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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捉迷藏

要说我们农村的孩子小时候,穷是真穷,苦是真苦,但开心也是真开心,只要不干活,撒丫子就玩儿,疯跑,上树抓鸟下水捉鱼,在泥地里打滚,在晴朗满月的夜里,从梯田上一级一级往下跳,玩你追我赶的游戏。讲真的,现在的孩子除了享受到高科技和电子产品,其他的快乐他们难以企及我们童年的万分之一。这众多游戏中,我们又特别爱玩捉迷藏,想象一下,一个人把自己藏起来,任何人都找不到,等到他们认输了,自己像个王者一样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

今天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远方的一个表哥,虽然关系比较亲,但因为两家离得远,很少走动,所以他很少上我家玩。那一年,他的父亲买了摩托车,出行方便多了,就带他来我家玩一阵子,最后他在我家待了四五天才回去,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期间。

我表哥来的那天,我觉得很新奇。他比我大两岁,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来过我家,所以我从来没见过他。我表哥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少年就能看出来他的英姿。他正在上初中,说话温文尔雅,举止彬彬有礼,深得我父母的喜欢,还总拿他跟我作比较,说他一个男孩子那么乖,而我却像个女汉子。我对此充耳不闻,心想,我再不好那不也是你们亲生的么,人家再好不也不是你们儿子么!

我表哥来到我家,除了按时做完他的作业(刚好国庆节放假),还帮着父母干点活儿,这样一来更显得我很叛逆懒惰和讨嫌。不过我很喜欢我这个表哥,因为他从不说我一句坏话,还给我讲题,给我讲故事。我虽然不爱八卦,但亲近的人讲故事我爱听,他讲的故事我更爱听。

这天黄昏,我们把父母交代好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便带上我表哥,去到我奶那边的大院子里,找我的堂兄弟姐妹一起玩。我表哥上初中了,对小孩子的游戏不太感兴趣,但是拗不过我再三央求,总算答应陪我们一起玩。我们先是玩了会儿扔沙包,觉得没意思,天也渐渐黑了,于是就开始捉迷藏,他们说夜里捉迷藏才有挑战性。我们玩了几轮,该藏的地方都藏过了,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地方,于是我堂哥就把目光投向了老房子,那是我们曾祖父还在世时住过的老屋,后来我爷和我奶另外建了房子搬到了别处。那老屋一直闲置着,年久失修都已经快成危房了。父母跟我们打过招呼不允许我们去老屋玩,说上面的瓦片随时会掉下来,还有撑梁柱也有的被蛀虫蛀坏了,过不了几年会塌陷下来,极是危险。我们一直谨记在心,根本不敢靠近那老屋。可眼下我们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再加上又是我堂哥建议,他在我们当中年纪最大,平时最有主意我们都听他的。这会儿就把父母的嘱托抛之九霄云外,纷纷表示要去那里藏。

来到老屋,我们发现屋檐下横七竖八倒着几根柱子,房檐上结满了蛛网,我们毛着胆子往里瞅了瞅,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我因为经历过恐怖的事情,表示不敢进里面去,我堂哥笑话我胆小鬼,率先走进里面,说让我们数二十个数就进去找他。我表哥一直在旁边拉我的手让我跟他回家,可我见堂哥已经走了进去,还有两个堂弟,一个堂妹在旁边,不想露怯,就表示玩了这一次我们就回家。

我们数完数,见里面没有声响,于是壮着胆子轻轻地走了进去,由于其中一个堂弟堂妹年纪还小,我表哥就让他俩留在外面,还让我也待在外面,他自己进去找就可以,但我不敢让他一个人冒险,就跟着他和我大堂弟一起走了进去。进去之后,眼前一片漆黑,我表哥从衣兜里拿出一只手电打开,手电的光让人心里觉得安心了不少。我们小心翼翼地四下摸索着,找寻着我堂哥的踪迹。老房子里有好几间屋子,我们挨个寻找,却始终不见我堂哥的影子。头上到处都是蜘蛛网,有的还直接粘到脸上,头发上,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拈着身上脸上头上的蛛网。找了几个空房间也找不到,我有点害怕了,呼喊着我堂哥,让他快点出来我们回家去吧,却不见他回应。

