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姜南见一瘸一拐的周时桉,甚为惊讶,脱口而出:“你是被打了吗?”
随即一想,余川这地界,谁敢打周时桉。
周时桉道:“夜黑跌了一跤。”
此刻,许姜南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便不再细问,着急地说道:“周先生,明日子时,我在临河码头等诸位,即可出发岭南,详细的计划,我会在船上告诉大家。还望周先生的人守时。”
不等周时桉询问,许姜南又道:“我恐节外生枝夜长梦多,才匆忙决定,望周先生体谅。”许姜南绝口不提她亲爹给她找了傻子夫婿。
周时桉知她是躲亲事,并不戳穿:“许小姐拿钱行事,我自当听许小姐安排。明日子时,临河码头。”
“谢周先生!”许姜南急着回家,没注意脚下,转身的时候被裙摆绊了一跤,险些跌跤,幸好周时桉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他掌心透过薄薄的衣衫,好似岩浆般滚烫,灼得许姜南呼吸一滞。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哪料,他扣住许姜南的腰稍稍一揽,她整个人都撞进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侧脸,心跳在那一刻猛烈加速,从后颈传来酥麻似电流一般淌过全身。
许姜南惊呼一声,还没待她来及反应,周时桉便急速同她拉开距离,低声道:“小心些,站稳!”
她的心跳似停了两拍,而后如擂鼓般加速震动,许姜南恨恨地想:他居然还有心思撩拨她。待她脱离了此时的窘境,再好好修理他。
许姜南一咬牙一跺脚,“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周时桉回到房间,陈确还在。
周时桉蹙眉:“你今日是不打算回去了?”
陈确翘着二郎腿,悠哉乐哉地说:“刚在窗口看了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折子,甚是精彩。正所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正所谓,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哎哎哎别打,我这还有一句没念呢!”
“走不走?”周时桉抄起鸡毛掸子,冷声问道。
陈确死猪不怕开水烫,弹弹身上的衣服,说道:“走,自然要走。但是,走之前,你好歹给我透个底。三爷,我的亲三爷……你同那许姜南是不是早就暗度陈仓了?否则,她为何如此信你。她就没思量过,或许你压根不想带她去岭南?亦或,你对她另有图谋?”
周时桉不给他好脸色,冷声道:“快些走,我要休息了。”
陈确“嘿嘿”一笑,仰声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真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陈确的声音渐远……周时桉长出口气,跌坐在床上!
周时桉抬起刚刚附在许姜南腰间的手,发呆!好似她的余温还停在上面……
六月的余川临河码头,泊船瓜洲,夜火重光,悬于天际的月亮光华皎皎。只见漫漫长夜,湖光山色,天地浩然。
许姜南匆匆地赶到临河码头,周家的商船静静地停靠岸边,相比上次,这艘商船看起来小很多。
陈确施礼:“许小姐,久等,我们即可起程。”
许姜南来不及回礼,急匆匆地说:“陈先生莫要客气。”指着身后的喜鹊说道:“这是我的小姐妹喜鹊,她与我同行,希望没给你们添麻烦。”
此去岭南,凶险万分,她原本不想带上喜鹊。可是喜鹊抱着她的大腿死活不撒手:“小姐,你这一走要是老爷知道了,肯定会把我的腿打瘸,呜呜呜。”
许姜南一狠心:“那你跟我走,但是,去岭南路途遥远,你这般可不行。”
喜鹊也不明白,这般不行到底是怎么不行。
直到许姜南拿出一把剪刀,二话不说,一剪刀下去,把喜鹊的大辫子剪了个干净。
喜鹊目瞪口呆,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但见许姜南又是一剪刀,也把自己的辫子剪了个干净。干脆利落。
喜鹊哀嚎:“小姐……”
许姜南把两人的头发剪得如狗啃一般,自己居然相当满意。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两身男人的衣服,一套递给喜鹊,一套自己换上。
衣服不合身,松松跨跨地搭在身上,许姜南也管不了那么多,找来针线,把裤脚和修脚缝起来,收拾利落后,对喜鹊说:“还行吧。你家小姐还是有些手艺的。”
喜鹊看着歪歪扭扭的针脚,不晓得这算哪门子手艺,再看许姜南,一身不合身的灰色西装再加上狗啃似的头发,委实有些——丑。
陈确见许姜南的打扮,着实惊讶了一番,要不是还有脸撑着,陈确都不想多看第二眼。
再看她身后的喜鹊……主仆活像沿街乞讨难民。
陈确把许姜南主仆二人请上船,悄声说:“此去岭南路途遥远,带个随从能照顾许小姐生活起居也是极好的。”
许姜南连声谢过,船上瞅了一圈没见周时桉,略有失望,可转念一想,此去岭南,周时桉虽说出人出钱,但确没有说过要同去。
陈确看她表情,心里猜出一二,叹声道:“昨日,周三爷被他爹打了板子,皮开肉绽的甚是吓人,估计要歇个好些天。”
“打板子!”许姜南不解,心道:周时桉这么八面玲珑的人,怎会被周老爷子抓到把柄,这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陈确继续添油加醋:“也无甚大事!”
