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招聘木匠的人很多,告示上写了,酬金丰厚,管饭,学这造水车的手艺也不用交钱,衙门招聘,白纸黑字的契约。就算是没有酬金,但学这水车的手艺,忙活一场也是值得的。
隋老三看着面前的汉子,说,“会造什么?”
汉子紧张拘谨得不断搓手,说,“衣柜、桌椅板凳之类的。”
后面排队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听隋老三的问题以求轮到自己时可以回答通畅。
隋老三只当看不见后面一连串伸出的脑袋,继续问,“此次需要跟队去村里,两三个月不能回家,你是否能接受?”
汉子抬起头,面露难色,说,“三个月不是要错过春耕?”
一般来说,汉子是家里主要劳力,耕地这样的事一般都是汉子操劳的。这些木匠也是在不农忙时,帮人做些家具。
隋老三仿佛听不懂汉子的话,又重复问了一遍。这件事本来就要取舍,要么在家帮忙春耕,要么舍弃这一季的粮食,学会这造水车的本事,拿丰厚的酬金。
赵墨卿的本意就是赶在播种前,修建好灌溉系统,这样县里的百姓在下一季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几万百姓的粮食,和五十个木匠的生计,赵墨卿选择前者,不过好在酬金丰厚也补了这五十个木匠的损失了。
汉子久不回答,隋老三抬头看着他,问,“是否要回家?”
汉子一狠心,嗫嚅回道,“我可以不回家。”
赵墨卿、程修鹤和宋戎三人在廊下一人依着一根柱子看着隋老三招人。
程修鹤拿着官帽,问,“三个月不能回家?”
赵墨卿看着那长长的的队伍答道,“要想在播种前把水渠修完,为了以防万一,只能三个月。”
程修鹤也看着那一队人,说,“知道了。”随后戴起帽子,进屋内办公。
宋戎看这一堆人,感叹,“还是干民生有前途啊,每天和一群穷凶极恶的人打交道,我都要不正常了。”
赵墨卿回头看他,“你是看到县令拨的钱,眼馋了吧?”
宋戎呲笑了一声,淡淡的说,“是啊!刑狱能拨什么款,修大狱啊?刑具坏了?这种请款的名头一听,就不想给钱啊。”
赵墨卿安慰,“人都说,天理昭昭,如若没有这刑狱,怕是天底下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失去希望自裁。”
宋戎定定看着赵墨卿,后又看向蓝天白云,他没想到,赵墨卿竟如此通透。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每天面对满口谎话、面容丑恶的人,面对血肉模糊的人,自己沾了一手的血,如果没有坚定的心智,怕是不能继续干下去。
宋戎轻轻说了一句,“是啊。”
说完,宋戎不看热闹了,也去办公,还有很多卷宗没有整理呢。
宋戎的话飘到赵墨卿耳边,散在赵墨卿耳中。
赵墨卿也看了看天,进屋去办公了,收赋税的事还没完呢。
历时三天,县衙一共找了七十名木匠,比计划多了二十人,一是怕有木匠做不出水车来,二是怕要是木匠中有个头疼脑热的,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隋老三在三天中做了一架龙骨水车,在教这些木匠时,直接摆了出来,让木匠自己观察后,才开始讲解。
程修鹤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说,“这木材,我看着就揪心。”
做水车需要因地制宜,现在做的这些水车是用不上的,这些木材最后也不知道要用来干什么。
木匠们上手试做也是县里买的木材,木匠两人一组,试做龙骨水车。
赵墨卿看着木匠们有商有量的做起水车,有些甚至吵起来,声音大到全县衙的人都能听到了,这在平时安静的县衙来说,实在吵闹。
赵墨卿只好提高声音说,“这个问题隋老三和我说了,到时候会把水车拆,运到村里,看看能不能把这些木材用上,不用担心,他们比你还心疼呢。”
这倒是,村民都很节俭。
程修鹤看着他们吵,说,“这些木匠声音真是大。”
赵墨卿笑了,“在村里要抢水源,抢地盘,地就是吃饭的家伙,别人多占了一寸都会争个不停,声音不大,如何能吵得过。”
程修鹤转头看着她,说,“你见过?”