我怀疑我堂哥在恶作剧故意吓我们,于是假装生气地说我们走了不管你了,过了会儿还是没动静。我心里有点慌了,后悔不听我表哥的话跑到这老屋来。我表哥怕我们待得太晚我父母会担心,于是让我们分开找,我和我堂弟一起,他一个人走一边。虽然我不太同意跟他分开走,但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我表哥去了最里面那间屋子,我和我堂弟则又去刚才找过的房间又找了一遍,还是没见着人。这时不知道我堂弟踩到了个什么东西,吓得他大叫一声,蹦哒着就往外跑,我见状也跟着跑了出去,当我们都来到院子里,我才问他跑啥,他说他踩到蛇了,我们不信,他赌咒发誓说他没说假话,是一条蛇,可能还不小。我们见他没别的事,又怕他说的蛇等下咬到屋子里的两个人,于是急得拼命大喊起来。这时,只见屋外的柱子上方有一个人影正从上往下蠕动,吓得我们大叫一声,等到看清下来的人正是我堂哥时,我们才松了口气。我们都骂他,说喊他那么久他都不理,他洋洋得意地一笑,说我们是胆小鬼。我们问他不是进屋里去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屋外的柱子上?他说他先进去藏在门后,因为我们一般都不会去门后面找,所以就等到我们进去了,他才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然后趁那两个小朋友不注意,蹭蹭爬上了柱子,任我们在里面找破了脑袋也没找到。他太狡猾了,不怪我们斗不过他,我觉得没意思,就要进去叫我表哥出来回家。

这一次换作我堂哥和我一起进去找人,其余三个小一点的,因为老屋离各自的家不算太远,就打发他们回家了。我又走进屋里,一种不好的感觉袭来,我怕刚才我堂弟说的蛇还在屋里,又怕房顶上的瓦片掉下来,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四下还顾着,嘴里轻轻地叫着我表哥的名字。可跟刚才一样,我表哥也不吱声,我以为他跟我堂哥一样开玩笑,但转念一想,他不是开玩笑不分轻重的人,于是担心他遇到什么,心下更加焦急起来,不顾一切往最里面那间屋子跑去。边跑边喊他,声音都带了哭腔,我觉得自己太作了,真恨不得删我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跑这里来了,我表哥从来没来过这里,他要是被蛇咬了或者被倒下的横梁绊倒了,抑或是被房顶上落下的瓦片砸到了,就都是我的罪过了。

我们来到里屋,用我堂哥的手电四下照了照,没发现人,又往里面走了走,在角落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大箱子,是那种老式的雕花大木箱,木箱旁边有一张床,床体都快散架了的样子,一碰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来似的。我心想我表哥绝不会藏到床上去,他是进来找人的,不会跟我们开这种玩笑。但我还是走近看了看,只见床上空无一物,于是我又把目光放在了旁边的雕花大木箱上。我走近箱子,见到铺了厚厚一层灰的箱盖上有一个手掌印,像是有人按在上面导致的。我再看了看箱口,被一把大锁锁了起来。原本还以为我表哥会藏箱子里去,再看这把大锁,彻底打消了我的念头,他不可能跑进箱子里再把自己锁起来。正待我们转身准备出门去别的地方找他,却突然从箱子里传来大力的敲打声,把我和我堂哥吓得原地蹦了起来,啊啊叫着想往外跑,但我想到还没找到我表哥,又让自己静下心来,想着刚才可能是幻听,不然锁着的箱子里怎么会发出声音来呢!正想着,柜子里又传来拍打声,还有我表哥的呼喊声,这次我没听错,就是我表哥的声音,从锁着的箱子里传了出来。我战战兢兢走回到箱子旁边,朝里面喊了一声表哥的名字,结果里面的拍打声更加密集,还隐约传来我表哥的声音:

“想办法打开箱子把我弄出去!”

我愣了愣神,稍微反应过来,就到处找工具准备撬锁,这时我堂哥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把小锤子,冲箱子里的我表哥喊:

“你把耳朵捂住,眼睛闭起来,我要撬锁了。”

然后用小锤子,对着那把大锁一下下地砸下去,不知道砸了多少下,那把大锁终于被砸开了,我连忙打开箱子门,看到里面正蜷缩着一个人,不是我表哥又是谁?我表哥见箱子门打开了,从里面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才爬了出来。只见他的身上头上到处都是灰尘,他还不停地咳嗽着,看样子他还吸了不少灰。我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才觉得心中松了口气。我问他怎么跑到箱子里去了,他却朝我们身后看去,莫名其妙地说了句:

“那个小鬼头呢,把我锁进箱子里就跑了,等下出去得好好说说他。”听到这里,我和我堂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小声地问我表哥:

“你在说谁?哪个小鬼头把你锁进箱子里的?”

