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丑年，岁大凶，澜水有怪鱼，其状如鲶，性凶残，喜食人。有尸焉，人皮覆之，则与常人无异……
“杨少侠，你且看看，可还有遗漏的地方？”
王太守手中捧着卷宗，抬头询问杨凡。这卷宗，是王县令根据杨凡和十几个衙役的口述写出来的。
“大概就这样吧……”
云澜城的案子破了，澜水解封，这可高兴坏了云澜城的百姓。要知道，云澜城当中三成的百姓都是靠着澜水过日子的。澜水被封的这段日子，生计直接断了。
那条怪鱼也被运了回来，看着面前庞大的怪物，王太守皱了十几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谢捕头的尸体到底还是被挖出来了，只不过耽搁了这么久，尸体早就被胃液融化，看不清样貌了。谢捕头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草草办了个葬礼，这事就算结束了。
吴老二的尸体也运了回来，果然只是一张人皮。尸体下面，黄郎中面色扭曲，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杨凡当时的判断没有错。
杨凡在黄郎中那里抓过几次药，彼此也算熟人，再次见面，却是天人两隔，不由得有些唏嘘。
杨凡到底还是把那只会写字的羊告诉了王县令，只可惜，当时在溶洞里，吴老二手里牵着的那只肥羊并没有找到，不知道趁乱跑到哪里去了。
对此，王县令将这一切都甩到了怪鱼身上。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怪鱼以人皮为线，操控傀儡害人，又因人皮需要更换尸体，所以才有了盗尸案。至于那些羊，便是怪鱼为了掩人耳目，将人伪装成羊，亲自送到它嘴边。
至于人怎么才能伪装成羊，大概是那怪鱼的诡异妖术吧，王县令并没有太过在意。连尸体都能套着人皮乱跑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总之，案子到这就算结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
有好几处地方杨凡想不明白，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膈应得慌。更何况……
当时在白枯山上，杨凡看到的明明是一张猫脸，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条鱼？
想不通……
可王县令明摆着不想深究这个案子，杨凡也没理由死盯着不放，只能作罢。
不甘心啊，还是有些不甘心啊，或许是为了十个大钱吧，老王头依旧没找到，可能已经进了怪鱼的肚子。
也可能是其他，到底哪里不甘心，可能只有杨凡自己清楚。
“杨凡，给你这个。”
胡一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递给杨凡一张请柬。
是马家的请柬。
杨凡现在可是云澜城的大功臣，马家为了略表地主之谊，特地为杨凡开了一个庆功宴。
杨凡性格孤僻，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这次庆功宴他本不打算去。可胡一一说马家特地准备了礼物，搞不好能有几百个大钱，想到这，杨凡也就同意去了。
胡一一也收到了请柬，按这货平时的性格，肯定会去凑凑热闹。可奇怪的是，这货竟然给拒绝了。
“你为什么不去？”杨凡到底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过去了。”
胡一一丢下一句话就消失了，神秘兮兮。至于什么事情，杨凡没问，胡一一也没说。
明天就是春祭的日子了，云澜城张灯结彩，鞭炮声四起，好不热闹。
迎面驶来一辆马车，上面是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内，或大或小关着一些咩咩叫唤的肥羊，杨凡粗略的数了一眼，大概有三四十只。
这些都是送给山神的祭品，是马家准备的。每年春祭，马家都会准备几十头肥羊送到山神庙，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铁笼内，原本安静的羊群突然一阵骚乱，一只独眼老羊突然人立而起，对着杨凡疯狂叫唤，只可惜，杨凡并没有看到。
抬脚踏进马家的大门，胸口突然浮现一抹痛意，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多天没有喝药了。黄郎中死了，家里的药材早就用光了。
有胭脂水粉的香味，马家靠胭脂起家，宅子内就有一个作坊，马家四处，到处堆放着调制胭脂的原材料，有香味也不奇怪。
庆功宴很快就开始了，饭桌上，都是些云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原本也邀请了王县令，只可惜，王县令推脱身体抱恙，并没有参加。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杨凡生性孤僻，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自顾自的离开了饭桌。
杨凡突然有点想胡一一，原本还不在意，可这货不在身边，少了说话的人，多少觉得有点无聊了。
到底是有些不胜酒力，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扭曲成杂乱的一团。杨凡想站起身来，可突然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竟软绵绵的瘫了下去。
“来人啊，送杨少侠去书房休息一会。”
是马老爷的声音。
有两个家丁搀扶着杨凡，仿佛两块寒冰。家丁身上极冷，不像是活人的温度，杨凡不曾在意，脑子实在太晕了，没法想那么多。
书房内，杨凡瘫坐在躺椅上，思绪混乱，根本组织不了清晰的逻辑。明明刚刚并没有喝多少酒，怎会醉得这般厉害？
看得出来，马老爷是个讲究人，书房内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书籍。书房最显眼处，还挂着一张美人画像。
