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果真一夜无梦，醒来时才发现香莳在自己床边守了一夜，大概是因为太累了，竟趴着她的床沿就睡着了，清姿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又将被子反过来盖在香莳身上，她本不想将她惊醒，可她任旧醒了过来，香莳的手已经被压麻了，她朝窗户那边看了看，立即起身，道∶“我马上吩咐人来帮你洗漱更衣，你若是不喜欢那帮丫头给你梳头的话，就等我收拾完了再来帮你。”

“嗯。”清姿还有些茫然，她不晓得怎样面对马上就会回来的老夫人，就单单是她回来就有许多礼物要讲，偏偏她是个不喜欢被繁文缛节束缚的人，只想到此她便浑身不自在。

香莳出去没一会，就有四五个丫头从门外端了许多东西进来，平日里洗漱都是清姿自己解决，哪里有今天这样大的阵仗，她任由他们摆布，像个木偶娃娃，那些丫头往她身上洒水，她都没有吭声，等他们做完了这一切，便低着头，齐声说∶“请小姐更衣。”然后，又都出了房间。

清姿只觉得这一切太繁琐，闷闷的换上香莳昨晚拿给自己的旗袍，这旗袍的颜色果然十分衬她，她被簇在蓝色，白色之间，越发显得她气质清越，旗袍贴合着她的身体，没有大一分，也没有小一分，真真是正好合身，香莳推门进来，径直将她牵到梳妆台前坐下，问∶“想梳什么头发？”

“简单一点就好，这衣服的颜色搭不了太繁杂的发式。”清姿望着镜中披散着头发的自己，不觉好笑。

香莳一只手拿起木梳，另一只手拨弄清姿的头发∶“我也正是这样想的。”香莳先替她将头发梳理顺畅，在两鬓处合挑出一大缕头发，辫成辫子，交叉着固定在脑后，香莳在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挑选半天，拿出一个东菱玉缠丝夹子夹在了脑后。

虽然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发式，可搭上人儿，搭上衣服便别有一番风味，不仅没有失去半分人儿的美色，反倒添了着清丽，婉约。香莳有拿来几个首饰盒，打开摆在她面前，道∶“自己选选耳环，我觉得那个鎏金点翠花篮耳坠就不错，老夫人可喜欢这个样式的了。”

清姿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道∶“单单看上去倒的确是不错，可陪上衣服便不好了，我倒觉得那个丁香米珠耳坠合适些。”

香莳依言将丁香米珠耳坠替她戴上，效果的确不错，又道∶“我知道你平日里不喜欢搽胭脂，可你脸色苍白了些，搽些胭脂，看着气色都要好些。”

清姿犹豫了许久，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趁着香莳给自己搽粉的时间，问道∶“是不是每次你们老夫人回来，礼节都要这样繁琐？”

“这倒不是，主要是你是病人，怕不好的东西冲撞了老夫人，才这样一阵忙活。”

清姿“扑哧”一笑，道∶“还说他是留洋归来的呢，怎么也信这个，还真是泥古不化。”

香莳替她搭理好一切，收拾完梳妆台，才答∶“司令倒不信这个，可是老夫人信，司令又是个孝子，便任由老夫人如此了，也算哄老人家开心了。”

清姿想讥讽他是愚孝，话才到嘴边，便被忽然进来的丫头打短了∶“香莳姐，老夫人快到了。”

香莳“嗯”了一声，又看了看清姿的妆容，甚是满意，才引着清姿去了前厅，这一路走去，清姿更是不解，这司令府里的装饰布置都是西洋的式样，可偏偏老夫人是个守旧的人，也不晓得怎么在这个满是洋味的屋子里住下的。

清姿到前厅时，门口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人，香莳将她牵着站在了最前头，小声道∶“等会老夫人回来的时候，要记得行礼，你是客人不必太大的礼仪，只需轻轻弯腰便是了。”

清姿细声回答了句知道，她才说完便听见汽车的鸣笛声，清姿下意识的低了头，等众人都道∶“老夫人好时。”清姿也跟着说。她微微弯着腰，不晓得老夫人长什么模样，映入她眼睛的是一双军靴，和宝石青织银丝的旗袍下摆。

“这位姑娘是？”问话的声音略显苍老，却也不失严厉。

“是沈副官的青梅竹马，因着战乱，流离至此，她在黔南也只认得沈副官，又没有其它好去处，我便将她安置到了家里，也好给您做个伴。”钟纾翰的声音不再向之前那样阴冷了，可清姿仍旧过不了心里的坎，对他还是十分排斥。

“抬头我看看。”老夫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禁不住紧张起来，手心里已经沁了汗，粘粘腻腻的让她十分不舒服，她依言抬起头，可眼睛依旧不敢直视。