“就你那个小堂妹啊”!我表哥不以为意地说到。闻言我感觉自己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心想,我哪个小堂妹?她不是一直在外面吗?她什么时候跑进去,又从哪里弄的钥匙把我表哥锁箱子里去的?我和堂哥都是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我表哥怎么被锁进了箱子,但我俩可以确定的是,我小堂妹一直在外面院子里和另一个小堂弟在一起,从始至终他们俩就没进去过!一时间,我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冒到头顶,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我表哥就往外跑,我堂哥也跟在后面。等我们三个人都跑了出来,站在院子里,我才让我表哥把事情说清楚。我表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说:

“我进去找你堂哥,走到最里面那间屋子,发现角落里有个大木箱子,以为他藏在了里面,就走过去,准备打开箱子看看。待我打开箱子一看,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正要转身出来,却见你小堂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她说那个箱子里有个东西,是她上一次来玩的时候掉进去的,让我帮她捡一下。我看她那么小,手够不到里面,就答应了她,我用电筒照了一下,发现箱子里有许多杂物,她说那东西就掉在杂物堆里,让我进去帮她捡,我没多想就进去了。谁知道,我进去之后,正在杂物堆里翻找的时候。你那小堂妹突然把箱子盖盖了起来,我伸手去推,却发现她快速地把箱子锁了起来。我气死了,这黑灯瞎火的她还跟我开玩笑,于是让她把我放出来,结果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开了,我在这里面喊了好久都没人听到,空气也不好,我都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找到我,真怕我今夜被闷死在里面。你那堂妹也太缺家教了。”

听了他的一番叙述,我只觉得脊背发凉,还没等我开口,我堂哥幽幽地来了一句:

“我堂妹压根没进去过,我藏在外面的柱子上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两个小家伙坐在院子里就没动过。”

我表哥正在拍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说:

“那把我锁进箱子里的,是谁?”说完这话,我表哥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叫也叫不醒,我吓得赶紧跑回家喊我父母来把他背回去,我堂哥也被我父母骂回了家。等回到家里,父母罚我跪在堂屋面壁思过,我父亲都来不及揍我就去找医生。我又急又懊恼,对于他们的惩罚我不以为然,只恨不听父母的叮嘱,在这样的夜晚把我表哥带到危险的地方。现在我只想他快点醒过来,哪怕是我被父亲狠狠揍一顿也没有怨言。

医生来了说我表哥只是受了惊吓,给他喝点安神的药,睡一觉就会醒来,但是不敢保证他醒了不会留下后遗症什么的。一整个晚上,我都跪在我表哥床前,祈祷着他快点好起来。到了第二天中午,我表哥才幽幽转醒,只见他神色如常,言谈举止并无异样,只是说自己头痛得很,还说自己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人把他锁进了箱子里。医生来检查过后说,说他脑子没问题,我父母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我表哥就像完全忘了昨晚发生的事,只说我们去玩捉迷藏,等找到了我堂哥,我们就各自回了家。他把他进屋找人,最后被锁进箱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父母警告我不要跟他提起,说他忘了是好事,免得吓到他。

避开我表哥之后,我父母才说起,不让我们去老屋玩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那房子不安全随时会塌,二是那里面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所以他们才警告我让我不要去,谁知道我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差点害了表哥,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给他父母交代?等我表哥好了以后,确定他真的没事,也到了他的父亲来接他回家的时间,他才回了家。后来他们举家搬到了另外一个省去了,我也没再跟他联系过。据说他考了名牌大学,娶了个贤淑温柔的女子为妻,还买了车和房,日子过得温馨惬意。他倒也配得上这样的生活,他是那么优秀和善良。

我表哥回家了之后,父母才告诉我,我的曾祖父有一个小女儿,在她九岁那年,因为和几个孩子捉迷藏,被他哥哥藏进了大箱子里闷死了,自那以后家里就不怎么太平。所以后来我爷和我其他几个爷成家了之后,都修了新房子搬离了老屋。我问他们,我那早逝的姑奶奶长什么样子,我父亲说,跟你的小堂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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