“母亲带我去庄子上时,见过,有个老农为了多点地,把田埂铲小了,佃户们走这田埂老是摔跤,他相邻地的佃户也不乐意了,吵了起来,他一个对一群人,声音比他们大,他一个人吵赢了。”赵墨卿说起了一段往事。
大宅院里就算骂人,也不会骂得很难听,或者说骂污言秽语,像佃户们那样,赵墨卿还是第一次见,当时着实惊掉了赵墨卿的下巴。
赵墨卿是主簿,离王妃怕赵墨卿要处理农民的纠纷,所以带她去庄子上看看,提前适应适应。
赵墨卿也算见识了。
程修鹤怕是也见识过,所以问,“他们没动手?”
赵墨卿看着木匠们,不轻不重说,“那个老农七十多了。”
程修鹤瞬间就明白了,若是这位老农发生什么,这些和他吵架的人都会被这老农的家人讹上,不由感叹,“真是老当益壮啊。”
赵墨卿也笑着摇摇头。
现在木匠造水车成了衙门的一大景观了,谁办公累了,就去看看热闹;毕竟县令都看了,他们这些小的,看看也没什么。
“小姐,殷记打铁铺的掌柜来报,他们做出农具了,请小姐前去一观。”黄老一脸喜色的和赵墨卿汇报。
赵墨卿放下笔,问,“他们自己来报的?”
黄老愣住了,小姐怎么还不高兴?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黄老不解。
“没什么,只当我多心吧。你不是说,要建陶瓷模具吗?怎么他们就自己做出农具了?他们之前有说吗?”赵墨卿问,这才是赵墨卿疑惑的地方。
黄老说,“之前没听他们说过,可能是想做成之后好和主簿邀功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
赵墨卿点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模具的事情怎么样了?”赵墨卿边往殷记打铁铺去,边问黄老。
黄老引着赵墨卿往殷记打铁铺去,说,“陶瓷店的老板倒是好说话,一副模具二两,买五副,送一副。”
“每个打铁铺要用多少模具可有计划?”赵墨卿看着他问。
赵墨卿很奇怪,如果一件事情,赵墨卿派给某人处理,那这个人就要全权处理,赵墨卿也不会揽功,但是,她会提点、提醒。
黄老仿佛早在心中有成算,说,“五间打铁铺,一间十二个模具,这样可以轮换着,一直都可以打农具,也不会因为要冷却,误了时间。”
“铁量够吗?可否问过铁铺的掌柜?”赵墨卿又抛出一个问题。
黄老摇摇头,说,“肯定是不够的。每间打铁铺的铁量怕是只够百来件农具。”
赵墨卿皱起了眉,说,“我来想办法。”
茶酒盐铁,这些朝廷都牢牢抓在手里,但世家手里也有铁矿,赵墨卿想着先去趟州府,问问通判吧。实在不行,再写信给尤哉,巫家有矿,他和巫家又亲,赵墨卿又只认识他一个家里有矿的,那只能问他了。
绿柳和乐安在身后默默听着不发一语、面无表情。
黄老踌躇着,犹豫不决,面露难色。
赵墨卿看他的表情都替他着急,不过赵墨卿也沉的住气,就是不开口。
黄老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外人,问,“小姐的差事都派给府里人,衙门的人是否微词?”
赵墨卿一愣,说,“我倒是没有听到什么不满。你们有听到吗?”
赵墨卿问身后的绿柳和乐安。
绿柳嬉笑着回答,“我没听到。小姐又不是拉帮结派,这农具,衙门的人几个见过?当然要找见过,并且可以给农具提出意见的人了。”
“绿柳说得不错,黄老经验丰富,农具有什么不对,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隋老三的事,就是县令喊小姐安排,这还为县衙省了一笔开销呢。”乐安也是如此想的,县里什么都缺,亏得她家小姐有人有钱,不然很多事情都没法办。如果人们觉得是她家小姐弄权,那真是不知好歹。
黄老一琢磨也想开了,小姐安排他干如此大事,他尽管办好,不让外人抓到把柄就是,也不能让外人笑话她家小姐了。
到了殷记打铁铺门前,黄老就高声大喊,“殷湍在吗?主簿大人来了!”
门内传出声音,“打铁呢,进来吧。”
身为杀手的直觉让乐安和绿柳毛骨悚然,她们觉得有问题!
里面的人说在打铁,但是里面没有传出打铁的声音。倒是有杀气!
绿柳和乐安拉住了赵墨卿。
赵墨卿回头,疑惑的看着两人。
绿柳做着口型,有杀气!
乐安在一旁点头。
赵墨卿之前觉得不对劲在这一得到了证实,咬着牙,看到黄老一步之差就要进去了,赶忙把人拉住,用眼神示意,不要进去,有杀气,去衙门,找捕快!
