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姜南一时陷入两难。
她要怎么回答呢?在古镇周宅做管家?在茶室做茶艺师?貌似哪个都同哲学关系不大?
可是,如果不说……许姜南环伺一周,不说,倒是真显得自己心虚了。
许姜南清清嗓子,回答道:“我在余川古镇的周宅做管家。”
“能说说你具体做什么吗?”李今纾不依不饶。
许姜南正色道:“不好意思,我签了保密协议,不方便透露。”
李今纾冷笑一声:“是不方便透露还是不好意思透露。据我所知,你在周宅做的是生活助理。我就想知道,你这生活助理到底做什么?可别让学弟学妹们误入歧途。”
先前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的会场,一阵骚动,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许姜南算是搞明白了,李今纾今天就是来给她难堪的。她想起之前周时桉提醒她:倘若是非来招惹你呢!
有人心怀恶意,根本避之不及!
此时,周时桉就在台下,几步之遥!
许姜南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到他。
陪在周时桉身边的京港大学的副校长,陈砚棠。他听到余川古镇周宅就反应过来:不就是他身边这位周先生的管家么?
听李今纾把“生活助理”的字音要得那么重,似乎意有所指,陈砚棠面色一凛,要上台帮许姜南解围,被周时桉制止,轻声道:“听她说。”
再看台上的许姜南,并不似之前那么慌乱。
台上的许姜南正色道:“余川古镇周宅招管家,有1300多人报名,却只招一个。录取率是千分之一,这可比你考托福难多了。”
大家一阵唏嘘!
许姜南又道:“我经过两次面试,两次笔试,经过重重考验才应聘到管家这个职位。”
虽然笔试答案是沈云程给她的,但是她赌李今纾不知道。以沈云程的性子,即使他们关系再亲密,沈云程也不会告诉她。
果然,李今纾气焰弱了下了,对许姜南怒目而视。
许姜南环顾会场,朗声说:“不管是管家还是生活助理,只是称呼不同。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只要你热爱这份工作,能用这份工作养活自己,对你来说,就是一份好工作,是一份适合你的工作。我在学校上就业课的时候,老师一直说告诉我们,没有下等的职业!不管是环卫工人、农民还是工程师,每个职业都值得被尊重。没错,我是做了一个古宅的管家,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在这份工作中,我被认可被肯定,有所学。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去古宅做管家。”
“我听说你考公失败了,能说下原因吗,好让我们大家借鉴一下。”
这是要对她公开处刑吗?
李今纾还有完没完!
许姜南气的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突然,陈砚棠走到台上,拿过许姜南手里的话筒,示意她下去做。
陈砚棠等大家稍微安静下来说道:“考公失败的原因你们可以私下讨论。再不济让许同学写个总结大纲,发到学校论坛,你们好好参考。我们就不在这里讨论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大家一阵哄笑。
陈砚棠又道:“我非常赞同许同学说的,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们一直倡导平等的职业观……”
许姜南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浑身汗津津的,她打算寻了李俏就回去,走到会场门口,只听得陈砚棠说道:“……我们有请京港大学客座教授周时桉周先生上台为各位同学指点迷津。”
掌声雷动。
周时桉!他怎么来了?
许姜南看下时间;9:45分。
他这时候的状态应该是少年呀!
许姜南快步走到会场,没错就是周时桉!
青年的周时桉!
“感谢陈校长的盛情邀请,指点迷津谈不上,不过我可以来个现身说法。”周时桉气定神闲,眼角眉梢荡开笑意:“巧了,我就是许姜南的老板,她就是我的生活助理,也是周宅的管家。”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会场炸开了锅。
李今纾心道:原来正主在,怪不得许姜南信誓旦旦。
周时桉的目光从李今纾身上扫过,落在最后一排角落里许姜南身上……
距离远,许姜南琢磨不透周时桉的用意,惴惴不安。她只觉得周时桉一扫而过的眼神带着太多探究……
周时桉悠悠地开口:“业无高卑志当强,男儿有求安得闲。对本职工作热爱,是一种朴素的职业情感,爱之愈深,则敬之愈真。许同学态度严谨,聪明好学,不仅有职业态度,更有职业操守,从众多求职者中脱颖而出,不足为奇。我记得京港大学有条校训是:谨言慎行笃定务真,在这点上,许同学严格践行了校训,可以说是京港大优秀的毕业生之一……
他居然夸她?他是认真的?
许姜南一直觉得,在周时桉眼里,自己除了会耍点小聪明,简直一无是处。
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在众多人面前帮她找回点面子,违心的也不一定。
不过,即便是违心的,许姜南听着也受用。
想到这,许姜南挺直了脊背……被人肯定的感觉,真好。
“周先生。”李今纾又不知死活的提问:“能冒昧地问一下,你和许姜南的关系吗?真的这是雇佣与被雇佣,老板与下属的关系?”
许姜南“咻”的一下红了脸,心里暗骂李今纾:情商低成这样,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没被人乱棍打死,真是奇迹。
周时桉并不动怒:“陈校长说的对,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但是,”周时桉沉下脸,眼神冷厉“人心和灵魂有,龌龊之人才会有肮脏的心思。”
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众人窃窃私语。
李今纾被怼了一个大红脸,不甘心地想要怼回去,却被旁边的人一把夺过话筒,硬是把她拉到座位上,那人是——沈云程。
上午的议程结束后,陈砚棠想请邀请周时桉和许姜南共进午餐,周时桉拒绝了正主都不在,许姜南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找个理由先走了。刚走到门口,李俏发微信给她:“我住院了,急性肠炎。”
许姜南赶到的时候,王清野已经到了,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嘴里止不住埋怨:“你说你胃不好喝什么冰啤酒,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李俏看见许姜南像是看到救星般,忙对王清野挥手:“好了,姜南来了,你可以走了。啰嗦死了!”
