几二十年,我们哪里敢跑到城里和你们平起平坐啊!这不是埋没人才的时代,我也算是没走错地方,这个城市里机遇就是多,人的素质也高,懂得欣赏和要求美的东西,所以我肯定要把事情干大。”他的话引来朋友们的共鸣,他们随即附和。康志刚借着酒劲告诉别人:我老婆才是真聪明,我还真不知道这个行业如此大有作为!因为酒的缘故,他说起话来充满诗意,还因为前景看好,措辞也非常慷慨:“如果我将来赚了大钱,一定为她买别墅,汽车,让她过最好的生活。”他用的是C市方言,他现在用起别人的语言也很得心应手,他越来越喜欢用这种语言和当地朋友交往,这可以减少他们之间的隔阂,虽然还有破绽,但是谁会点破呢?

哎,好久没看到田园了嘛!有朋友问。

康志刚一下子神色黯然,他告诉朋友们:“田园病了。”朋友们将信将疑:“好好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怕是怀孕了吧?”

事实上田园确实病了。

那天下午在“新世界”,她砸烂了人家的桌椅、茶杯,差点把电视机也砸掉。她在迷宫一样的小包厢里找妹妹,一间间冲进去,一间间冲出来,全娱乐城的人都听见她的咆哮:“你们真不要脸,把我妹妹拉进火坑,还编狗屁话来骗人!”引出许多人围住她看热闹。她语无伦次,说着她自以为是粗话的粗话。她说要揪出逼良为娼的刽子手,又说她相信这就是深渊和墓穴!她把许多姑娘从客人怀里扯出来。这儿的姑娘大都染着金黄的头发,灯光又暗,难怪她认不清。她的举止引来阵阵尖叫,惹得许多客人不问前因后果,赶紧勾着头逃之夭夭。雷向阳身子单薄,没有能力将她从疯狂中拉出门,只好和保安一人夹着她一只胳膊。她从人家的臂膀里抽出手来指着保安说:你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是帮凶!你们助纣为虐!!她简直疯了。直到保安把她塞进车里,她才安静下来,泥巴一样瘫在椅子上。

自始至终,雷向阳既没责备也没劝慰。他尽可能地把车开稳。天渐渐黑下来,他终于将她送到家。

一到家,她就不停地打喷嚏,浑身疲软,筋骨像是被抽走了。一连几天她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康志刚什么也不说,只是悉心照料她,把社区医生请回来打吊针,打电话订她喜欢吃的饭菜。她吃得极少,有了点儿力气就又开始骂人:你们自己了不起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赶她走?她并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时不时要起床,但她显然做不到。康志刚任她不停地抱怨指责,不做辩解。他似乎想通了,即使想不通,在事情可以控制的前提下,他也宁愿把精力放到正事上。在确信她没有大碍后,他让田甜过来照顾姐姐,他自己则恢复了在几个花店之间的穿梭。

田甜一大早买了菜赶过来。由于睡得迟,她的眼睛有点浮肿,她尽量装着没事儿似的说长说短,不外是鸡蛋涨价了,昨天晚上又有小孩子斗殴了。她没有得到姐姐的好脸色。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这些?田园见妹妹不回嘴,便继续挑衅:这下你满意了?你把她赶跑你心里舒服了?

我没有赶跑她,是她自己没脸呆下去。

“骗鬼吧你!”姐姐冷冷地看着她,就像亲眼所见似的,“你们的小把戏休想骗我……你肯定羞辱她,刺激她,瞧不起她,她才会走。”

田甜心里委屈,但不敢回嘴。

你以为你比她好哪里去?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姐姐不依不饶说。

田甜终于忍耐不住:我哪里不好了?我难道跟她一样?我想过好日子有什么错?我和你一样想为家里争个脸有什么错?我丢你的脸了么?我让你操什么心了么?拿我跟她比,不单是看轻我,也是看轻你自己!

你还理直气壮,为家里长脸?和那么多男人不三不四就是长脸?在身上左一刀右一刀也叫长脸?你那双眼皮是假的吧?鼻子是假的吧?胸脯是假的吧?它们是不是长脸?……想要给家里长脸,就得自己挣钱!

