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蟋蟀声此起彼伏,中间还混着蛙声。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肖渡舟的侍从不解,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后,小声问,“老爷为何如此尽心帮赵主簿?”
此事做好了是她赵主簿的功劳,他家大人最多得一份厚礼。
肖渡舟就着昏暗的烛光,看着书,他对小陈村的地形、地质感到头疼,想从书中查找一二。
看书看得入神,一时间没听清侍从的话,迷蒙抬头,说,“你刚刚说什么?”
侍从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不禁有些哆嗦,“老爷,我没说什么。”
肖渡舟笑了笑,说,“看书看入神了,没听清你说什么,想说什么说便是。”
侍从看了看肖渡舟的神色,重新开口,“老爷为何如此尽心尽力?”
肖渡舟听到这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那侍从,“你觉得赵主簿是个什么样的人?”
侍从回想这些天的耳闻,回答,“是个好人。”
肖渡舟又问,“你还记得岳冷歌吗?”
侍从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岳冷歌,他家老爷的至交好友,姑奶奶的丈夫。
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很好的,和颜悦色,说说笑笑。
但是他死了。
侍从忙向周围看去,惊呼,“老爷!”
肖渡舟看他小心的样子,笑了,说,”就算他们听到,也不会和我计较。怕什么?”
侍从一想也是,那兰老爷是个省事的,不问到他,他绝不开口;现在设计水利的事也是他家主子开口多。主簿大人也不是个多事的,嘴巴也严。
侍从这就不明白了,这和岳老爷有什么关系?
“冷歌死了,那些勾心斗角、利益勾连害死了他,仅仅因为他不党附,仅仅因为立场不同,他们就害死了一位贤良。”肖渡舟话里的恨意,渗进了侍从的骨髓。
风吹了起来,烛光摇曳了一下,整个房间都阴森了起来。
侍从抖了一下,喊,“老爷……”
“赵主簿很像冷歌。”肖渡舟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侍从泪水落下。
岳老爷是他家夫人的哥哥,岳老爷也娶了他家老爷的妹妹,两家如同一家人。
当初岳冷歌获罪,老爷求情,若不是老爷退了一步,怕是连夫人也保不住。老爷说是荣休,其实是他自己以退为进,只求保住夫人和孩子。
但是他保不住岳冷歌,也保不住他妹妹。他的好友他的妹妹,全部都死了。
侍从跪了下来,他是和肖渡舟一起长大的,即使后来成亲生子也没有离开,他有资格劝肖渡舟,“老爷!既然已经离开是非之地,肮脏之所,为何还要再踏足呢?和夫人、少爷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颐养天年,承欢膝下,也是很好的。”
侍从劝肖渡舟放下,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难道一直要沉溺于过去吗?
肖渡舟狂笑,似疯似癫,说,“逸健啊,你以为夫人不恨吗?你以为封文、封武不恨吗?”
逸健,侍从的名字,从小在肖渡舟身边长大,尽心尽力,赐姓为肖。
封文、封武是肖渡舟的儿子。
“穗稔从小和他哥哥的感情颇深,如果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封文,如果不是为了他哥哥唯一的血脉,她早已自戕了事了。”肖渡舟话里的悲戗止也止不住,透过声音传给侍从。
穗稔是肖渡舟的夫人,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举案齐眉到了如今。
侍从惊愕肖渡舟说得话,却还是忍不住为他家老爷打掩护,看向周围,生怕别人听到。
“老爷!封文少爷的身世不能言于人前。”侍从着急地小声提醒。
肖封文,其实是岳冷歌和肖渡舟妹妹肖落嫣的儿子,当初岳穗稔多年不孕,恰好肖落嫣生了双胞胎,岳冷歌和肖落嫣商量,就把肖封文过继给了肖渡舟。
幸亏肖封文、岳观笛两兄弟长的不像,不然,肖封文也难逃一死。
肖渡舟却不避讳,正常声调说,“自然不能告诉封文,不然岂不是让他余生都陷在痛苦中。等我死了,穗稔死了,再把这件事告诉他。”
侍从见劝不动肖渡舟,又说,“那赵主簿再像岳老爷,她也不是岳老爷啊。她可是三皇子一党的,老爷选她就相当于选三皇子了。三皇子外家虽得力,却不得皇上喜欢。”
肖渡舟笑了,“你跟我久了,也有一番见解了。三皇子还为冷歌求过情呢,你忘了?”