王清野向许姜南诉苦:“你说这人怎么不长记性,上次喝冰啤酒住院,才过多久。这又喝上了,她是嫌自己命太长,想早死早投胎吗。”
李俏烦躁地用被褥把头蒙起来,充耳不闻!
王清野更来气了:“你是鱼吗?记忆就三秒!!”
许姜南赶紧打圆场:“别骂她了,她现在后悔死了。本来就不挣钱,穷得叮当响,现在又要花一大笔住院费,哎,苦命的人呀!”
许姜南是故意的。
李俏从被子里探出头,气鼓鼓地说:“你俩是商量好,特意来捅我肺管子的吗?我都这样了!”
李俏无奈地举起打着吊针的胳膊,委屈的说:“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你下次还喝吗?”王清野问道。
李俏摇摇头:“不喝了,打死都不喝了。”
王清野一阵叹气。
“好了,清野,别生气了。我请你吃烧烤,让她看着我们吃,惩罚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俩走远点吃,不许带到病房,否则我翻脸。”
三人嬉闹了一阵,李俏说:“我听王清野说,李今纾今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你难堪。”
王清野“切”了一声,满脸鄙夷:“她呀,就仗着陈砚棠是她舅,但凡今天换个校领导,她也不敢这么嚣张。”
许姜南一想到李今纾盛气凌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王清野又道:“不过好在今天周时桉也在,李今纾也没占到便宜。”
李俏看许姜安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提醒道:“两年前,你就应该报警。到底是谁在学校论坛发的那些照片,一查就知道。你看李今纾这样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当时就不该轻饶她。”
许姜南当时只想息事宁人,不想把事情闹到,现在想来,她的退让反倒让对方觉得她懦弱好欺负。
“算了,过去了,这事翻篇了,我不想提了。”想了一下,许姜南又道:“她要是再针对我,我就把两年前的事情追查到底,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会护士来通知李俏交费,王清野当仁不让:“都别和我争,我上个月拿了好些奖金,正愁没地花呢?”
说完,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等到王清野离开病房,李俏开口道:“姜南,我打算离开余川。我算是看明白了,除非我重新投胎,否则我永远都不可能摆脱我那些奇葩亲戚。只要我不死,他们就会像水蛭一样紧紧吸着我。”
许姜南一阵失落:“那民宿怎么办?”
“趁现在生意还行,我打算转出去。”
“你一个人,能去哪呢?”
“去一个谁都不认我的地方。让他们这辈子都甭想找到我。”
许姜南看李俏已经做好了决定,心下难过:“那清野呢,他怎么办。”
李俏叹口气:“他很好,我就更不能拖累他。趁现在大家还没说破,还是朋友的时候,牵扯不多,说再见更方便。”
“这怎么能算拖累……”
“这就是拖累!”李俏打断许姜南的话,认真解释:“我喜欢清野,我知道他也喜欢我。可是,姜南,我和他,只有喜欢就够了吗?清野现在有养父母,有个完整的家,我不能再把他拖到深渊去,你明白吗。”
许姜南愣了一会,“我瞅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联系我们了呗。”许姜南都快哭了。
李俏急忙否认:“肯定不能呀。等我落定,肯定联系你。”
她俩从小就认识,许姜南自认还是了解李俏的:“你就是不打算联系我们了……”
话没说完,眼泪掉下来。
李俏不忍,伸手帮她拭泪:“你别哭,听我说。我和你联系,但是你要保证不能把我的地址告诉清野。你能做到吗?”
说完,又叹口气:“你肯定做不到。你心软,清野三句好话一说,你就倒戈了。”
“我能做到,我保证不告诉清野,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李俏心里怅然,两人一阵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过一会,王清野交费回来,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我刚去交费,护士说,1604床的费用已经交过了,你交的?”
许姜南摇摇头,她是揣着钱,但是还没找到机会,就被王清野抢先一步。
那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猜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
许姜南回到宅子的时候才下午两点,可不知为什么,宅子好似提前进入到秋天。
周时桉也很怪异,本来应该是青年的周时桉,此刻已经提前步入中年。
“周先生,我想同你说个事情。”许姜南小声低喃。
“你说。”他难得没有喝茶,在书架上翻古籍。
这会,放下书,安静地听着许姜南说话。
“周先生,我觉得你说得对,有钱傍身是好事。谁会嫌钱多呢,是吧。”许姜安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厚脸皮。
她想好了,既然周时桉这么有钱,估计也不会在乎给她这三瓜两枣的,不如再要回来。
“说重点。”周时桉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淡然的说道,好似许姜南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呵呵,是这个样的。”许姜南下意识地清清嗓子,笑意晏晏:“你之前资助我的钱,我能先用吗?我有需要。”
周时桉一愣,莞尔:“拿走吧,还在桌上。”
依然是她放的位置,都没动过。果然是有钱人,人家压根不在乎。
许姜南走进,讪讪地拿起银行卡,小声说:“我现在确实有急用,我肯定还。”
“无妨,本来就是你的抚养费。”
许姜安脱口而出:“周先生同我非亲非故,并没有抚养义务。”
周时桉心口一滞:“确实,那你别忘记还钱。”
许姜南:……她就多余说。
临走了,许姜南好似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周先生,我今早发现,这宅子里的春天怎么没了,一早醒了就入夏了。”
周时桉并不惊讶,反问:“仅仅是没了春!”
许姜南懵懂地摇了摇头,电光火石间,惊呼道:“不是,不光没了春天,你,你……”
这宅子里的春天和周时桉的少年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