黄老惊得一连退了几步,也不顾男女大防,拉着赵墨卿往回走。
他怎么能让小姐去冒险呢,最后就算活着,也不如死了。
赵墨卿拉住他,默默摇了摇头,用嘴形说,我们都有武功,你没有,你快回去搬救兵!
绿柳和乐安也是这般看着他。
黄老一咬牙,拔腿就往县衙跑。
赵墨卿看他跑远了,才开口,大声说,“没人出来迎接吗?”
殷湍和殷流本来大气也不敢出,见她们久不进来,本以为是发现了什么,没想到竟是要人出门去接。这大周的官员就是喜欢摆架子,耍威风。
殷湍和殷流两人将匕首藏在袖中,掀起帘子就出去,笑脸相迎。
赵墨卿端起十足十的架子,不带正眼瞧他们。
绿柳和乐安紧紧贴在赵墨卿身后,手悄悄放在武器的位置,以防突变。
“小的们做出了农具,特请主簿大人来一观。”殷湍很恭敬,腰弯的快到地了,声音却很大声,是特意说给周围百姓听的。
好让百姓看看这大周官员的嘴脸。
周围的百姓窃窃私语。
声音不断传到赵墨卿三人耳中。
“不是说这主簿大人是好人吗?”
“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是为了政绩罢了。”
“殷湍可是好人,我去他们店里打了把柴刀,他少收了我三十文呢。”
“这主簿有点政绩就耍威风,真是个女子不堪重用!”
……
也有人为赵墨卿说话。
“主簿一来,就剿了匪,后来又查出了北凉奸细,还给我们传授了烧火粪,主簿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她。”
“这次收税,以前多收了的,这一次就少收了,算把以前多收的税还给我们。你们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那南音山上的女子不也是主簿安排好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认回家,那时候还是主簿给钱安家的。”
说着说着,两边的人都吵了起来。
赵墨卿正愁着怎么疏散人群,这方法不就送上门来了。
赵墨卿大喊,“吵什么!是不是想被抓到牢里?散了!!!”
最后散了两字威力巨大。
一旁的百姓目瞪口呆,之前就有坊间传闻,说,现任主簿声大如雷,没想到是真的。
但是殷湍、殷流两人不给众人疏散的机会。正好趁现在混乱,杀了这主簿!
两人对视一眼,拿出匕首,一个冲着赵墨卿的脖子而去,一个冲着赵墨卿的心脏而去。
乐安以匕首挡住匕首,绿柳使用的是暗器,几根绣花针飞去殷流的两腕,一击而中,殷流强撑着紧握匕首,刺向赵墨卿。
殷湍眼中划过急色,但却选择和乐安搏斗。
北凉人使用的都是弯刀,殷湍使用这一把小小的匕首,实在是不得劲。
殷湍接连刺了乐安好几下,乐安有意识的带着殷湍远离赵墨卿。
周围的百姓尖叫起来,她们没见过这么多血。
绿柳的针刺到了殷流的血管,殷流的血洇湿了衣裳,还流了一地。
赵墨卿向四周大喊,“走啊!”
百姓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踉踉跄跄的跑到远处。
赵墨卿拿着袖箭,一箭射中了殷湍的后背。
这袖箭只有十箭,且只能入肉,不能入骨。赵墨卿必须保证箭无虚发。
又一箭射中了殷湍的后背,心脏的位置。
殷湍和殷流被绿柳和乐安缠着,根本近不了赵墨卿的身。
赵墨卿半是劝告半是警告的大喊,“你们杀不了我,我的袖箭还有很多,你们要是投降,还有可能像宁安一样被送回北凉见一见家人,如果不降,就算这袖箭不能一箭要了你们的命,也可以让你们失血过多而亡,你们想清楚了?!”
殷湍和乐安打斗着,殷湍的匕首已被乐安打落,现在他只能赤手空拳和乐安打。
“宁安那个废物,被一个女人迷了心智,自甘堕落,老子,铁骨铮铮,岂会和那个废物一样!”殷湍不屑的回,但因为和乐安打斗着,回得断断续续的。
“砰”一声,殷流倒地了。
绿柳上前,踢着他,说,“我的暗器都是有毒的,你们真是一点都不警觉。”
绿柳直接拽起殷流,对殷湍说,“是,你是大英雄,你弟弟的命你还要不要了?”
殷湍余光瞟到殷流那一身血,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飘出,“卑鄙小人!”
“没听说过‘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吗?”绿柳往殷流身上扎了几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