侍从没忘,但是这是夺嫡,不是可以讲人情的地方,人前笑脸,背后捅刀,单讲人情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况且老爷是为了给姑奶奶、姑老爷报仇,怎么也要选择稳妥、胜算大一点的皇子,怎么选三皇子。
肖渡舟却不肯为他解惑,只说,夜深了,睡吧。
熄了灯,侍从却怎么也睡不着,思绪万千,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肖渡舟看他眼下的乌青,乐了,打趣道,“怎么吓到睡不着啊?今天你不用跟着了,歇着吧。”
侍从拒绝了,这是别人家,要是在老爷家,他就去补觉了;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一辈子都要在肖府的,老爷夫人去哪,他就去哪,老爷要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赵墨卿想办法想得茶饭不思,小陈村地在山上还不算,地还东一点西一点,犄角旮旯里一点。
对于这种情况,赵墨卿实在头疼。
赵墨卿看着两位大人,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可以抵一个诸葛亮,三人一起想办法总会想到的。”
肖渡舟点头,说,“主簿说得是。”
兰桂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兰桂说,“挖沟行不通,那就用别的东西代替沟渠。”
肖渡舟立刻意会,说,“你的意思是,用竹子?”
兰桂点头。
赵墨卿想了想说,“确实可行。用石头修地上渠也行,但是工程巨大,花费也多,且这里的地散在各处,修地上渠,怕是不便。”
“用竹子也怕不牢靠。”肖渡舟说。
“怕是要两年一换。”赵墨卿说,“不若教村民自己换?”
兰桂和肖渡舟说:“善。”
小陈村最后决定用竹子做管道,因为是将通往山上,是上坡,所以建两架水车,加大水力,确保水可以上山。
但是怎么搭建管道还没决定,是埋在土里,还是直接放在地面上。
最后几人一致决定直接放地面上,一是这些竹子确实容易腐坏,埋在土里,若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那就要全部挖开,实在是一件大工程。二是可以直接发现腐坏处并及时修理。
小陈村和别处不同,别处可直接用石头、石灰修渠,而小陈村这满是石山的地方用的却是竹子。所以现在就要开始砍竹子晾晒了,干竹子比湿竹子更耐腐。
闻民乐又把甜瓜拉回来了,村口树下的人看着,议论纷纷。
“当初就说种甜瓜不靠谱,非要种,现在好了,砸手里了吧。”一位老汉说。
“村长家还算好的,闻霜家才惨呢,人家母亲还等着救命呢。”
“要说那主簿也是年轻,就想着做一番大事,就是苦了我们老百姓。”
“我说那主簿是造孽,忽悠人种甜瓜,又不管售卖。这瓜都要烂了吧。”
“那村长的儿子,闻家万,每天都在那吹牛,说什么这甜瓜比怡糖还甜,那怎么卖不出去?!”
……
闻民乐家。
闻家万急三火四的,问,“爹,你见到主簿了吗?”
闻民乐抽了一口旱烟,慢慢吐了出来,说,“没有。”
“爹,村里人说话不好听了。”闻家万愁眉不展,心里暗暗埋怨赵主簿。
“村里人什么时候说话好听过。”闻家乐也不在意,“行了,我心里有数。主簿不在县里,等收税的时候,我和捕快们说一声。”
“主簿也真是的……”闻家万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他家老爹凌厉的目光,不禁怂了,没把话说完。
闻家万小声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赵主簿是你女儿呢。”
闻民乐对他这怂样很看不上,“要说就大声说,嘟嘟囔囔说什么,就算赵主簿这件事做错了,那烧火粪的法子大家都得了实惠,不记恩光记仇。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闻家万是读过书的,只不过没考上童生罢了。
村口的人还在继续说着闲话。
要说,闻民乐家是村里第一富户了,他的孙子还是童生,这十里八乡的,只他一个童生。
要说村民们没有一点嫉妒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乐得看闻民乐的笑话。
谁也没想到最后是闻庭制止了他们,要知道闻庭一直都看不惯闻民乐的。
“这么看不惯赵主簿,那烧火粪就不要用了。”闻庭大声说。
那树下一圈人,都听到了,一时愣住了,要知道自从闻家和被捕入狱后,闻庭没少说赵墨卿的坏话。
不知道闻庭发什么疯,居然为赵主簿说话。
村民们一时都不吱声,那烧火粪当然要用啊,闻庭也真是的,上纲上线的,他们也就私下说说,说说都不得。
赵墨卿的声音响起,“这么热闹啊。”
村民们一看是她,纷纷噤若寒蝉,脸色都不自在。
村民心虚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赵墨卿是真没听到,不过看他们的神色,也知道了在说她坏话了。
“来看看村里的情况。”赵墨卿仿佛没看见这奇奇怪怪的氛围。
绿柳倒是很生气,瞪了他们一眼。她耳力好,怕是听见了一些。
“你们继续聊,我去村长家。”赵墨卿问候一声就直接去了村长家里。
“这可怎么办啊,大人怕是听见了,要是不给我们用那烧火粪的法子,这……这……”村民很慌张。
“都怪闻军,看村长笑话就看村长笑话,好好的说赵大人干什么?”