我怎么不自己挣钱了?我每天上班吃白饭么?整容在城里算什么稀奇?我弄漂亮点对你有害处吗?你既然这么不开放,干吗要认那种人回来做妹妹?还把我和姐夫瞒得紧紧的。说穿了,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把我当妹妹,不把我当人看。田甜哭起来,觉得伤心到了极处,也不管床上的田园滴水未进,拎起包跑掉了。

康志刚只得又赶回来照顾妻子。除了打电话交代工作,他会一直坐在床头,不停地跟田园谈理想:我告诉你呀,这次要是把花木基地的事搞定,我们就不再是店老板,而是企业家了。个体老板,多难听,私营企业,马上升一个档次……唉,就是时间不够用。

那你还不赶紧去?田园心不在焉地说。

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康志刚握着妻子的手,情意绵绵。

我死不了。我只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田园看着丈夫,表情坚定。

康志刚迟迟疑疑出了门。一出门,脚步便不由自主加快。太多的事需要处理,时间真不够用。但他对妻子的状况终究放心不下,到商场买了许多营养品,又去劳动力市场找了一个钟点工,要求她每天换花样给妻子增加营养。忙了一天回到家,不管时间多晚,身体多累,他都要给妻子量体温,询问一天的饮食,看看情况是否有好转。看样子,你的免疫力出了问题,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恢复,你要安心静养,别胡思乱想,好吗?每天他都会温柔地叮咛一番。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她没有恢复健康,身体仍然虚弱,低烧一直不退,但也没有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又好像面目全非。那间房子重新空置,冰箱里没有了零食,家里十分安静。风刮过皮肤已有寒意,秋天已经来了,但她仍然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阳台上的秋菊和百合因为无人照料,已枯干衰败。其他的花草也一样,一星期前的芳香仿佛只是一些虚幻的泡沫,消失在了时光里。

今天跟昨天突然截然不同——本来,她在另一种生活里,凭借另一种动力到达了一个平和,细腻,不好形容却又明确存在的幸福里。正当她享受时,它却猛地变换方向,以速度更快的细碎而温和的运动,把她带向新的境界,打上深深的烙印后迅即消逝。突如其来的一切把一切都破坏了。那个昙花一现的妹妹改变了她好不容易获得的有鲜花香气的平静生活。现在,她觉得外面的世界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河流,一旦跨进去,就有可能被意外的波涛淹没。意外无处不在,让人害怕。她对自己所有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把握了。赚到钱又怎么样?找回来妹妹又怎么样?她觉得自己被切开了,瓜分了,吃光了,好像整个世界都跟她没有了关系。

她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偶尔闭上眼,却在梦里又碰到妹妹。她看到白雪躺在一洼泥水里,周围到处是苍蝇乱飞。小姑娘的眼睛那么的干净、明亮,清脆地喊着:姐姐,救我!她心都碎了,想跑过去,可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拼命地挣扎,脱口嘶喊:雷向阳!雷向阳!

她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顿觉轻松。在她伸手去拉白雪的刹那,她醒了过来。康志刚正光着身子怒目直视着她。他的脸被怒火和欲火烧得滚烫,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不过是想让他帮我找白雪。田园说。

你竟指望他?一个城里人,一个嫖客?

那我指望谁?你吗?她没好气地拿毯子遮住被康志刚解开衣服的部位。

康志刚略一迟疑,躺到一边讪讪道:“他怎么会帮你,他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按照你的标准,他恐怕应该算坏人呢。再说他作为外人,了解得已经太多了。有什么事以后我来办吧。”他脸上露出讨好之色。

我信任谁是我的权利。她坐起来,拉开了架势。

“那我也有我的权利。”康志刚争辩道。但他马上发现这种争辩毫无意义。这是一个冷漠而又迷惘的女人,在她四周笼罩着一股不切实际的悲伤气氛。她看上去不像妻子,倒像一个电影角色,离他很远,离他的欲望和感情更远。康志刚像泄了气的皮球往床上一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雷向阳来看她,带给她寻找未果的消息。她并不特别激动,仿佛原来那么看重的事情又不那么重要了。她说:找不到吗?是啊,中国这么大。话虽如此,她还是补了一句:我昨天梦见了山,也许这是预兆,暗示她在郊区也说不定。

雷向阳说,郊区他也去过,有关的场所都探了个遍,没有白雪露过面的迹象。

算了,她说。用不着这么费心了。找到了又怎么样?她肯回来吗?那些人允许她回来吗?可是胡子拉碴、神态疲倦的雷向阳走后,她马上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但她实在太虚弱,在卧室里走几步都头晕脑涨。她不得不躺下来。她没法入睡,没法不去想——她又有点不相信那是妹妹了。她的来去如此突兀。短短半个月,又似乎无比漫长的相处此刻已经变成了回忆。她怀着多么大的决心与她相认。她全副武装,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将她拉出火坑引上正道。可她呢,自甘堕落,没有廉耻,既不反悔,也不对亲情有所好感,反倒是她这个姐姐看上去像是闯进了人家的领地,冒犯了主人!她试图找到一个缺口,发现一个与现实不同又能说服自己安心接受的答案。可她到底不能忘记她穿着露脐装的模样,到底记得她在半夜三更浓妆艳抹的模样,记得她挥舞着拳头冲向田甜的模样。她知道她干得不对,她也知道她的确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些印象一步步地将现实掀起来,将她们牢牢地罩在一起。