说完扫了许姜南一眼,看许姜南探究的眼神,清清嗓子继续道:“周家商船历来不能上女人。前些时候,据说有个姑娘上了船,被人告到周老爷子那。既然是祖训,万万不能破,挨板子自然也是免不了。”
许姜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上了周家商船的姑娘,不就是她!
再看陈确,他分明知道,还在这里作弄她。
陈确看她窘迫样子,忍住笑:“莫非,那上了商船的姑娘是许小姐。”
许姜南小声的“嗯”了一声,想着昨天晚上周时桉一瘸一拐的样子,甚是愧疚。
喃喃道:“那周先生要紧吗?是需得瞧大夫吧?”
陈确道:“咳,大男人皮糙肉厚的,瞧什么大夫,在家躺几天,涂点药就好了。”
许姜南不再说话。
正巧,喜鹊从客房出来:“小姐,床铺好了,你快去休息。”
陈确施礼:“许小姐早些休息,明早到了京港,我们再详谈。”
许姜南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愁肠百结地进了房间,满脑子都是陈确说的“皮开肉绽。”
她来到这一世,是来解周时桉的心结的,想让他放下执念,安心地遁入轮回。
可她亦不想步入前世后尘,饮枪自尽,焚画烧宅,她想救许家于水火,给自己一个圆满。
上一世,周时桉自是爱慕许姜南,可许姜南呢,心思全在沈煜身上,也对,沈煜那种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男子自是招姑娘喜欢,但是她已非昨日,换句话说,她并非上一世的许姜南,她已知沈煜的结局,便不会有妄念,她有自己的筹谋和打算。
这一世,她并不清楚周时桉的感情,自觉他满脑子算计,不算君子。可是听到周时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那刻,她还是有些许心疼。
罢了,罢了!心疼周时桉也无法改变她此时的境况,她要留存精力好好应对接下来的岭南之行。
想着想着,许姜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起来,船已经在京港停留了片刻。
客舱里准备了一些吃食,许姜南吃得索然无味。
陈确见她心不在焉,笑着说:“看来这吃食甚不合许小姐胃口。”
许姜南见他连忙摆手:“好吃得很。我只是在想,接下来怎么走。”
说完,许姜南把手边的一沓纸递给陈确:“我做了一份计划,劳烦陈先生给掌个样。”
陈确诧异地接过:“哟,那我得好好瞅瞅。”
许姜南边解释:“我计划先坐船到上海,再从上海坐火车到广东,然后转水运到潮州。”
“我们坐船直达广东不好吗?徐小姐为何大费周章地转火车。”陈确不解。
“一来,火车快,二来安全。进了广东到潮州那段不太太平,报纸上时不时地有翻船事件,想来那边水患堪忧,我便不想冒这个险。”
许姜南的计划包括路修,乘坐工作,停留时间,以及费用。
陈确边看边点头:“甚好。很是详尽。”
陈确把那几张折起来,塞在怀里,说道:“容我回去好好看看。”
许姜南自是允许。
“我们要在京港停很久?”