“这不是你们说起的?赖我身上啊?”
……
起内讧了。
绿柳听得直乐,要你们说我家小姐。
村长家房子是一半青瓦房一半茅草房,村长和几个儿子住的是青瓦房,小辈住茅草房,在整个村子里还是比较气派的。
“大人怎么来了?”闻民乐赶忙出门迎接,看了看婆娘,说,“去奉茶。”
赵墨卿打趣着说,“这不是怕我牵头的买卖,让你们吃亏了吗?所以过来看看。”
闻民乐也知道现在外面说得难听,连忙赔礼,“大人不用管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怎知大人的苦心。”
闻民乐婆娘不但上了茶,还切了一个甜瓜,分给众人。
肖渡舟和兰桂很惊奇,说,“这是甜瓜?”
他们也只耳闻过,没有吃过,这甜瓜从西域运来大周,价格颇贵。除了皇室和大富大贵之家,谁家吃过。
“这次可是沾了你的光了。”肖渡舟对赵墨卿说,“这可真是‘金贵’的东西。”
兰桂也不多话,直接拿起就吃。
兰桂问,“这个村子怎么种甜瓜?”
赵墨卿拿了一片给绿柳,又拿了一片给乐安,对村长夫人说,“夫人多开几个,还有二十几个捕快在外面。”
夫人看向闻民乐,闻民乐点了点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分了甜瓜,等下好开口。
赵墨卿说我劝他们种的。
兰桂呛了一下,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看向赵墨卿,评价道,“你真是胆大,谁参你一本,你这个官就到头了。”
赵墨卿不管他的话,只问,“甜瓜好吃吗?”
兰桂无语凝噎。
肖渡舟替他回了,“好吃。”
“好吃,那两位先生就多吃点,回去的时候带几个回去。”赵墨卿说,后又对村长说,“村长你们产了多少瓜?我全收了。”
闻民乐被她的直接惊愣了,他本想等大人们吃了瓜,劝他们买一些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忙说,“那怕是有几千个。”
兰桂摇了摇头,前不久才夸她计划周全,走一步看三步,现在却只看眼前,劝,“你要是想劝他们都种甜瓜,只你一人收顶什么用啊?你那离王府有多少钱也不够你花,又是修水渠建水库的,要开源!”
闻民乐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心里暗暗嘀咕:什么水渠?什么水库?
这么看闻家万真是闻民乐亲儿子,嘀咕这件事和他老子一模一样。
赵墨卿连甜瓜都顾不上吃,直接回,“我知道了。
“村长,我给三十文一个?你看怎么样?”赵墨卿对村长说。
闻民乐挺满意的,但又怕赵墨卿自己偷偷贴补。
于是说 ,“大人,如果要长久种,这……也不能每次都是您收啊。那天您升迁了,那村里其他人更不敢种。”
这不是长久之计。
赵墨卿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这次仓促,只能她自己先收了,马上就要收赋税了,现在她不收,闻霜家怕是交不起赋税了。
赵墨卿承了村长的好意,和颜悦色地说,“这次我先收,下次,我找商行的人来。”
闻霜和何老一进门就听到赵墨卿这话。
赵墨卿看到闻霜进来,就对他说,“闻霜,这次的瓜我收了,你回去清点一下,三十文一个,你看这个价格你满意吗?”
闻霜当然没意见,他五亩地,一亩地七八百个,算下来也有十两银子了,应该够他母亲的医药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