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鹤头皮一紧,立刻跟上赵墨卿思路,说,“大人有心了,还招我们前来商量。”
柏钟秀看两人的反应,也不好责备,为农户改造农具不是坏事,柏钟秀就是恨他们不提前告知他,现下离春耕还有几个月,这短短几几个月的时间,要他去哪找铁石。
柏钟秀无奈道,“你们打算改造农具怎么不提前告知我?现下前线打仗,铁器收紧,铁石也紧着前线,你们叫我去哪给你们找铁石。时间又短,要的铁量又大。”
程修鹤和赵墨卿一听,面上有些急色,更多的是疑虑,程修鹤问,“先紧着前线?”
柏钟秀叹了口气,说,“你们不要声张,顾将军拿着兵符去调兵的时候发现军械都是坏的,好的军械已经不知所踪了。后面从京城补运的军械,出师未捷,实在不详,朝中就没有声张。”
赵墨卿心情沉重得像吃了秤砣一样,讥讽的说,“是被卖到北凉还是卖给恭王了?”
程修鹤惊恐的看向赵墨卿,说话断断续续的,“什……什么?”
柏钟秀早已知道消息,所以并不惊讶,但赵墨卿如此快就能想到,却让他惊讶一番,心中叹道:赵墨卿确实是个当官的料子。
赵墨卿继续说,“西南没有铁矿,恭王那二十万大军的兵器是从何来的?”
程修鹤福临心智,是啊,恭王的兵器哪来的?
柏钟秀不评价这件事,“铁石我会想办法。你们还有什么计划一并说来,我也好提前准备着。”
赵墨卿看向程修鹤,示意程修鹤说。
程修鹤恭恭敬敬道,“目前的计划就是安排好下一季的春耕后,再去各个村巡查一番,宣讲朝廷法度以开民智,招募先生教他们习字,现下不是农忙,有人去教他们习字,他们应当不会拒绝。再者就是打算用三年时间把水利建好。通判,我还想改变冀音县的产业。”
柏通判问,“自古都是愚民以便管理,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程修鹤苦笑,说,“愚民有愚民的好处,但我认为教化百姓的好处更大,我也不怕他们不好掌控,有道是力举千斤智举万,又说堵不如疏,与其让百姓把聪明才智用在坏处,不如引导他们往利国利民的方向去。
且世家愈发聚集了,姻亲连着姻亲,利益勾着利益。如果平民百姓能入朝堂,世家该有危机感才是,总好过现在权力相轧。且如果百姓再不改变就没活路了。当百姓活不下去,那就很可能发生我们不想看到的事情。”
程修鹤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赵墨卿和柏钟秀都知道他说得是什么,百姓暴乱,农民起义。
目前冀音县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整个冀州也不可能,但别的州府就难说了,比如八大世家掌管的几个州府。
柏钟秀忧心忡忡,说,“那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办。”
过了一会,柏钟秀又问,“改变产业是怎么回事?”
程修鹤笑了,不好意思的说,“这是抢赵主簿的功劳了,赵主簿劝闻家村的村民种甜瓜,种一季,百姓拿到的钱是种粮食的十几倍之多,县里还有一些村子的地质很适合这些瓜,我想让他们都种这些瓜。”
赵墨卿怕这些数据误导了通判,急忙补充道,“这次是我收的甜瓜,所以才有这个价,如果是商户收,是没有这个价的,况且种的人多了,价格也是要降的。到时候,百姓拿到手也就比以前多两三倍罢了。”
柏钟秀心想,这些年轻人真是有拼劲,我这个老东西不能拖后腿啊,于是便道,“可以试试看。”
柏钟秀摸了摸他的胡子,一副智者的模样,说,“那两个北凉奸细你们自己审,现在朝廷分身乏术,无暇管这事儿,你们把审到的东西写个折子递上去就是了。”
程修鹤微微弓着身子答,“是。”
赵墨卿答,“是。”
话锋一转,柏钟秀直直看着赵墨卿,下达命令,“美珍楼开业,你们礼到就行,人就不要到了。尤其是你,赵主簿!”