烛火摇曳间，一晃一晃刺痛了杨凡的双眼，昏黄幽暗的烛光下，似乎有诡异的阴影拉长，弥漫……
借着微弱的烛光，杨凡的视线落在了画像上……
画像上是一个年芳二八的婀娜妇人，虽不是特别美丽，却也有着一股别样的成熟韵味。尤其是眼角一颗细小泪痣，更添几分妩媚，像大红的牡丹……
是那个女人，山神庙中的那个女人。
“好看吗？”
身后传来一声询问，杨凡的醉意突然醒了一大半。
想要站起身来，可身上的无力感越来越严重，仿佛就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别挣扎了，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所以你的酒里我特地加了点东西。别说是你，就算是十头牛，也得乖乖给我趴着。”
杨凡身后，马夫人淡漠开口，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
“你也是那人皮妖物？”
“马家上上下下都是妖物！”
这样啊……
错了，杨凡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一开始的时候，杨凡就怀疑过马家，杨凡一直怀疑澜水里那条鲶鱼是马家豢养的。可后来白枯山上孩童的尸骨打消了疑虑，都说虎毒不食子，马家再怎么恶毒，也不会把自己的子嗣送进妖怪口中吧。
想到溶洞里孩童的尸首，那细小骷髅上空洞的双眼，胸口怒意再次翻滚……
那是对生的渴望，或许带着未来的憧憬，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都没了……
该死，这些东西都该死！！
可还是有些不明白，云澜城的案子已经结了，没人会怀疑到马家头上，马家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
“为什么？”
马夫人咧开嘴角：“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你在云澜城一天，我就一天不得心安啊。况且……”
马夫人语气稍缓，俯身贴近杨凡的耳朵……
“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我馋了，我馋你身子了！”
不得不说，马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单看外貌的话，也就三十来岁，颇具韵味。但是杨凡却没有任何旖旎之心，因为他知道，马夫人这句话，就是字面意思。
她想吃了杨凡！
至于怎么吃，杨凡大概也能想得出来，就像当初在山神庙，吃了吴老二一样。然后再把杨凡的人皮披到尸体身上，没人会发现。毕竟现在人皮案已经宣告破了，谁会多想？
“其实在山神庙的时候我就想吃你了，可是你竟然能看破我的幻术，所以我当时没敢动你。后来的事也验证了我的猜想，你果然不简单。但是现在嘛，你中毒了，我可不怕你。”
似乎是胜券在握，马夫人倒也不急着动手，反倒和杨凡聊了起来。不清楚的人，恐怕会觉得马夫人在和杨凡唠家常。
就像一只抓到了老鼠的狸花猫，在杀死猎物之前，总会肆意玩弄一番，看着猎物在痛苦与挣扎中死去，用来填充自己无聊的变态满足感。
实在是太恶劣了……
到底还是着了道，眼前的视线愈发模糊，杨凡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马夫人下的毒很烈，杨凡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完全麻木了。并且这种麻木感还在不停的向身体蔓延，这次，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幸好胡一一没跟来……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眼前划过几片光景，带着些许陌生的熟悉感，一个苍老的身影带着体弱多病的小男孩采药，原来是先生啊……
蓦地，光景一变，略显沧桑的中年夫妻正在招呼小男孩吃饭，是爹娘……
再变，再变……
一片一片，如同走马观花一般……
突然间，眼前被暗红的色调充斥，小男孩无助的跪倒在地，看着一片鲜红凄厉的色泽。
“爹，娘，先生，你们怎么了……？你们说话呀……！”
无助的哭喊，却得不来任何回应。
“杨凡，去北辰殿，一定要去北辰殿，那里有你活命的法子……还有，妖……记得，一定要去……”
这是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北辰殿还没去过……
杨家村发生了什么也没弄明白……
爹娘的尸骨还孤零零的躺在荒野……
杨家村一百三十多口的冤魂还没有安息……
不甘心……！
不甘心呐……！
真的好不甘心啊……！
内心疯狂的呐喊……
看着完全失去动静的杨凡，马夫人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她怀里的那只大狸花猫，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烛火摇曳间，马夫人的身影逐渐拉长，像是一只巨大的狸花猫。身影缓缓靠近，对着杨凡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蓦地……
原本应该死去的杨凡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已经化为了宛如野兽一般的竖瞳。
马夫人受到了惊吓，像是一只狸花猫一般，远远的跳开。一双眼睛看向杨凡，充满了惊疑和不解。
却见杨凡四肢着地，目光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掌，像是一只顺毛的猫咪。
随即，杨凡的视线落到了马夫人身上，目光些许好奇，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就是这一笑，马夫人连同那只狸花猫，寒毛直直的炸了起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