一天中午,在能够勉强喝一点稀饭后,她总算挣扎着出了门。她手里捧着一本C市电话号码簿,叫了辆出租车,按照电话号码簿上的地址一家一家找。看到歌厅、桑拿屋或娱乐城,她就进去。她先是客气地跟人形容白雪的长相,然后解释是在找妹妹。不管她是温和的还是学雷向阳摆出一点架子来,效果都不理想。她怪异的神情使人生疑。她的话没有人信。不少人反过来问她:你怎么知道她在我们这儿?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好像她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侵略者。有时在门口她就被拦住。后来她进门时不看保安或迎宾小姐,昂首而入。但这也不管用。进门后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她不知道哪儿是“小姐”呆的地方。她把眼睛瞪得老大,四处张望。她被当成出轨丈夫的妻子,偶尔也被当成便衣,有一次被一个老板当成了神经病。难道自己的行为真的不可理喻?姐姐找妹妹很荒唐么?姐姐不能找妹妹么?

到了夜里,她瘫坐在车上,发起高烧,浑身抖动得厉害。焦虑和虚弱使她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出租车司机指着计价器好心地对她说:这样找人不是办法,世界这么大,找一个人不那么容易。你瞧瞧你这一天跑掉了多少钱?如果你妹妹存心不让你找到,你怎么找得到她?

等她回到家,康志刚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团团转。“你去找白雪了?手机也不带。身体不好,怎么能出去呢?”他伸出胳膊心疼地搂住她。

她冷冷地推开他,进了卧室,“这是我的事。你阻拦也没用。”

“我不是担心你吗?再说就算你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她能变成像你这样还是像田甜那样?”他加重语气。

“如果是你妹妹,你能睡得着,吃得香?”她突然一阵头晕,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康志刚束手无策。面对难堪的沉默,怨恨的目光,他已忍耐多日。曲意奉承,百般迁就不起作用,换来的是更难堪的沉默和指责……渐渐地他也不愿自讨没趣了。夫妻俩隔了一层隐约不清却又很难推倒的屏障。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时断时续发烧,始终躺在床上,寻找白雪的计划就此搁置。原先任由她驾驭的生活之马现在变成了一头野马,反过来将她拖着向前。消了气的田甜主动把工作辞了来照顾姐姐,得到的仍然是一顿痛斥:“康志刚看不惯她倒也罢了,你的良心也叫狗吃了吗?忘恩负义你最拿手。”

田甜忍住了哭。她不是气姐姐训斥她,而是气姐姐老把她和白雪相提并论。她不反驳,闷声不响地打扫房子,小心翼翼地走动,擦玻璃,烧饭。看样子她是抱着牺牲的决心来照顾姐姐的。田园一直对她露出嫌恶的表情,有时突然就责备起来,使她整日惶惑不安。有时她想跟她斗两句嘴,看到她那个样子又吞回去。田园的问题确实严重:没有食欲,一顿只吃一两口。一到傍晚体温就不正常。身上的肉一点点往下掉。田甜想扶她起来坐坐,可是一起来她就喊头晕。她的情绪偶尔好点,脸色缓和一些时,田甜趁机开导她:你总得吃点呀!就是想找人也得有好身体啊!

田园想此话不假。康志刚没法指望;雷向阳已经为她跑了不少天,不能再麻烦他了。她也想过请警察代为寻找。警察愿意干吗?她又怎么跟人家说呢?我妹妹肯定在娱乐城?她是做“小姐”的?那样白雪肯定会被带上警车,押进拘留所。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战。她把目光对准田甜。你去找好不好?你长得好看,去那些地方人家肯定不会盘问,也不会把你赶出来。田园兴奋起来。要不你乔装打扮一下,说不定能打进他们内部去,到时就能把白雪带回来了。

田甜听姐姐讲这些疯话,气得脸都白了。她想转身走开,可是衣服被姐姐扯住;她不敢用力,不敢发作,只好支支吾吾点头。田园喜出望外,两颊飞起了红晕。只要你愿意找白雪,我什么都原谅你。你的花销都由我来出。怕田甜不信,她当着妹妹的面打开抽屉,捧出一大摞现金,往田甜手里塞。

就算我去找,你也得把身体养好,否则我放心不下。田甜捧着钱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事我没事,我能照顾自己,你快去吧。她几乎是强行把田甜推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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