“哦,不会,等三爷,他一会就到。”
“他同去?”
“并不,他与我们同坐船去上海。”
空欢喜了一场!
许姜南“哦”了一声,老实地把碗里的粥喝完,等着那周时桉“大驾光临。”
“陈先生同周先生熟识?”许姜南百无聊赖,随口问了一句。
“我们曾在日本留学,是同学。”
许姜南点点头,忽地想起,上一世,周时桉有个同学被日本人枪击,尸体被日本人悬挂在城楼上数月之久……是陈确吗?
许姜南又瞟了他一眼,白净斯文,甚是好看。
那段时间,周时桉甚是憔悴,本来他每日都会找她饮茶,可是,她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周时桉。问府里的丫头,说三爷想要使些银子,把尸体安葬,但是日本人偏偏不允。周老爷子怕牵连周家,亦不准周时桉过问。
许姜南还听说死的人是革命党……
上一世的许姜南被父亲养在温室里大的花朵,整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的伤春悲秋,完全不懂人间疾苦,哎……作孽呀!
许姜南又瞅了陈确一眼!
陈确看许姜南总是偷偷瞟她,又动了捉弄她的心思:“许小姐总是瞅我作甚,我脸上有金箔?”
许姜南讪讪道:“我只觉得陈先生长得甚是好看,让人赏心悦目,所以多看了几眼,陈先生莫怪。”
陈确本意是调侃许姜南,反倒被许姜南调侃了去,不认输的道:“那许小姐说说,是我好看,还是三爷好看。”
许姜南一愣,随即一笑:“那自然是三爷好看。”
陈确故意又问:“许小姐说的可是真心话?”
许姜南急忙辩解:“自然是真心话。周先生出钱出力送我去岭南,在我心里,周先生就是雪中送炭,救我于水火的君子,形象自然是高大威猛的,别人可比不得。”
许姜南煞有介事夸夸其谈一番,逗得的陈确哈哈大笑,冲着客舱门口招手:“我说三爷,人家姑娘夸你呢,躲什么呀!”
许姜南一抬眼,看见门口施然而来的周时桉,腿不瘸了?那陈确口中的“皮开肉绽”肯定是夸大其词,也对,老子打儿子,能打多狠。
许姜南施礼:“周先生好,我同陈先生说笑呢。周先生别放在心上。”
陈确“呦”了一声:“难得有姑娘这么夸三爷,自然要放心上,是吧三爷。”
周时桉剜了他一眼,问道:“还有吃的吗?”
“有!”陈确接话:“我去厨房给你取。”
说完,一溜烟的人不见了踪影。
此刻,客舱只剩下周时桉和许姜南。
相对无言!
甚是尴尬。
许姜南绞尽脑汁,最后还是问道:“你的伤要紧吗?”
“……不碍事!”
周时桉抄起报纸,自顾自地看起来,并不理会许姜南。
他坐在窗边,橙静的阳光映在他的发顶上,那光晕衬得他头发乌黑得几乎发蓝,或许因为穿了件蓝色的衬衫,显得温文儒雅,与他平常的冷峻大相径庭。
“……你瞅我作甚,我脸上有锡箔?”
许姜南心里“切”了一下,心想:估计他站在客舱口有些时辰了,她同陈确的谈话都被他听了去。
听人墙角,可并非君子所为!
许姜南丝毫不怯:“你长得这般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周时桉用报纸遮住脸。
但是,他红透的耳根子却被许姜南瞧个正着。
许姜南兀自笑了,用手把报纸从周时桉脸上扒拉开:“周先生,你脸红什么?我夸你长得好看,你也可以夸我长得好看。”
周时桉脸红透了,嘴上丝毫不怂:“哪找的衣服,丑死了。”