赵墨卿笑得很乖巧,说,“当然了。我事多如牛毛,哪有空亲自去啊,我喊亲近之人去总可以了吧?”
柏钟秀虎着脸点点头。
“行了,那你们回去吧。有事派人来报。”柏钟秀把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就不留他们了。
程修鹤和赵墨卿起身告辞。
从进门到出门,也就半个时辰,通判的效率真是高。
上了马车,程修鹤好像劫后余生,深呼吸了几下,说,“我还以为,是县里不安生,通判找我们训斥呢。”
赵墨卿明明也是惧怕的,但她死鸭子嘴硬,说,“如果是这样,那也该喊宋戎一起来才是,可见通判不是想斥骂我们。”
程修鹤嫌弃的看着她,说,“当我没看见你那一直缠绕的手指?装什么装?”
赵墨卿被他戳破了也不在意,说,“这不是外面的面皮不能塌嘛,你也可以理解为:死要面子。”
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开业你送什么礼?”程修鹤问。
赵墨卿沉默着苦思,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主意,只得反问,“你呢?打算送什么?”
“我有主意,我问你干什么?”程修鹤想也不想就回道。
赵墨卿的白眼如期而至。
去个州府一来一回,半天时间过去了。
刚回到衙门,黄老就迎上前道喜,说,“主簿,农具做出来了!胡大做了犁、耧车、耙、铲、锄这几样常用的农具,小的也试过了,虽比不上纯铁的,但是比木头利落甚多。”
赵墨卿淡淡笑了下,说,“如此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黄老察觉有异,迟疑着问,“怎么了?”
“我们没有那么多铁。”赵墨卿也不想看到黄老失望,但是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黄老整个人都冷下来了,说,“通判也没有办法吗?”
赵墨卿摇摇头,安慰道,“通判说会继续想办法的。”
黄老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立刻调整了心情,说,“好,那我和胡大、马多宝说一声。”
赵墨卿也不确定其他方法行不行,目前通知胡大和马多宝是最保险的,说,“先统计县里的铁量,看看能做出多少来。”
“好。”黄老也不含糊,立刻就去办了。
大牢内,宋戎坐在殷湍面前,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
殷湍水米不进两天了,但他还是没有招。
殷湍舔了舔嘴唇,试图缓解口渴。
宋戎坐了半天了,现下终于看向他,问,“你知道宁安的下场吗?”
殷湍呵呵笑了起来,嗤笑宋戎竟然想通过宁安的惨来让他招供,他们这些人,那个有好下场,答,“没有好下场,对吗?”
宋戎也笑着回他,“对,就是没有好下场。”
殷湍呵了一声,表达对宋戎的轻蔑。
“你的容貌不像北凉人,北凉人都是碧色的眼睛,红色的头发,而你的容貌完全就是大周人。也就是说,北凉特意挑选了你们这些面孔来到大周。而你的年纪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了,那么北凉的计划起码已经实施了三十年。我说得对吗?”宋戎绕着殷湍说话。
殷湍眼神依旧讥诮,手指却忍不住微蜷。
“北凉人最看重血统,你们这些人在北凉怕是连猪狗都不如,更别说受到重视,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口呢?你不能开口?北凉人威胁你?用什么威胁你?毒药?亲人?”宋戎边说边看殷湍的神色。
殷湍依旧讥诮的笑着,但是说到毒药时,他顿了一下,说到亲人时,已经能看出他的嘴角的僵硬。
宋戎继续说,“看来是用你弟弟的命威胁你了。大周疆域辽阔,如果没有其他因素限制,你们早就逃了,还苦苦给北凉当奸细。他们给你喂了什么毒药?”
殷湍艰难的扯着嘴角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戎看着他苦苦支撑,说,“那你觉得是北凉的毒药可怕,还是我立刻杀了你弟弟可怕?”