老夫人见了她，赞道∶“的确是个出水芙蓉般的姑娘，今天又穿了件浅蓝色的旗袍，真真是讨人喜欢。”清姿听她这样说，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老夫人一把牵过清姿的手，将她往屋里引∶“你瞧你紧张的，手里都出了汗，我有那么吓人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单清姿，怕自己不够好，您不喜欢，所以…”清姿的声音细听来还是有些颤抖，她终于抬起头看了牵着她的人，老夫人该是信佛之人，她的另一只手上那着串佛珠，她并不想清姿想得那样珠光宝气，她旗袍的颜色也偏素淡，头发微白，并没有戴太多首饰，人看起来也随和，清姿渐渐放轻松了，继续道∶“所以生怕自己做得不好。”

“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也是委屈你了，给我这个老婆子作伴。”她们已经走进了客厅，老夫人将她引到沙发上坐着，清姿听她如此说，赶忙道∶“哪里来什么委屈，您收留我，我便十分感激了。”

香莳带着丫头，端来三盏茶，清姿和老夫人坐在沙发的右端，钟纾翰则坐在最左端，又不出声响，清姿甚至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老夫人端起茶杯，撩起茶盖在茶杯口拨拂几下，又呡了一小口，道∶“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这茶啊，香气高爽，滋味甘醇，我甚是喜欢，昶凊也爱喝这个，你尝尝。”

“昶凊？”清姿也端起茶杯，只是嘴里不自觉的念着这个她不熟悉的名字，老夫人望了眼一旁沉默的钟纾翰，道∶“看来你还算不让认识我们骁勇的钟司令。”清姿不免有些发窘，老夫人继续道∶“昶凊是他的表字。”

清姿微微一笑，算是掩饰了窘态，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的确是清滑香爽，老夫人忽然道∶“你和沈副官什么时候打算完婚，我可是盼着喝他的喜酒盼了许久了。”清姿嘴里含着茶，几欲喷出，赶忙用手背略微的挡住嘴巴，直接将滚烫茶水吞了进去，才沉声道∶“老夫人说笑了，我还是个学生，这端时间因为战事频繁才放了假，我应该还没有这么早完婚的打算。”

钟纾翰静坐在一边听两人谈话，也不插话，像空气一般，老夫人忽然问他∶“怎么不见沈副官？”他这才开了金口，缓声道∶“他回乡探望母亲去了。”

老夫人握着清姿的手更紧了，笑道∶“八成是跟母亲说这事去了，对了，你不是与沈副官同乡，怎么这次你没有同着回去？还是他没有告诉你。”

“我…我…”清姿支支吾吾，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好理由，钟纾翰忽然插起话来∶“她是与家里人失散了，再回旧地只会徒惹伤心，我想沈副官是于这点才没有告诉她的吧。”他只简简单单一句就将清姿的话圆了回来。

“这倒也是。”老夫人转而又问清姿∶“这几日是谁照顾着你，可习惯？”“一直劳心香莳照顾我，哪有不习惯的道理。”清姿跟老夫人说话竟搬出了许多年前张妈教自己的客套话。

“习惯就好，香莳虽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人，做事也稳重，既然你与她如此投缘，我便让她伺候你，她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提。”老夫人也是尽心尽意的招待她，安排好家里供使唤的佣人，老夫人又道∶“昶凊，你战事也算是歇了一个段落，近几日也应该没有太多公事处理，腾出时间就多带清姿出去走走，总憋在屋子里也会让人心里烦闷的。”

钟纾翰点燃一直雪茄，客厅里弥漫着烟草味，他点头应了声，老夫人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烟，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再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你总也不听。”

他有些不自然了，站起身度了几步，道∶“母亲，我要去开会了，中午可能不能陪您吃饭了。”老夫人似早料到他会这样说，点点头，等他快走到门口时，才添了句∶“开完会赶紧回来，带清姿出去逛逛。”他只停顿了会，并未做答复，转身便又走了。

清姿不好推辞老夫人，却又实在不想与那人一起出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司令公事繁忙，我若是再这样烦扰他，实在不好意思…”

老夫人听了便直接笑起来，道∶“如今战事刚停，虽说有些善后的工作要做，但也不忙，再者说这些个工作他手下人做都绰绰有余了，他说的开会不过是个说辞，必定又是去捧歌女的场了，从今年起，他总是这样。”

清姿暗自想若是去老夫人说的，他该是不会再回来的，于是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老夫人倒也十分喜欢清姿，对她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清姿陪老夫人吃过午饭，便陪着她到后苑散步，才走几步，钟纾翰便跟了上来，喊了声∶“母亲。”老夫人回过头，喜滋滋的道∶“清姿，去吧，让他带你去逛逛，顺便再挑些好看的衣服料子回来做几身旗袍。”

“还特地麻烦司令回来一趟十分不好意思了，我让香莳带我去便是了，不敢再劳烦了。”清姿仍旧是推脱，她实在是不想面对他。

“回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劳烦不劳烦，虽说现在黔南的战是打完了，但总是有些不太平，香莳哪里能保护你，他就不同，长长上战场的人还怕护不住你？”

老夫人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清姿也只得硬着头皮了，于是依言跟着钟纾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