殷湍使劲挣扎,扯的铁链叮当响,大喊,“大周和北凉有约,你们不能杀我弟弟。”
宋戎挖了挖耳朵,轻描淡写着,“是吗?谁知道是衙门杀的,就算杀了又如何,北凉来向我们要人?大周有千千万万个你们,北凉每一个都过问吗?”
殷湍依旧不开口,只是大喊着不可以杀他弟弟。
宋戎不耐烦地朝外喊,“把殷流带过来,我砍他一双手。”
殷湍目眦欲裂,恨不得喝宋戎得血,啖宋戎的肉!
宋戎看着殷湍笑,说,“还敢瞪我,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在你面前折磨殷流让他生不如死,再把他做出人彘。”
“你敢!”殷湍喝道。
宋戎被殷湍震得耳膜微微发疼,但他坚持装到底,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殷湍挣着铁链,下一秒却泄了气,双手垂了下来,只有他弟弟不行。
在殷湍被打得半死不活、被北凉人凌辱践踏得不成人样的时候,是他弟弟在对他笑,他弟弟小小的一团,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就对殷湍笑,只对他一个人笑。
殷流是殷湍活下去的勇气、坚持下去的信念!
殷湍哀求,“放了我弟弟,我把知道得都告诉你们。”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宋戎一点情面都不留。
条件没有谈拢,殷湍却依然选择开口,也许是苦难在心中太久了,要找一个人分享。
北凉每年或哄或骗或和山匪草寇合作把大周的女人运到北凉去,只要大周的女人一到北凉,就会被关起来,年年不停的生孩子,生出来的孩子如果北凉特征明显,就会在北凉当最低等的奴隶,或者一出生被溺毙,北凉人不承认混血的杂种。
而像殷湍这些有着大周外貌,就会集中起来,养蛊似的,养着他们。
北凉人的眼里充满了刀,每一道视线都把他们剐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看着他们仿佛看着世上最肮脏的玩意,对待他们这些人如猪狗。
北凉人可以随意折辱他们,北凉人和他们说,他们的血液是肮脏的,他们的出生是罪恶的,如果他们能帮北凉夺取大周肥沃的土地,那么他们将得到宽恕,他们将正式成为北凉的子民。
无论北凉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殷湍都不信,他的母亲告诉他不要信。一般像殷湍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们只是麻木的活着。但殷湍知道,殷湍的母亲趁着生产时给殷湍传信。
那个形如枯槁的女人死死抓住殷湍的手,把殷湍的手都抓出血了,还是不肯放开,她说,你是人!你生来顶天立地,不是猪狗,你回到大周去,那里的人会接纳你,照顾好你弟弟!
殷湍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又或许她只是随便抓住一个人,说出她的满腔怨愤,或许她只是想找个人照顾殷流。
但是直到死亡,她也没有放开殷湍的手,没有闭上眼睛,她的血染红了一片草地,那一片血时刻提醒着殷湍。
年幼的殷湍不知道该相信谁。
但是他为了活下去,为了殷流,他一直在杀人。
北凉人用毒药控制着他们这些人,每三个月服用一次解药;如果不服用,就会中毒而亡。
他们这些人,在训练完成之后就被送到了各处。只有上线知道下线是谁,平级之间都不知道对方,除非有来往,殷湍就知道宁安,并且两人之间还有合作,宁安负责赚钱,殷湍负责弄铁器,商队负责运东西出城。
殷湍也就知道个宁安,其他奸细就不知道了。
殷湍本来想着既然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以他立下的汗马功劳,保殷流在北凉衣食无忧也不错,在那不是活呢。或许,北凉人真的会把他们这些人纳入北凉的国界吧。
但是会吗?
殷湍不信。
但殷湍没有选择。
殷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宋戎听着像听鬼故事一样。
宋戎听了一下午故事,一边踏进县衙一边默默念叨着,“这下赵主簿不得好好感谢我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不请我喝醉竹梦,都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